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云渡手腕微震,挣开他的手,往前一步。
沈苍问:“怎么?”
江云渡没有开口。
“你不信我?”沈苍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很认真的。”
江云渡薄唇抿直。
正是看出沈苍眼神里的认真,他莫名听进心底。
然而情劫天堑,他不应去听,也不应令沈苍误解。
“你对我有哪里不满意,告诉我。”沈苍看着他的背影,“还是之前我究竟做过什么。”
良久。
江云渡道:“不是。”
沈苍说:“那你——”
“我不会和你成亲。”江云渡打断他,背影显得冷漠,“你中了毒,昨夜情非得已,如此罢了,以后不必再提。”
说完,他掀帘出门,脚步显得比以往迟缓。
沈苍没注意到他的动作,听完他的话,唇边笑意微敛。
江云渡的态度很明显。
话里的拒绝也很坚定。
沈苍看一眼窗外模糊的身影,也走向门外。
堂屋桌上,早已凉透的饭菜装在盘里,几乎没有动过。
沈苍洗漱后,转进药房。
江云渡站在炉边,见他进门,头也没抬,显然不打算和他交谈。
“你说不会和我成亲,为什么?”
江云渡握书的手紧了紧,转脸看他:“你帮我养伤,我帮你解毒,两清而已。”
沈苍皱眉。
难道之前千戟的话是假的,他和江云渡直接没有特殊关系,是他猜错了?
“还有。”江云渡顿了顿,“待我伤愈,我会离开。”
沈苍脚下停住:“你要去哪?”
江云渡收回视线,握书的手背骨节微白:“与你无关。”
沈苍看着他冷淡的侧脸:“离开,再也不回来?”
某一瞬间。
与渡劫相悖的话就在齿边。
“对。”江云渡转身,压下心中难以言喻的杂念,重复一遍,“我不会回来。”
“沈大夫!”
门外传来的呼唤打破药房里的寂静。
一个男人跑进院子里。
“沈大夫在家吗!”
身后,房门关合一次。
江云渡回身。
沈苍的衣角没入最后一丝门缝,消失不见。
—
和男人一起来到病人家里,沈苍诊过脉,对病人家属交代两句,就拎起药箱出门。
病人前天夜里遭人袭击,受了重伤。
可能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惹的仇家,下手较重,伤势需要长时间休养。
正巧隔壁就是刘家,他过来的时候,老刘头就请他这里结束之后过去看一看。
听说千戟前天闻声赶来,却被错当成贼人打了一顿,伤势加重不少。
好在没有大碍,只需要在床上多待一段时间。
沈苍进门时,千戟正躺在床上,手里拿着书,仿佛看得入神。
听到动静,才低头打招呼:“师父。”
然后看向老刘头,“爹。”
老刘头忙说:“沈大夫喝点水吧!”
“谢谢。”沈苍抬手接过,礼貌浅饮一口,随手放在一旁。
千戟偷偷盯着。
没有旁的办法,他只能故技重施。
昨夜他将剩余的桃颜花瓣重新处理过,这次把花粉、花瓣磨成的粉和未经处理的花瓣,都放在水中搅拌过,三管齐下!
然而诊脉过后,沈苍依旧面色平静。
千戟等了又等,等得咬牙切齿。
他就知道,不该因为断了腿就放弃,早知如此,他翻箱倒柜也要把没找到的毒药拿到,让沈苍直接毒发身亡!
见沈苍要走,他不死心地拉住沈苍袖角:“师父,能多留一会吗,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沈苍说:“下次吧。”
千戟看出他今天心情似乎不佳,早已经暗自猜了半天:“师父——”
“啪!”
老刘头一把打下千戟的手,“沈大夫有要紧事忙,你不要耽误人家!”
千戟抖着通红生疼的手,咽下愤怒,低头说:“师父走好。”
“注意休息。”沈苍说完,提着药箱离开。
他出门转去山上采药,到天色渐晚才折返。
到家时,江云渡坐在堂屋桌边,第一次没有过问他的去向。
吃过饭,沈苍照例给江云渡上药。
趁煎药的闲暇,他把药房床铺换了一套,端药到卧室时说:“今晚我去药房睡。”
江云渡早看到他来回,听到这句话,接碗的动作仍然一顿。
墨色汤药在碗里轻晃。
两人的倒影在水面泛起涟漪。
安静中。
江云渡道:“好。”
入夜。
窗外月光微明。
看到药房烛火熄灭,江云渡回到床边坐下。
也许习惯有人在侧,今夜似乎格外寒凉。
他在清醒中闭目休息,不知过去多久,忽然听到开门声。
“谁。”
门外只传来一阵脚步,无人应答。
江云渡自床头握剑下床。
卧室房门随即轻响。
黯淡月光下,一点寒芒凛冽而至——
看见沈苍的脸,江云渡陡然收手!
“你来做什么。”江云渡移开视线,转身走向床边。
突然,一只手自身后按在他胸前,一把将人扣回怀中。
熟悉的沉重呼吸响在耳边,江云渡握剑的手微紧。
另一只灼热的手掌按在他的手背,带着他的手转过锋利剑刃,无声割断系带。
江云渡反手刺向身后。
剑尖擦过沈苍腰侧,猛然没入门框,“嗡”声摇晃。
沈苍转脚一步,把怀中人按在墙面。
与身后滚烫截然相反的凉意穿透里衣,江云渡语气微怒。
“沈苍!”
第70章
被熟悉的头痛欲裂吵醒,沈苍眉间隆起刻痕。
窗外日光斜照,下午的太阳已经带上淡淡寒气,透过窗纸,在床上洒下金斑。
沈苍眼睑稍动。
绚烂光芒照进微睁的眼,他动了动——
怀里紧贴的温热细腻如玉,暖得惊人。
沈苍蓦地睁眼。
他的手臂被江云渡枕在颈下。
这张轮廓卓绝的脸近在眼前,更显得五官削挺,即便熟睡,也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锋利冷漠。
幻灯片似的画面随着这张脸涌入脑海,难以磨灭。
昨夜、以至天色明朗——
沈苍视线转向门边。
出鞘长剑入木三分,白色里衣挂在剑刃,直直垂落。
含怒的眸光,渐渐染红的眼尾。
徒劳的挣动困在他与墙面之前,和渐渐紧绷的背——
场景回到脑海,沈苍视线不由往下,看到零碎东西散落一地。
他下意识扫过窗下移位的长桌,当即收回视线,不再多做回想。
掌下还贴着赤裸的脊背。
沈苍看着江云渡的脸,神情略有些不自然。
昨天江云渡已经说得很清楚,他原本也没打算再来打扰。
没想到入夜药性又发作,比上一次来得更凶更猛。
一幅幅画面又浮现眼前,沈苍放轻动作,手掌往下,打算检查江云渡是否受伤。
但他的手刚到腰后,就被猛地擒住。
沈苍转脸。
江云渡的眼缓缓睁开,看向沈苍。
沉默在近在眉睫间流动。
沈苍先打破安静:“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江云渡道:“管好你自己。”
沙哑的声音响在两人耳边,沉默又短暂出现。
沈苍说:“抱歉。”
江云渡心有抵触,他收回手,半坐穿了衣服,准备先把空间让给江云渡。
可在起身瞬间,昏涨的太阳穴狠狠抽疼,他上半身微晃,抬臂按在床头墙面,险些摔回床上。
江云渡惯性抬手,正要扶他站稳,忽然面色僵硬,缓慢躺了回去。
沈苍没注意到身后,按了按鼻梁,才道:“你休息一会,我去烧水。”
江云渡看着沈苍背影走出门外,视线不经意扫过钉在门框的剑,脸色黑了一片,闭目不语。
沈苍两次中药,神志不清,他却意识清醒。
不能再久留。
他更清楚这一点。
入轮回是为斩断情丝,他与沈苍却愈缠愈紧,有悖初衷。
若任由发展。
江云渡眉心蹙起。
不可再等所谓时机。
他必须尽早离开。
—
外间。
沈苍洗漱后,先去厨房烧了水,再到东市买了饭菜。
回来的路上,经过糕点铺,他看一眼干瘪的荷包,想了想,还是去买了一份桂花糕。
进门看到江云渡的身影,他快走两步:“怎么起来了?”
江云渡按在门框的手缓缓收拢:“你回来也好。”
沈苍看向他左手的剑,已经意识到什么。
果然。
江云渡道:“我今日便启程。”
沈苍看向他。
江云渡视线偏移:“这段时日,有劳照顾,今日之后,你我不必再见。”
沈苍只问:“你要怎么走。”
江云渡拢起的手更紧。
他回眸看向沈苍,眼神掺进点滴怒色,转瞬即逝,又覆上一层寒霜:“与你无关。”
沈苍上下打量他一眼:“你没钱,没门路,身上还有这么重的伤,我现在同意你走,就是让你去送死。”
江云渡力道稍松,蹙眉道:“我自有办法。”
“好。”
江云渡握剑的手正蠢蠢欲动,又听到他说。
“只要你能从这走到门口。”沈苍退后半步,指向门外,“不借助外力,走一道直线。”
江云渡面无表情。
沈苍说:“走啊。”
江云渡冷眼看他,抬手将手中剑掼入地面,铿锵直立门边。
“这有何难。”
沈苍说:“别动嘴,动腿。”
江云渡脸色微沉,举步跨出门槛。
只一步,他顿了顿。
沈苍一贯漫不经心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继续。”
江云渡胸膛起伏微重,压下心间躁意,走向院门。
没走两步,沈苍到他身旁,无奈抬手把人揽回怀里:“别逞强了。”
江云渡平常行走坐卧雷厉风行,身受重伤都不肯安心静养,刚才借力才能站稳,已经说明情况。
江云渡道:“放手。”
“我知道你不想见我。”沈苍说,“我答应你,等你痊愈,我亲自送你走。”
江云渡动作停住。
“拿着。”
江云渡手里被塞进几个纸包,还未反应,眼前一花。
意识到被沈苍打横抱起,他脸色愈黑:“放我下来!”
沈苍两步跨回门槛:“我明白你为什么想走,只是,不要不告而别。”
江云渡抬眸,只看到他与平日不同的冷峻侧脸。
也许察觉到视线。
沈苍走到桌边放他坐下,低头看他:“之前是我误会,这两天也全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江云渡眼底怒色消退,直言问:“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不奢求你原谅。”沈苍笑了笑,“但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想走,至少,最后一面别这么潦草。”
江云渡看着他。
他唇边有平日的浅笑,平日含笑的眼却埋着深沉,难以看清。
“吃饭吧。”沈苍转而说,“吃完之后回床上再躺一会,热水很快就好。”
江云渡薄唇微抿,帮他打开纸包,看到还散着热气的桂花糕,动作一顿。
沈苍已经拿碗筷分开饭菜:“我去药房。”
江云渡看着他。
“放心,最近我会尽量不去打扰你。”
心间莫名的烦乱在胸膛鼓噪,江云渡按在纸袋,正要开口,沈苍说:“有人来了。”
是来找他看病的人。
沈苍走到门边,听到身后江云渡说。
“你怎么样。”语气听起来仍然冷淡,“头还疼吗。”
“我没事。”沈苍说完,先去了一趟药房。
他把碗筷放下,从柜子里拿了提神醒脑的药膏,重新擦在太阳穴,才提着要想和来人一起出门。
已经出来,沈苍索性又转去刘家方向。
先看过隔壁的病人,他走进刘家,看到老刘头端着水过来。
“沈大夫喝水。”
“谢谢。”沈苍抬手接过,眸光微动。
最近两天,他都喝过这里的水。
虽然从喝水到发作的时间并不吻合,但药性延缓发作再正常不过。
除此之外,除非他买的饭菜有问题,中药的可能性很小。
只有这碗水是例外。
他看向老刘头:“水里都放过什么?”
听到这句话,床上千戟吓得僵直。
老刘头一愣:“什么也没放,就是白水!”
沈苍不动声色:“那看来是我家里水质和这里的不一样,喝起来是两种味道。”
“不一样?”老刘头懵愣点头,“沈大夫懂得多,应该是吧!”
沈苍转向千戟。
千戟翻页的手抖了抖,勉强稳住:“师父。”
难道沈苍已察觉碗内的毒药?
桃颜花瓣无毒,沈苍才两次不设防备,此番换成剧毒,看来还是太过冒险。
沈苍走到床边,先为他把脉:“手。”
千戟咽了咽口水,伸手到他指下。
“最近在看什么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