一路来到中央公园,他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就开始挖坑,挖着挖着,眼泪便扑簌簌地往下掉。
许是因为周围没人,平时打死也不会掉一颗眼泪的任傑越哭越大声。把奖杯放进坑里时,他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干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等他终于哭够了,一边擦眼泪一边埋土时,旁边突然出现一包湿纸巾,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别擦了,都是泥。」
任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湿纸巾,没有反应。
男人啧了一声,抽出纸巾,转到他面前,先帮他擦掉手上的泥,又仔细擦掉他满脸的眼泪鼻涕。
「好了,这样看着顺眼多了。」男人收好垃圾,低头看看任傑刨出的坑,从里面拿出被半掩埋的奖杯,「红牛街舞大赛…未成年组冠军,酷!所以,你为什么要把它埋了?这应该是很厉害的比赛吧?」
任傑看着那张好看到不似真人的脸,鬼使神差地就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因为我再也拿不到成年组比赛的冠军了,留着它只会让我更难过。」
漂亮男人有些惊讶:「为什么这么说?你才多大?成年后的事现在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我爸爸是Beta,妈妈是Omega,我不可能分化为Alpha。」
男人皱了皱眉:「这和分化有这么关心?难道你不分化为Alpha就不能跳舞了吗?」
任傑看着男人手里的奖杯:「可以跳,但BetaOmega拿不到冠军,力量太弱了。」
「你有查过历年冠军的性别吗?」
「没有……」
「那你怎么敢肯定Beta和Omega拿不到冠军?」
男人拂去奖杯上的泥土,语气坚定地说:「没有拼尽全力,又怎么能轻言放弃?性别不是放弃的理由,努力和天赋才能决定结果。你既然能拿到未成年组的冠军,说明你有天赋,那在努力之前,怎么能说自己输了?」
「但、但是Alpha有‘基、基因’…基础优势,如果我分化为Omega,再努力也没用!」要翻译基因这个词对十二岁的男孩来说太难了,任傑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意思挨点边的单词,但也暴露了他不是米国华裔的事实。
男人一下子笑了,用汉语问道:“你是华国人?”
任傑被那炫目的笑容和字正腔圆的汉语惊到了,愣一会才回答:“……是。”
“那更不能泄气啊!”漂亮男人抬手给了任傑一个脑瓜崩,“如果是我,就算是分化为Omega也会用实力让所有人俯首称臣!”
任傑捂着脑门,弱弱地反驳:“你一看就已经成年了……站着说话不腰疼。”
男人瞄了他一眼,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指着诊断结果那一栏:“给你翻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即将分化为Omega。”
任傑张大了嘴巴,看看那张纸,又看看男人轮廓分明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男人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吧,我会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Omega,证明Omega不比任何人差。”
任傑看着豪言壮语的男人,胸腔中沉寂的雄心壮志死灰复燃,一下子跳了起来:“我也要做最厉害的Omega,成为真正的世界冠军!”
男人轻哼一声:“只是因为可能分化为Omega就哭鼻子的小鬼,没资格和我争夺这个头衔。”
“我没哭!”
“要我把给你擦鼻涕的纸糊你脸上吗?”
“我、我现在没哭……”
“挺会钻字眼啊小鬼。”
“别叫我小鬼,我叫东东。”
“哦,东东你好,能把你刨的坑填了吗?咱们要做文明游客。”
“……哦。”
任傑和男人一起填好坑,又一起吃了冰淇淋,得知他在米国读书,梦想是成为世界级的作曲家。
最后两人在任家入住的酒店门口告别,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任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
一直到三年后,任傑才在同班同学的手机上再次看到那张让人难以忘怀的脸,并知道了男人的名字——江怀秋。
第24章 最后的决定
那次偶然的相遇,改变了任傑的一生。
因江怀秋的激励,他没有放弃自己的梦想,依然坚持练习地板舞,并开始学习对力量要求没那么高的锁舞和自由式街舞。
在同龄舞者纷纷开始分化的十四岁,任傑夺得街舞大赛Juste Debout少儿组全舞种1on1比赛冠军;十六岁时夺得国际四大街舞赛事UK BBoy自由式街舞组冠军;十七岁拿了Summer Dance Forever自由式街舞冠军;没过多久又和朋友组队夺得了Juste Debout成人组锁舞2on2冠军。
如果没有遇见江怀秋,他也许会走上同样的路,只是要晚几年——
他那么喜欢街舞,喜欢地板舞,应该不会放弃,只是需要时间消化打击。然后在分化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追不上同龄人而再次消沉。
之后他也许会振作起来转学其他舞种;也许就此放弃,去读书考大学。就算日后分化,重新开始练舞,人生中最重要的青春已然浪费。
是江怀秋教会他坚持,用天赋和努力为自己的梦想开疆辟土,他始终铭记,并一直想当面和他说声谢谢,这也是他进入娱乐圈的初衷和最终目的。
按照他原本的计划,完成心愿后便功成身退离开这个圈子,毕竟他对这里尔虞我诈互相倾轧的风气十分不适。这也是他为什么会接受星核娱乐五年一九分成合同的原因,赚的少点无所谓,年限别太长。
谁知进圈后才知道,这个圈子比想象中大得多,如果不是处于同一圈层,几乎没有直接交流的机会。好在他运气不错,被《ACE》选中成为舞蹈导师,完成心愿指日可待。
至于心愿达成后退圈做什么他完全没想过,大概不是开个舞蹈工作室当老师,就是加入朋友的厂牌,继续打比赛卖课。
“不管你最后的决定是什么,希望你不会后悔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决定。”
目送保姆车离去,任傑走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想着江怀秋说的话。
[……在出道的这两年里,你真的一无所获,没有找到任何值得追求和铭记的东西?]
“值得追求和铭记的东西……”任傑低声呢喃着,拿出手机点开视频APP,找到了TRI第一次登台表演的视频。
那是牛油果视频的打歌节目。他们作为刚出道的组合,和其他四个男女团以游戏的形式决出胜负。第一名可以表演完整曲目,第二名只能唱两分钟,第三名一分钟,第四名三十秒,最后一名只能清唱两句说一下歌名。
他们三个人拿到了第一名,得以全妆登台表演出道曲。
任傑永远记得当时的心情。
录影棚里大概有三百名现场观众和近百人的工作人员,而节目播出后,将有几百万甚至上千万人通过视频观看他们的舞台。一想到这点,他全身微微发抖,心里似乎揣着一只欲破胸而出、仰天长啸的猛虎,兴奋得难以言喻。
任傑甚至觉得,当时的心情比站在被喻为街舞奥林匹克,高卢Juste Debout的决赛场上,捧起冠军奖杯时更加激动。
而后者明明是他一直追寻的梦想。
视频播放完毕,任傑又点了重放,看了好几遍才收起手机朝酒店走去。
他似乎,知道该怎么选了。
***
“这么关心任傑啊?人退不退圈你都要管。”保姆车上坐回江怀秋身边的李笙笑着说。
“我不过是爱才罢了,”江怀秋白了他一眼,“他实力、外形都是业内顶尖,如果因为一点挫折就要退圈,实在可惜。”
李笙点点头:“确实,不过我倒觉得他不是因为这些所以想退圈。”
江怀秋眉头微皱:“那是因为什么?”
“对啊,被人欺负成那样了,想退圈也正常吧?”Yuki忍不住插嘴道。
李笙淡淡一笑:“如果是因为被人欺负,受到不公待遇,所以想退圈的话,哪怕嘴上不说,行为举止也会带点怨气。可任傑的态度一直很平和,而且他看着也不像是介意这些事的人。”
江怀秋想起录制节目时,话少却言简意赅,安静且举止有度的任傑,不得不承认李笙说得对:“……那你觉得他是为什么?”
李笙两手一摊:“我怎么知道?”
“……”
眼看江怀秋脸都黑了,李笙心里暗自发笑,嘴里却一本正经道:“而且现在主要问题也不在他身上。”
江怀秋一怔:“你的意思是……星核?”
“对,不管任傑最后的决定是什么,他和星核的合同还有三年才到期。”
“我记得你说过,任傑成为《ACE》导师这事,可能还有内幕。”
“不然他一个能被经纪人放鸽子的底层艺人,如何能保下这么大个资源?”
“……看来还是得先查清他和星核的事才行。”
“这事就交给我吧,正好过两天要回燕京。”
“嗯。”江怀秋应了一声,转头看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色,脑海中却浮现出任傑为数不多的舞台表演——
那极具表现力的肢体动作,完美契合音乐的律动,如果不能被大众欣赏,那就太可惜了。
***
“现在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打死不进那个圈子了吧?只是录个街舞节目就把我恶心得够呛,真进了圈还不得把我恶心死?
“所以我就闹不明白,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当年非得入圈,八头牛都拉不回来,那么多前车之鉴啊!”周文杰举着炸鸡翅恨铁不成钢地指着任傑。
任傑偏头躲过他的指摘:“也没那么糟。”
“怎么没有?难道我没有跟你说过我录节目遇到的那些糟心事?”
“说了,”任傑端着自己的炸鸡挪了下位置,免得周文杰的唾沫星子溅过来,才缓声道,“但那只是个例。”
“个例个屁!”周文杰破口大骂,“一群人为了一点镜头睁眼说瞎说,明明夸不出什么东西,就他妈硬夸!我就不明白了,上个节目而已就能把脸撕下来让外行踩?
“还有那个祁东,就他妈离谱!是,我承认他长得是不错,舞跳得也还行,但说他是街舞圈神颜的人是眼瞎吗?你不就是这两年没出来吗,一群人跟他妈失忆一样!
“最他妈离谱的是,居然还有人以为他就是你!别说颜值差亿,这年龄也对不上啊!你拿世界冠军的时候,他还在大学街舞社玩泥巴呢!”
周文杰气得灌了一大口可乐,打了个气嗝才接着说:“你也是,你说你跳舞的时候怎么就喜欢戴帽子?搞得你那些视频录像要不年龄太小,要不就被帽子挡了大半边脸,你还不让我们出来说话。我跟你说,再这么下去,你那三个世界冠军都会被脑残粉安他脑袋上。”
任傑无所谓地笑笑:“他不是没认吗?”
“他敢认吗?老子不怼死他!有本事把冠军奖杯摆出来啊!”
周文杰狠狠咬了一口炸鸡,嚼了几口后忽觉不对:“诶不对啊!你当初不让我们对外说这些,不就是怕影响你退圈吗?现在听你的语气……这是改主意了?”
“也不算改主意吧,就是想清楚了。”
“想清楚什么了?”
见周文杰一脸困惑,任傑勾起唇角:“想在更大的舞台跳舞。”
“……”
这个理由是如此的理直气壮,周文杰愣是想不出任何一个可以反驳的点来。闷头啃了一会鸡翅,他忽地抬头道:“所以你今天特意叫我来说那倒霉经纪人的事,不是为了吐槽抱怨,只是陈述事实?”
任傑点点头:“对,然后想请你帮个忙。”
“我能帮你什么?我平时连娱乐新闻都不看,对你这行一窍不通也没什么人脉。”
“别的不用你做什么,就是录节目的时候,开车送送我。”
“嗨就这事啊!没问题!包在哥身上!”周文杰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对了,这届JD看了吗?大小龙这次老牛逼了!就是运气不好,八进四遇上了大魔王和他徒弟……”
敲定接送的事,周文杰和任傑聊起街舞比赛和老朋友,两人就这样窝在酒店里,吃完了两桶开封菜外卖全家桶,晚上又点了些烧烤一起看游戏直播。
等到要走了周文杰才想起来问任傑:“话说你录的是哪个节目来着?”
“……”
“诶不是哥不关心你啊!你也知道哥今年做了JD华国区的裁判,前半年都在忙这事,等把华国区冠军送到高卢才消停下来。而且你也知道,自从上完那个街舞节目后我就退网了,远离脑残粉保智商。”
任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周文杰的解释:“我正在录《ACE》,录影棚有点远,开车要一个多小时……”
任傑说了什么周文杰已经听不到了,他脑子里现在只有三个字母闪闪发亮,整个人愣了足足五秒才回过神来,确认般问道:“ACE?”
“对。”
“熊猫视频的那个ACE?”
“嗯。”
“就是选秀那个?”
任傑终于察觉到了不对:“是……怎么了?”
周文杰摇摇头:“没,没啥。那我什么时候来接你?”
“后天早上九点。”
“行,我知道了,后天见。”
“后天见。”
到了录制的日子,任傑睡得正香忽被一阵铃声惊醒。
等他迷迷糊糊找到源头拿起酒店电话的话筒,便听到前台小姐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说:“任先生,前台有位周先生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