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坨小山丘似的被子不再起伏,不过片刻,元昭一把掀开被子,哭的红彤彤的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白九曜,噤了噤鼻子口齿不清道:“既然喜欢我这么难,那你就走吧。”
白九曜却没听他说的话,将他手中扯着的被子夺了下来扔到一旁,又扳着他的肩膀检查了一下伤口,道:“还好,伤口无恙。”
元昭抹了一把眼泪,一边抽噎道:“之前我受伤你都寸步不离的照顾我,自己不睡也要陪我聊天,如今我只是翻了个身你就嫌我烦了,可我的伤很疼的啊,真的...很疼的。”
白九曜坐在床上,艰难道:“是我思虑不周了。”
“我只能...忍着...我还不敢用药,不然又要轻薄你了,到时候你又要走了。”
元昭眼泪刷刷的流,像是要把这几百年来未流出的眼泪一股脑儿的都流干净似的。
“你怎么总是要走?总是要丢下我?你是不是真的很讨厌我啊?”
白九曜张了张口,停了片刻,终于挤出三个字:“并不是。”
元昭擦了一下自己哭的像小花猫儿似的脸:“那你...能不能对我好一点啊?不然我白等你这么多年了。”
白九曜此时深刻的意识到,惹哭一个小屁孩儿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甚至害怕帝后若是突然来了,看见自己的儿子哭成这样,那自己岂不是更解释不清了。
“嗯。”
白九曜点了点头,想着以后开口一定要注意语气,一定要注意声调。
“那你能不能...抱抱我?”
元昭将脸上的泪水胡乱的抹在裤子上,张开了手臂。
白九曜只是微微的敞开了怀抱,元昭一下子就扑了上去,将头埋在白九曜的颈窝,立马破涕为笑。
“你看,我是不是很好哄?”
即使白九曜再怎么冰冷,再怎么无情,可一想到初九,元昭就什么都释然了,也什么都能原谅了。
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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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夜晚,元昭依旧是趴在床上闭目酣睡,白九曜则是在床榻上运功调息。
虽然元昭动过别的心思,可他已经耍赖过一次了,要是再来一次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眼前这个白九曜可没初九那么好的性子,所以他也没敢提。
这个夜晚静谧而又漫长,听着元昭的呼吸声,白九曜终于可以毫无挂碍的练功了。
第二天,开阳并没有早早的来敲门,以至于白九曜入定时间都过了头,等他睁开眼的时候,元昭正一脸好奇的坐在床上眺望着打量他呢。
一见他睁开眼了,立马笑道:“仙君醒啦?”
白九曜将双腿舒展开,嗯了一声。
元昭双手捧着脸,说道:“自从仙君回来了,时常闭关练功,是这具仙体有什么不妥吗?”
“疏通脉络,而后才能修炼我们狐族的仙术。”
“啊,什么仙术?”
白九曜淡淡道:“狐族善幻术,既能幻化天地众生,亦能摄人心魂,控其左右。”
元昭的笑容敛了敛,难怪初九对自己少了的那条尾巴如此在意,这两者之间简直是天地之别。
面前的白九曜,才是真正能守住青丘山的狐族至尊。
那自己呢?巴巴的等了这么多年,一下子又回到了原点,哦不对,不是原点!
初九见他的第一面是想救他,而白九曜的第一面就是想杀他。
初九若是知道,如今的他对自己是何等的冷漠无情,该有多心疼啊。
白九曜心虚的看了一眼元昭,其实他还有下半句未曾说。
狐族善幻术,既能幻化天地众生,亦能摄人心魂,控其左右。
不仅可幻化其表,还能窥其内心,一切心之所想在其面前皆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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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开阳敲门道:“殿下?”
元昭回过神来,应了一声:“进来!”
开阳端着洗漱用品走了进来,笑道:“今日有些晚了,去太和宫与帝后商议了一下合宫宴的事宜。”
元昭起身一边洗漱一边问道:“准备的如何了?”
“请柬已经都送去各族了,再依着回执安排座位及菜品即可。”
元昭道:“嗯,修罗族和鲛人族想必不会赴宴。”
开阳手一挥道:“爱来不来!我还懒得准备他们的吃食,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
白九曜站在一旁听着二人的话语,听了个来回,半分青丘山的消息都没探寻到。
他道:“青丘会有人来吗?”
开阳和元昭齐齐看着他,缄口无言。
白九曜见二人的表情便知事情不简单,忙问道:“怎么了?”
元昭走到他身边,扬起小脸儿眨巴着眼睛,小声道:“师尊没与你说嘛?”
白九曜摇了摇头。
元昭深吸了一口气,说道:“青丘山没了,如今驻守在那里的,都是我天族的天兵。”
当初,元昭的叔叔东麟帝君将初九引去青丘山,让他瞧见了以狻猊为首的赤族血洗青丘,原本如仙境一般的青丘顿时沦为只有哀嚎声的炼狱。
初九那时根基不稳,又哪里是狻猊的对手,后来还是元昭赶来一剑斩了狻猊。
不仅是狻猊,整个赤族都死于元昭的剑下。
而后他们二人整整在青丘山躺了数月才得以恢复。
刚回到天族,元昭就听闻东麟帝君要天帝将青丘山划分给他作为领地。
这里是青丘山,是初九的家,即便族人皆惨死,他也不能让青丘落在他人之手。
几番周折,元昭才将青丘山夺回来,作为他在下界的行宫,本身这里也是他从狻猊手中夺回来的,即便是赐给他别人也不敢多说一句。
元昭拉着白九曜的袖子,说道:“我只是替你守着青丘,等你什么时候想要了,我定双手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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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元昭的身体恢复的很好,便拉着心思沉重的白九曜出来散心,他安慰道;“你放心,狐族定然不会覆灭,肯定也有死里逃生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帮你,将他们都寻回来。”
白九曜木然道:“你说的狻猊,死了?”
元昭拍了拍胸脯,道:“嗯,死了,我亲手杀的。”
“嗯,谢谢。”
元昭想了想,道:“其实,青丘那里还有只狐狸。”
白九曜看他。
“嗯,是苏世容在石牢中寻到的,就是...就是...”元昭有些吞吞吐吐的。
白九曜有些急了:“就是什么?”
“他不爱见人,也不说话。”
当时初九重伤,元昭揭下自己的逆鳞之后,就赶去北海找到了赤族的老巢,将他们屠杀殆尽之后,浑身是血的回了青丘山,在苏世容面前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若不是有开阳,苏世容是真的有点忙不过来了。
这面这个还没治好,那面那个又弄了一身伤回来。
当他在石牢中救出蜷缩成一团的临风后,看着齐整整躺着的三个人,真是前所未有的心累。
虽然元昭并不知道临风遭遇了什么,可他也能猜得出一二。
苏世容说寻到他的时候,他被锁链绑在暗无天日的石洞中,身上亦是□□,身上各种青紫的伤痕遍布。
再从他特别害怕与人触碰来看,他该是被强迫侵犯过,所以导致现在特别害怕见人,也不与人交谈,整日就在青丘山的一座小木屋里待着,很少外出。
元昭道:“你是他的族长,想必临风待你会亲近些。”
白九曜没说话,心中升上一丝苦涩,诺大个青丘山,就只剩下一个族人在等他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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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出了辰阳宫,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银河了。
银河广袤无垠,一眼望不到边际,是练兵的最佳场所。
镇云将军身死之后,这里便交给了元昭。
元昭感叹道:“躺了这么多时日,也不知道他们没了看管有没有偷懒,当初我在镇云将军营帐下时,那可是一刻都没松懈过。”
“后来一不小心从天马上摔了下来,他才肯放我休息的。”
说到天马,元昭像是想起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一样,又拉着白九曜的袖子道:“你还记得白梨吗?”
白九曜:“谁?”
“一匹马!长着翅膀的天马!”
元昭展着双臂眉飞色舞的比划道:“当初你迷路走到这,被一匹天马抢了手中的梨子,于是你给它起名字叫‘白梨’的。”
说罢拉着白九曜的手就向营帐跑去:“走走走,我带你去找它。”
白九曜随着他一路小跑儿到一座极大的庭院中,院内只有几座小屋舍,大部分区域都用来养马了。
一匹匹白色的天马在那里悠闲的吃着草,定睛一看,马腹两侧皆生羽翅,有两匹马还用翅膀来打闹。
元昭将食指放在唇边打了个响哨儿,不消片刻便有一匹马自远处飞来,巨大的羽翅将二人笼罩在一片阴影里,呼扇呼扇的还不肯落下。
元昭招着手命令道:“下来!你个没规矩的,又跑哪儿去了?”
那匹马在上面围着白九曜绕了一圈儿,缓缓落了下来,扭着头将羽翅收了起来,马蹄‘踢踏踢踏’的走了过去,一双大眼睛眨了眨,像是有些迟疑似的,不过最后还是决定用脑袋蹭了蹭白九曜的胸前。
元昭笑道:“他这是向你要吃的呢,以往初九来看他都会给他带个梨子的。”
白九曜看向他,道:“可我没有。”
元昭上前摸了一把白梨的头,说道:“仙君这次忘记了,下次给你带,好不好?”
白九曜皱眉:“下次?”
“对啊,我可是替仙君答应了的,仙君可不能赖账啊!”
白九曜:“......”
白梨闻言又上前打量了一下白九曜,想必它也是察觉出了一丝不对,眼睛瞧不出,他就用鼻子闻了闻,而后才算确定下来,这就是之前给他梨子吃的上仙。
他走到白九曜面前屈下前腿,微微低下了头。
白九曜不明所以,又看向元昭。
“摸摸他,他想你了。”
元昭想着既然来了,就去军帐看看最近的军情以及训练情况。
而白九曜就在这空旷的马场漫无目的的走着。
白梨在一边跟着他,时不时还要用脑袋撞一下他,像是撒娇。
白九曜道:“没正形的太子养出的马也是这般骄纵。”
说罢在白梨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
后来白九曜问元昭,别的马都低头吃草,白梨怎么不吃?
元昭哈哈大笑道:“馋的呗,他可是这附近‘拦路抢劫’的惯犯了,后来更是被我惯坏了,非浆果蔬菜不吃。”
白九曜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显然是没明白,元昭为什么会对一匹马感情如此深厚。
元昭叹了一口气,道:“别人死了好歹有个衣冠冢,你却什么都没了。我只能是寻着与你有关的物件儿,心里才不至于更难过。”
“那种感觉就像是心被掏去了个大洞,我只能寻找一切与你有关的东西,一点一点的,将那个洞填起来。”
“结果越填越空。”
“思念到极致,整个人都是空的,每日活的像个行尸走肉。”
元昭往白九曜身边儿靠了靠,又将他衣袖拽住了,说道:“虽然有时候你对我态度不好,还凶我,可你在我身边,我才是真正活过来了。”
“虽然我每天都是小心翼翼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惹你生气了,可我还是想时时刻刻都看见你。”
“能看着你我就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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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听吗?”
“嗯。”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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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过了晚饭,元昭又带着白九曜去太和宫溜达了一圈儿,帝后热情的不行,虽然一直都是元昭在说个没完,但是瑶华还是会时不时的问上白九曜一两句,好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工具人。
瑶华正色道:“这次宴会,主要是向三界九州颁布一道诏令。”
元昭忙问道:“什么诏令?”
瑶华的桃花眼又笑成了一条缝儿,说道:“如今小白回来了,他身为青丘山的族长,也该封个尊位。”
元昭咧嘴道:“太子妃吗?”
白九曜:“......”
昊天厉声道:“胡闹什么!听你母亲说!”
“哦。”
瑶华看着白九曜:“这样一来有助于寻回失散的族人,可有一点我也要与你说明,受封于九重天,那青丘山,当属天族管辖,我知你重生而归,灵力非比寻常,你若不愿,我也绝不勉强。”
昊天接着说道:“到时我们再寻别的法子也可。”
白九曜低下头思忖了良久,他能明白天后的意思。
他想着,如今他的使命是重振青丘山,让狐族再也不是轻易可为人所践踏、所侮辱的族群。
并不是做这三界之主。
若是可以将族人召回青丘,靠着天族的庇佑,自此悠闲自在的生活,也未尝不可。
元昭知道白九曜的脾气阴晴不定的,怕他不愿意又不肯说出来,立马说道:“没事,你可以慢慢想,来得及。”
白九曜却道:“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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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间,元昭笑嘻嘻的拍了拍床铺,对坐在床榻上的白九曜说道:“仙君要不要上床来睡?”
白九曜微微敛眸,他是真的想睡觉,以往的他从来没觉得,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