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渡看着他:“是。”
沈苍微顿。
江云渡又道:“你受用吗?”
沈苍掂了掂手里的分量,笑意愈深,只道:“再接再厉。”
“……”冯桓低着头,听得一脸木然。
他就知道,主子突然要求他去做的事,必定与沈苍有关。
沈苍收起乾坤袋:“谢了。”
“你我之间,不必言谢。”
江云渡道,“够吗?”
沈苍说:“不够还有?”
察觉到两人的视线一齐转移过来,冯桓额头后背一阵发热。
一枚合体丹便可助分神圆满进境,收了这么多,他猜不到沈苍会拿来做什么。
但为了这批丹药,整个碧云天、包括十三殿,不说炼丹师,只是材料也从上到下大出血,如今被榨得一滴也没有了。
“主子……”他声音干涩,“这……”
主子?
沈苍看他一眼,抬手的动作快出残影。
冯桓立刻反应,还是迟了一步。
面具被摘,他招架的动作僵住原地,眼如铜铃,里面充满惊恐。
沈苍说:“果然是你。”
唯一从不介绍姓名的左护法,他早该有所怀疑。
完了。
暴露了。
冯桓僵硬地看向江云渡:“主子……”
他怎么也没想到沈苍会摘他的面具。
暴露并非他本意,可主子怎么想,才是他日后的活路……
“别叫了。”沈苍把手里的面具扔回到冯桓怀里,“我知道他就是江叶青。”
主子也暴露了?
冯桓狂跳的心安稳按回原位。
沈苍注意到他劫后余生的表情,看来江云渡暴露的事还没传回纪律森严的碧云天,转而问:“洞虚丹有吗?”
没有面具遮挡,冯桓收敛着脸上的为难:“洞虚丹用材稀有,能炼制的炼丹师也寥寥无几,若也需如此大量,恐怕……”
沈苍说:“不急,有多少做多少,合体丹也可以。”
有整个宗门为他提供经验丹,这种机会前所未有,细水长流对他也很有帮助。
冯桓拱手道:“是。”
说完,他才后知后觉。
沈苍就在面前,拿走他脸上的面具,他竟毫无还手之力。
想到刚才一次交手,冯桓背后惊起一阵冷汗。
虽说是他对沈苍没有防备,可若沈苍有心,那只手便可要他半条性命。
沈苍何时有如此修为?
“那就有劳左护法了。”
冯桓抬头,正要出声,余光对上江云渡点漆眸光,呛了半声,忙说:“此乃属下应尽之责,属下告退!”
话音刚落,他不敢有片刻耽搁,忙不迭飞身离开。
他来去匆匆,可能有急事,沈苍没在意:“我也回去了。”
江云渡抬手牵回他的手:“去哪?”
沈苍说:“偏殿。”
江云渡道:“你不必去偏殿,留下吧。”
沈苍看向殿门,意味深长:“这是你的寝殿。”
江云渡道:“也是你的。”
“江宗主——”
“你曾说有阵法需找我破解,”江云渡打断他,“与我同住,便于随时商议。”
被提醒,沈苍才记起最后一卷功法。
这两天波折太多,差点忘了正经事。
他看回江云渡:“破解阵法也没必要住在一起。”
江云渡掌中力道稍紧:“还有一件事,我想在轮回镜修补前告诉你。”
沈苍问:“什么事?”
江云渡说:“你问我,为何灵机卜算出的劫难会与你有关。”
沈苍说:“你愿意现在告诉我?”
江云渡说:“你总会知晓。”
沈苍说:“那就说吧。”
江云渡眸光微动:“你答应与我同住?”
沈苍沉默一秒,反问:“你的意思是,我不答应,你就不说?”
江云渡面不改色:“若我说是,你当如何?”
沈苍说:“江云渡,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敲诈勒索?”
江云渡还没开口,他记起什么,从包裹里取出合体丹,“这也是你的糖衣炮弹?”
江云渡道:“你很受用。”
“那是在你没搞这些花花肠子之前。”
沈苍把看不出其实瘪了一半的乾坤袋送到江云渡面前,“再有两天,我直接从镜子里就能看到你想说的这些,没必要多此一举。何况你以为这点小恩小惠就能收买我,是不是太看不起我了?”
江云渡再握紧他的手:“我会让冯桓再送同等数量过来。”
沈苍收回乾坤袋,回身拍了拍江云渡肩膀,正色道:“你的寝殿从这个方向怎么走?”
第107章
来到江云渡的寝殿,沈苍随手倒了杯水在桌边坐下,做好听书的准备。
“说吧。”
江云渡自他身后也到桌边,但未坐下,缓步走到窗前,理清思绪,才回身看他:“二十余年前,我早至大乘巅峰,出关时,渡劫飞升只在一念之间,那日,是我此生第一场劫云,却劫云未聚又散,我从此修为不得寸进,每每出手,境界也有减退。”
沈苍说:“所以灵机真人为你卜了一卦?”
“不错。”江云渡道,“他算出我今生大劫,若此劫不渡,我飞升无望。”
沈苍饶有兴趣:“那时候我跟你素不相识,怎么会是你今生大劫,何况就算你修为异常,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你我非仇敌死劫。”江云渡看着沈苍,负于身后的手紧了又紧,“而是情劫。”
他于沈苍所有欺瞒,始于这场情劫。
轮回中他几度三番决定离开,也是情劫所致。
再有两日,沈苍从轮回镜中看到一切,便会看出他所作所为,与其到时被死物披露,不如提早告知。
情劫不可为他开脱,他也只是不愿再瞒沈苍更久。
“情劫?”
沈苍把茶杯放回桌面,“这么说,你是为了情劫和我走近?”
“不!”江云渡从窗前走向他,“灵机算出情劫与清连宗相关,我初见你时,你身在凡间,并非清连宗弟子。”
沈苍问:“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就是你的情劫?”
江云渡道:“轮回镜成,你的脸在镜中显现。”
沈苍的指腹摩挲着杯沿。
没有两次进入轮回的记忆,集齐轮回镜,对他来说就在不久前。
在入轮回之前。
在他与江叶青同生共死之后。
“我从未想过,你会是我的情劫。”
江云渡已走到他身前,“我也承认,我曾破劫心切,想过与你断情,我如今向你认错,也任你罚我,罚至你不计从前,只计往后。罚至你满意为止。”
“你破劫心切,我能理解。”
沈苍从桌边起身,“可以飞升成仙,为什么要留在修真界,你修炼八百年,我和你认识的时间连一年都不到,换作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放弃。”
江云渡道:“我修炼八百年,不曾可比与你相交一年。”
沈苍失笑出声:“原来江宗主也会甜言蜜语。”
见他唇边浅笑,江云渡神情也稍有缓和:“我从不甜言,实言罢了。”
沈苍看他一眼,转身往前:“情劫不过,你再也不能渡劫飞升?”
江云渡道:“以我修为,在修真界足可护你周全。”
沈苍脚下微顿。
他了解过修真界的升级机制。
每个小境界圆满,进境不止是修炼的灵力积累,而是靠天资、靠抓住冥冥中的道意,参透修行的本质,才有机会继续升级。
大多数人止步于分神期,合体期是各宗大能主流,洞虚期屈指可数,而江云渡,是修真界有史以来升级最快的天才,是当今天下唯一的大乘期修真者。
突破大乘,天降劫云,和他面板上的等级不同,修真者渡劫不需要再升到110级,而是渡劫不死,就能白日飞升,位列仙班。
江云渡原本已经有望飞升,只是劫云被情劫冲散,才失去这个天下修真者梦寐以求的渡劫机会。
他不渡情劫,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沈苍轻叹:“不会后悔吗。”
只为了感情,放弃必定位列仙班的机会。
要知道修炼不止是升级,以江云渡的资质,他放弃的实际是莫大的机缘。
他留在修真界,也是困在修真界。
还有几千年光阴,困在这里越久,今天的决定越会绕在心头。
江云渡淡声道:“我从不后悔。”
两度轮回,是他最后的迟疑。
斩情并非他的心意,沈苍才是。
自与沈苍双修那一刻起,他心意已定。
沈苍回身看他:“我认真的,如果是其他劫难,还有机会另找办法,既然是情劫,除断情外,还有第二种办法吗?”
江云渡道:“双修。”
沈苍说:“双修只能稳住你现在的修为。”
江云渡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臂:“你留在我身边,我不必成仙,稳住修为已足够了。”
沈苍说:“你这是拿自己的未来去赌。”
闻言,江云渡忽而笑了。
他笑得极少,眼底在沈苍面前少有的冷厉褪尽,只覆着一层浅薄的柔光。
他凝视着沈苍:“我所赌不多,仅你一人而已。”
沈苍眉头微挑,也笑说:“你不怕赌错?”
江云渡道:“我不会赌错。”
沈苍又笑一声,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只最后问他:“真的不后悔?”
江云渡反问:“你会后悔吗?”
沈苍想了想:“那可说不定。”
意料外的答案让江云渡五指倏地收紧:“什么?”
“你活了八百年,我才二十几年,”沈苍煞有介事,“说不定等我八百岁的时候,能遇见一个比你年轻,比你好看的——”
他的话没说完,一只手突然攥住他的前襟。
领口猝然收紧,沈苍咳了两声,压着唇边笑意,抬手偃旗息鼓:“好,我不说了。”
江云渡脸色黑沉:“你看中了谁!”
沈苍拍了拍他的手:“没谁。”
江云渡堪堪松开力道——
“八百年还没到,现在怎么能知道是谁。”
江云渡抿直薄唇,目光钉着沈苍双眼。
沈苍说:“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江云渡看着他,再说一次:“我从不后悔。”
沈苍还没说什么。
江云渡的手滑到腰带,稍稍用力,距离顷刻贴近。
沈苍垂眸扫过:“解释归解释,不要动手动脚。”
江云渡倾身吻在他的薄唇:“我可以加注。”
沈苍按在他肩上的手突然进退两难,问了一句:“加注什么?”
“碧云天。”
腰带悄然落地。
“自今日起,碧云天宗主听你调遣。”
—
和江云渡同居不是一件难事。
毕竟修真者不需要睡眠,住在哪里没那么重要。
沈苍是这么想的。
所以每天早上起来,被窝里总有第二个人的日子,他还没彻底习惯。
再和江云渡从同一张床上醒来,沈苍问:“你最近怎么不去修炼?”
江云渡的语气如常平淡:“我修为止步,修炼与否用处无多。”
沈苍:“……”
也就是说。
江云渡以后再也不用修炼。
“双修或可一试。”
沈苍当即掀了被子起床:“免了。”
江云渡随他从床上起身。
沈苍看一眼面板日期:“今天是最后一天?”
江云渡道:“嗯。”
沈苍去简单洗漱,对他说:“走吧,过去看看。”
回来的第三天,按灵机真人的说法,今天就能从轮回镜看到前世今生。
两人从寝殿出门,一眼看到站在廊下的冯桓。
冯桓垂首而立,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听到动静,才抬头看过来。
“主子。”他恭敬对两人行礼,看向沈苍时,脸上却带着满满的哀怨,“沈特使。”
碧云天特使这个职位,两日前由江云渡亲自创立,亲自交给沈苍。
没人对这个任职有意见,因为任谁都明白,特使重要的就是这个特殊的特字,地位和宗主相差无几,想去挑衅,那是不想活了。
其中,属冯桓对沈苍地位的了解最为深刻。
看到冯桓这副表情,沈苍也咳了一声:“左护法最近辛苦了。”
这两天,他也算是享受了一把特级待遇。
合体丹、洞虚丹,虽然不能用之不竭,至少是源源不断。
当然,碧云天的大小事务不归他管。
江云渡以前管不管他不清楚,现在从早到晚和他待在一起,看样子是不会管的。
能管事的人只有江云渡最放心的亲信,也就是冯桓。
冯桓正把手里的丹瓶双手奉上,干声说:“特使不必客气。”
他如今不仅要处理宗中大小俗务,沈苍需要的丹药,在宗主的要求里才位列榜首,他最近已经把整个碧云天上下搬空,连十三殿的药材库也全搜刮一遍,换成了洞虚丹。
为了洞虚丹,他耗尽心血,能换的都换,不能换的卖了也要换。
十三殿的人见他就像见瘟神。
他每天来见沈苍,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
别再要丹药了!
真的一粒也没有了!
沈苍从他手里接过药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