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让我提防刘武阳,我猜得不对吗。”
江云渡眸光微动,回眼看他。
沈苍笑道:“刘武阳身上的确有疑点。”
莫名痊愈的病症,过分谨慎的态度。
每次把脉时,刘武阳的心跳都会持续加速,好像他是什么不得不面对的洪水猛兽。
尤其每每看到江云渡,他的态度更加异常。
只是除此之外,刘武阳的确只是一个病人,他不可能因为病人态度诡异就把人拒之门外。
沈苍说:“把他放在身边,不是比看不见他更安全吗。”
闻言,江云渡语气稍缓:“嗯。”
“放心。”沈苍帮他继续上完药,“你不喜欢的人,我怎么会无故收作弟子。”
江云渡和他对视,又垂眸穿好外袍,转而道:“吃饭吧。”
—
吃过早饭。
沈苍去药房检查一遍库存,出来后对江云渡说:“我要上山一趟。”
没钱买药,他只能自给自足,好在山上药材种类丰富,基本能满足需求。
千戟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跑出来:“师父,弟子陪你一起上山!”
江云渡的话还没出口,听他说完,脸色微沉,片刻才道:“我也去。”
沈苍看了看这两个病患,一时有些头疼。
千戟见他没拒绝,回身去药房整理好背篓和纸笔,又走到沈苍身前,等着出发。
沈苍也没让他们一定留下,只在出门时说:“累了不要逞强,随时告诉我。”
江云渡还没开口。
千戟点头应是:“弟子明白!”
江云渡脸色愈见黑沉,先一步往前。
沈苍也背上药篓,带路往山的方向走去。
到山脚下,他原本打算让两人先休息一会,但江云渡扫过脸色惨白的千戟,一言不发,脚下一刻不停。
千戟双手拉扯着背篓的布袋,望向沈苍:“师父……”
沈苍正要回身——
“沈苍。”江云渡单手扣住沈苍小臂,止住他的动作,点漆星眸直视过来,“速战速决。”
“……”千戟看着面前两道无情背影,心底暗骂两句。
这具身躯如此娇弱,他消耗过本命魔气,仅凭双脚,竟然难以坚持。
无用的凡人!
身前还传来两人对话。
“山路陡峭,小心一点。”
“嗯。”
千戟迈起颤抖的腿,听到这句话,绝望的眼里忽然一亮。
山路陡峭?
他往山上看了看,一个计划悄然浮现。
报答君上的机会到了!
被一股由内而外的信念支撑,千戟深深吸气,抖着腿快步跟上两人。
终于来到沈苍采药的地方,他又凭这股信念支撑,几乎立刻找到那个绝佳之处。
崎岖的长坡。
嶙峋的怪石。
若在此处失足落下,任谁也会承认出于意外。
千戟放下背篓,假意拿起药经对比,一步一步走了过去。
没多久,沈苍正让江云渡坐下,忽然听到远处千戟呼唤。
“师父!这里有你找的药材!”
沈苍转身过去。
树下果然有一株伤药。
千戟也难以相信竟得如此眷顾。
有这株药材,沈苍更不会对他疑心。
看着沈苍走到坡顶,他按捺住胸膛内澎湃的急切,缓慢移到沈苍身后。
他看向四处。
江云渡正巧被古树遮挡,无影无踪,自然看不清此地状况。
能否促成君上大业,皆在此一举!
千戟双手握拳,瞄准沈苍的方向,假作无意,渐渐后退。
“你在做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千戟狠狠一抖。
他转脸对上江云渡漆黑的眼,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倒退一步:“我——”
单脚踏空。
发软的双腿失去信念支撑,重重一绊。
一阵惨嚎声中。
千戟直直摔向坡下。
第65章
听到动静,沈苍把药草扔进背篓,转身正看见在山坡上向下滚动的千戟。
江云渡站在坡边,也正看向坡下。
惨叫声在半坡重重闷哼,就戛然而止。
沈苍皱眉放下背篓,上前时问江云渡:“他怎么摔下去了?”
江云渡淡声道:“与我无关。”
沈苍看他一眼,才走一旁小路快步下坡,到千戟身旁,蹲身检查伤势。
从这么高的陡坡一路滚下来,千戟双眼紧闭,已经陷入昏迷,前额渗出血丝的肿包,应该就是导致他昏迷的主因。
江云渡随后才至。
看着沈苍双手在千戟全身上下摸索,近日难得而起的称心莫名烟消云散。
沈苍没有回头,听到脚步声,他说:“只伤了几根骨头,不过需要好好调养。”
话落,他到周围采了几株草药,回来翻过千戟正面。
这张惨白的脸上多了几分青紫,看起来更虚弱不堪。
千戟也在刺痛中渐渐恢复意识。
帝君。
计划——
他猛地睁眼!
看到眼前的沈苍,千戟一凛,还没彻底清醒,身体先有反应。
他试图拉开距离,但腿下刚蹬了一脚,他倒吸一口凉气,又摔回地面。
沈苍按在他肩上:“你受伤了,别乱动。”
浑身上下叫嚣着的尖锐痛楚都在附和帝君的言语。
千戟僵着脸躺在山上冰冷潮湿的枯枝碎石里,心中无端有五千年前的想法浮现。
困于凡人血肉之躯,如此折磨,不如一了百了……
他看向沈苍。
眼底闪烁着挣扎。
可君上的声音同时在脑海中回响。
“……”千戟咬着满嘴的血腥味道,颤声道,“都是弟子不好,给师父添麻烦了……”
沈苍把草药揉碎敷在他的伤口,随口问:“刚才究竟怎么回事?”
“方才弟子看到一株药草,还未确定是否为师父所需,正欲查看清楚,没想到……”躺在地上,千戟没有低头的余地,只能尽力垂眼看着胸前,说到这,他不由看向一旁。
沈苍顺着他的视线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寒刃一般的眸光钉着千戟:“没想到什么?”
千戟心间狂跳,忙对沈苍说:“是弟子自己不小心,失足摔下来,和江——”
他卡壳一瞬,咽了咽口水,干声继续,“和江大哥无关……”
江云渡双眼愈沉,他举步往前,但还没开口,千戟立刻往沈苍身后缩了缩。
“师父……”
“好了。”沈苍说,“这件事到此为止。”
检查结束,他抬手拉起千戟左臂,直接把人扛在肩上,对江云渡说,“走吧。”
一阵晕眩后,千戟才发现已经头朝下,腰腹顶得他呼吸困难,沈苍每走一步,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花乱,路上又晕了一次。
再醒来时,他闻到一阵药香。
“醒了。”沈苍正巧走进来,看到他睁眼,把煎好的药装碗。
千戟的确口干舌燥,见状,作势起身:“多谢师父。”
“嗯?”沈苍转眼见他在被子底下挣扎,“躺好,养好伤再讲礼数。”
礼数?
千戟一愣,还等着喝点什么润喉,就看着沈苍端着盛好的药,转身离开了药房。
这碗药不是给他的。
“……”千戟摔回床上,忽然被硌得腰背酸痛,又勉强撑起上半身,往下看了看。
一根根木柴从他的“床铺”下整齐排列。
他来过药房,知道这里的布置。
帝君把他扔在了柴火堆上。
千戟攥紧被角,强忍痛苦,深深吸了一口气。
—
门外。
沈苍把碗放在屋内桌面:“喝药。”
江云渡看着他从药柜取出药膏:“你说他伤得不重。”
“但需要调养。”沈苍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他在为我采药的时候受伤,我有义务让他恢复健康。”
“你信他的话?”
沈苍微顿,回眼看他:“不论信不信,总要先养伤。”
说完拿起药膏,对江云渡示意,“他醒了,我去帮他上药。”
江云渡面色不改,端起碗,抬手一饮而尽:“我陪你。”
沈苍正要把蜜饯递给他,却见他放下空碗,径自转脚走向门外,不由挑眉。
这又是怎么回事?
“你还在等什么?”
沈苍才合上柜门,和他一起走进药房。
千戟还在被褥里挪动,看到帝君一齐现身,他霎时僵住。
“你的腿伤得最重,我在你昏迷的时候已经处理过。”沈苍说,“现在帮你上药。”
千戟乖巧点头:“多谢师父。”
沈苍打开瓶盖。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把他掌心的药膏拿走。
“我帮他。”
听到江云渡的话,千戟直觉血液在体内冻结。
他木着脸看向沈苍:“师父……”
沈苍正看向江云渡:“你确定?”
江云渡只道:“除非你对我不放心。”
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呼唤。
“沈大夫在吗!”来人高喊,“孩子病了,请沈大夫帮忙瞧瞧!”
沈苍就在门边:“请进。”
他再看向江云渡,又看一眼千戟。
千戟摔到坡下的原因说得模棱两可,他并不认为是江云渡做了什么手脚,但江云渡的态度一直很明显。明显不喜。
“去忙吧。”江云渡走到千戟身旁,垂眸看他,“这里自有我处理。你说呢,刘武阳?”
本命魔气在这副血肉之躯内蠢蠢欲动。
千戟全力按下此时此刻的冲动,脸色白得发绿。
“我……”千戟声音干得发涩,“都听师父、和江大哥的……”
沈苍站在门边,见他们相处和谐,笑道:“那就交给你了,我出去看看,很快回来。”
江云渡道:“嗯。”
沈苍开门,院子里一大一小还拘束等着。
他把人带进屋内,诊脉后开了药方,把诊金收进钱箱,才回到药房。
刚进门,看到门内场景,他先转向江云渡。
江云渡道:“他希望自行处理。”
沈苍再看向千戟。
千戟正艰难地用还算完好的左手在身上涂抹伤药,听到这句话,脸颊狠狠一颤,低声说:“是,师父。”
沈苍又看江云渡一眼,才说:“你的伤因我而起,没必要有负担,我会帮你到痊愈为止。”
“多谢师父——”对上江云渡的视线,千戟干声说,“只是弟子既想学医,便不好假手于人,做的愈多,愈有长进。”
他这么有上进心,沈苍也不好打击:“那就随你。不过有任何事,随时可以找我。”
千戟点头。
看着沈苍和江云渡离开,他缓缓放下手里的药膏,皱起眉头。
三次行动均无成效,此番受伤,更似乎让帝君对他有所疑心。
况且身受外伤,帝君时常检查,一切用具难以隐藏,以如今虚弱肉身,如何斩杀两人?
再这样下去,完不成君上嘱托,又将无功而返。
等等——
千戟手中一紧。
他想起帝君的话。
“不论用何手段,在轮回镜中将二人斩杀,或务必破坏他二人之间情缘。”
以目前境况,他绝难将人斩杀。
而破坏帝君之间情缘?
千戟想着,脸色青红交加。
难道,又要用那个招数?
—
中午。
吃过午饭,和沈苍约好的木匠上门,和学徒一起把打好的木床搬进了药房,还热情帮沈苍把千戟搬上新床。
沈苍送木匠两人离开,回来时,看到千戟站在药柜旁,像要拿什么拿不到的东西。
“想要什么?”沈苍说,“下次告诉我,别随便下来。”
“我以为能拿到,没想到还是劳烦师父。”千戟扶着药柜,等沈苍走过来,他仿佛脚下不稳,踉跄着倒向沈苍。
沈苍刚上前一步,去取药柜顶层的药经,见状,随手抓起他后领。
千戟猛不防,被勒得窒息:“师——”
沈苍帮他站直:“没事吧。”
千戟捂着胸口猛咳,在咳嗽中艰难发声:“弟子……没……事……”
沈苍说:“下次小心。”
千戟终于顺气,眼皮抽了抽:“弟子明白。”
沈苍把药经递给他:“你想看这个?”
千戟只好抬手接过:“多谢师父……”
“回去躺下吧。”
见他就要转身,千戟忙说:“师父,书上一些内容,弟子有许多不明之处,能否请师父为弟子解惑?”
有限的记忆里,沈苍没有教导学徒的经验,但收下这个学徒,对方最大的收获还只是断了一条腿,显得他很不负责。
想到这,沈苍回到床边:“说吧。”
千戟早有准备,从床褥下拿出一本书,翻开几页,一一询问。
听着耳边的回答,他几乎一句都没记住。
一页问完,才竭力回想幻莲平日的作态,扯起一个笑容,对沈苍说:“我从未见过比师父更博学的人。”
沈苍看着他扭曲的脸:“不舒服就睡觉。”
“没有!”千戟忙说,“弟子不是不舒服。”
门口开起的一道细缝陡然停住,悄无声息。
沈苍说:“还有问题?”
千戟又扯起笑容,对上沈苍双眼,笑容一僵,再低下头:“今日摔下山坡,幸得师父相救,弟子感激不尽,也自知给师父添了不少麻烦,弟子只是,想和师父多待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