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远赶忙应声，一边挽着袖子走过去，小蛋糕的糕胚都裸露出来，跟旁边的大蛋糕比相形见绌，“没关系，我吃这个。”
　　“小温，连生日蛋糕你也不给我吃了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也不介意。”
　　贺久倪用带着奶油的手刮了下温远的鼻尖，现在温远的鼻尖上也带着白色的斑点，只不过人还有些懵。
　　“我，你……好吧。”
　　温远扫了一眼蛋糕，细瘦的手腕没来得及伸出去，只要不发生争执就好。
　　“叔叔阿姨，怎么在这里啊？”
　　贺久倪下巴点点厨房，“我告诉他们了，可是爸妈不同意，非要过来，如果你介意的话我走，让爸妈留下吧，好吗？”
　　？温远疑惑地看着贺久倪，慢慢摇头，“不用。”
　　反正也是最后一次。
　　贺久倪就慢慢笑了，他看着温远戒备的眼神无辜地耸肩，“待会我给你做个拿手菜，恭喜你，小温又长了一岁。”
　　“谢谢。”
　　温远对年龄并没有深刻的认知，为避免尴尬，也因为贺久倪在身边他急急忙忙钻进厨房，跟着贺父贺母忙上忙下，这种感觉很奇妙，一边贺母想把他赶出厨房，嘴里念念叨叨寿星可不兴干活，一边温远又闲不住想做点什么，氛围异常融洽，在很短的时间里，温远甚至都忘了自己要走的事实。
　　等所有的菜都端上餐桌，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小蛋糕彻底坍塌下去，粘腻地粘着包装盒，在明亮的灯光中，贺母带摘下围裙坐在温远的对面。
　　四张椅子第一次坐满了人，这对温远来说也是绝无仅有的体验，这也是他第一次在影星过生日，心里涌上一些小小的气泡，有些感慨，也遗憾。
　　“小远，想什么呢？”
　　贺母“啪”一声关上灯，那张仿佛不老的脸在烛火的摇曳下熠熠生辉，“快闭上眼许愿，小远的愿望一定都能实现。”
　　贺母把生日王冠递给贺久倪，温远还在发呆呢，感到旁边人的接近第一时间就是躲避，又在气氛瞬间的凝固中主动把脑袋凑过去，虽然不知道他们这样做的原因，但是温远愿意配合。
　　他低声对贺久倪道谢。
　　“快许愿吧，小温。”
　　温远在贺父贺母鼓励慈爱的眼神中，尽管知道眼前的种种不过是一个美丽的泡沫，轻易就会破碎，但是他依旧郑重其事的闭眼，双手合十，认认真真许下自己的愿望。
　　他内心并不相信这些。
　　如果真的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为什么他曾经那么虔诚，可是每件事都事与愿违。他已经没有愿望可许了。
　　但是和母并不知道，温远的脸在烛火的另一边明暗闪烁，一半的脸藏在阴影中，嘴角带笑，眉毛却皱着。
　　“快来来来，吹蜡烛吹蜡烛。”
　　“对，吹蜡烛吧。”
　　温远阖眼在催促中吹灭拉彩烛，睫毛的阴影忽闪忽闪落在眼睑下。
　　在杯盘狼藉的最后，温远张望着黑夜中的霓虹，起码现在，每个人脸上都是笑容，在一切已成定局的最后，还好能够平安度过。
　　他目送着贺家人的离去，等喧闹退去剩下的只有比以往更漫长的孤独，温远贴着冰凉的玻璃默默的，想起生日愿望。
　　请给我一个家吧。
　　——————————
　　生日一过，时间突然就开始加速，古地球和影星之间的协议正式起效，温远每日奔波于各种手续和检测，所有的一切都步入正轨。
　　直到腺体灭活那一天，贺久倪早早就等在了楼下。
　　温远围着宽厚的毛巾，只露出大半张脸，他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黑眼圈很重，对着靠在车旁的男人抱歉地说：“久等了。”
　　贺久倪只是深深望着他，主动拉开车门，“走吧。”
　　这一天似乎来得很不是时候。
　　前面已经排起了长队，基本上都是自己过来地，温远身边的贺久倪似乎成了一个异类，打他们踏入大门这一刻，无数的眼睛都在看着他们。
　　贺久倪能够清楚地听到不远处两个omega的谈论，质疑温远既然alpha在身边为什么还要来占用名额。
　　人类总是擅长这样，长时间的压迫使得他们把尖锐的利器对准了自己的朋友，举刀挥向更弱者。
　　温远鼻尖冒汗，双手交缠拧在一起，他当然知道让贺久倪来必然会面对这样尴尬的局面，可是，他的腺体——在之前的检测中并没有通过，信息素的不纯粹导致他的复检需要贺久倪在场，灭活时灰烬和晚玉香也不会轻易的屈服。
　　但是这些解释又怎么说给其他人听呢？
　　“我先出去，等一会儿快到了的时候进来。”
　　贺久倪摇摇光屏，“妈来问呢，很快的，有事就叫我。”
　　温远点点头，目送着贺久倪远去，等后者完全消失在大门时，一些原本就关注着温远的古地球人慢慢凑上来，成群结队的。
　　无非是些恶意的试探，还有窥视的欲望。
　　他只是带着微笑，却一言不发，同类远不如他想象中的好接触，但是没关系，这不重要。
　　然而温远的沉默换来了其他人的变本加厉，远远不至于动手，但是语言的暴力往往更让人难过，温远垂着眼，他理解同伴们内心的焦虑、慌张、甚至是想退却的欲望。
　　“闭嘴。”
　　温远薄薄的嘴唇一动。
　　嘲讽得最厉害的那俩人不敢置信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我说，闭嘴。”
　　他的脸上始终带着笑，那笑容既不是马上就能回家激动的笑，也非轻蔑的笑，好像是长在他脸上似的，并不针对任何人的笑，似乎所有的一切他都不在乎。
　　这可扎了找事儿那人心窝子，转身从前面出队向温远走过来，脸上是冰霜一样的冷漠。
　　“你想打架出去打，别在这碍着其他人的事儿。”
　　温远也看向发声的人，只是戴着一个帽子看不真切，头发在脑后拢成一个小发揪，一摇一晃地跟着主人浮动。
　　“你们在这闹事，其他人都走不了，别碍着我们。”
　　其他看笑话的人纷纷看过来，这场火气还没发就被半路截住可不是好滋味。
　　远远被隔开的人指着温远，咬牙切齿地，“你，你……等着。”
　　似乎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样，温远也很疑惑，明明才第一次见面而已，甚至是整个人生中的最后一面。
　　只不过贺久倪伸进来的半只脚又收了回去，一脸冷色。
　　腺体灭活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十人一组进去分别进到不同的容器，里面的辐射很强，但是能完全包裹住人，并且灭活率达到百分之百。
　　之前已经来了两三批，温远看着前方的队伍一点点消失，所有的人都有去无回，这点贺久倪已经跟他说清楚，灭活完之后大概一两个小时，人根本动不了，身体机能处于一种自我防御阶段，将统一在后室进行调整。
　　队伍很快的缩减，所有人鸦雀无声地等着。
　　温远不知道贺久倪是什么时候来到自己身边的，只是在他打怵往后退半步时踩到了一个人的脚，等他回头看才发现这个人就是贺久倪。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陪着温远一起走进去，换好防护服。
　　彼此只能看到透明反射眼镜里对方的眼睛。
　　“别害怕。”
　　贺久倪拍拍温远的肩膀，在医生奇怪的目光中有条不紊出示所有的信息，他证明温远的合法性，证明自己和温远的关系，证明温远回去的审批同意书，证明他的身体机能很好。
　　这一切都是经贺久倪的手，温远就在旁边站着，等医生抬头跟他确认时他回答是的，没错。
　　他与这个星球，与贺家，与贺久倪的关系正随着这一张张单薄的纸消散。
　　在麻醉剂生效被推入灭活容器之前，温远迷迷糊糊的躺着，他从昏沉的眼缝间似乎看到贺久倪脱下了防护服，熟悉的松柏青草信息素在弥漫整个空间。
　　可惜，以后再也闻不到了。
　　温远莫名有些忧虑，可很快他就被卷入漩涡中，到处都是死寂。
　　——————————
　　贺久倪擦干净多余的血迹，从容套上衣服遮住腺体处的伤，松柏青草已经倾颓，被稀释的信息素慢慢被空气带走。
　　医生似乎很不能理解，“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从来都没有人这样做过。”
　　“希望你考虑一下，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贺久倪苍白着脸色摇头，光屏上是和森·詹姆士的聊天记录，温远不应该是被交易妥协的对象。
　　起码今后都不会是。
　　“我已经决定了。”


第61章 古地球的第一天
　　========================
　　贺久倪稳坐在温远旁边的椅子上，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平静，他的信息素正在枯竭，一切都如他所愿。
　　他摇晃着手里被提取出来的信息素，晚玉香和灼热的灰烬纠缠在一起，现在温远的腺体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完全属于他自己，一直被有意无意压制住的栀子花第一次舒展开，晚熟的花苞终于羞怯的绽放，贺久倪不由自主释放出全部的信息素与之共舞，松柏青草和栀子花彼此成就，完美的融合在一切。
　　贺久倪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中，可惜很快的，栀子花就由盛放的花期开始衰败，松柏青草也到了尽头。
　　光屏亮个不停，全是森·詹姆士发来的话语，由一开始的催促到暴躁，又到后来的恼羞成怒，贺久倪面无表情看着，等那边归于死寂之后才简短地发过去。
　　【协议达成，后续会有助理联系。】
　　他用最快的速度删掉森·詹姆士，装着信息素凝液的试管很快就被医生取走。
　　－－－－－－－－－－
　　第一批名单上所有的古地球人都完成了腺体灭活之后被统一安置在“涡房”附近临时扎起来的大营中。
　　抛开“涡房”自己的规律，影星自有手段强行催动与古地球相连的时间，这一消息不胫而走引起了局部的混乱，但是这并不关温远的事，他也没心思放在影星上面，只希望一切顺顺利利。
　　在等待出发去“涡房”时，温远一次都没有见到贺久倪。
　　等他终于排队进入这个巨大的，操纵着他们人生的机器里的时候，温远的眼圈忽然红了，耳边是被堵塞住的寂静，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外面那片荒原，荒原的尽头是浩瀚的宇宙。
　　他在这里交付了十年的时间，回到古地球是从头开始的机会，也是一无所有的基点。
　　在这样与世隔绝的瞬息里，温远脑海里走马观花一般闪过在影星生活的轨迹，一直到自己踏进那个被绝对禁止的圆环，这是一场单向挣扎，从来都不会有人能够真正摆脱命运的束缚。
　　在他们面前的高台上出现了一个浑身包裹在漆黑斗篷中的人，他的声音苍老低沉，空荡的袖管里仿佛没有肢体，一双眼睛如同鬼火。
　　“涡房门打开之时，单人进入。”
　　“次序进行。”
　　他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穹顶之上，众人面面相觑，左右推搡却没有人愿意走上前做那个出头鸟。
　　温远被夹杂在人群中，跟着如水流的人群左右晃动。就在这时，先前那个脑后扎着小揪揪的人从弥漫的人群中挤了出去。
　　“我先吧。”
　　他的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其余的人自觉往后呈环字绕排。
　　空灵的钟声响起，所有的人仿佛着魔一样跟着队伍向前走，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有多余的动作，就算对面是一座没有尽头的悬崖，他们也无畏地走下去。
　　温远不作声，时至今日，他们早就没有了第二条路。
　　他终于看清了“涡房”本来的面貌，撕开那层神秘的面纱，温远盯着漆黑幽深的洞穴，不敢相信他就是从这里来的，弥漫着腥臭气的穴口微微冒着白色雾体，端口是用铁石撑住大敞的口子，只不过边缘因为猛力地撑开而被卷起，像花瓣的裙边。
　　看起来具有弹性却又十分薄，一次大概能允许三四个人同时滑入。
　　“但是刚才那个人说了，必须得一个一个人进才行。”
　　不知谁说了这么一声，平静的水面再次沸腾起来，可随着后面进来的人越多，前面的人已经无路可去。
　　温远注意到，那个小揪揪的男生已经不在了，或许是已经跳了进去。
　　“我不敢，我不先去……”
　　“你先！”
　　“怂蛋。”
　　好几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低语，众人集中的场合已经闷热不堪，温远抹了把头上的汗，慢慢伸出手，声音坚定，“我来。”
　　他拨开紧密团簇在一起的人群走上前，强烈的腥臭味让人作呕，熏得他脸色发白，“你们跟上。”
　　温远捏着鼻子跳进去的那一刻，他感到一种缓慢流动的液体很快把自己包裹住，在这个蜷缩才能存在的气泡中，温远呼吸着这种糜烂的腥臭气，渐渐的，他似乎从这样的气息中寻找到了一种深远的熟悉记忆，像是很久之前在母亲怀抱里安眠的婴孩。
　　他没有在母亲怀里安睡过一天。
　　温远感受到眼角的湿意，他正在走向新的生命。在这样的时刻中，他什么都没想，所有曾经的束缚都在这样的温和中接受洗涤。
　　巨大的困意包裹住他，温远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在激流中沉湎。
　　——————————
　　对于古地球来说这是一个无比寻常的时间，只有有直系血缘的才通知了亲属到固定的地点去见，其余消息一概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