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故轻而易举地抽回手,忽略他莫名其妙的言语,灵魂三问:“你是谁?我师兄呢?村里的人是你杀的?”
虎落平阳遭犬欺,男人气愤地盯视他,“元九渊”眉眼生得很像极天魔君,修薄的眼尾上挑三分,携着不近人情的冷漠之意,此刻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有一种不言而喻的威慑。
极天魔君的名号在魔族之中人人刻骨铭心,残忍不仁的魔族人都觉得他是个疯子,为了炼制“相思”,杀了自己的所有亲眷,杀到最后杀无可杀,只剩他孤身一人。
他用一身冠盖天下实力统治魔族这片土地几百余年,若有不从与反抗者,唯有死路一条。
唯一常被人提起的优点,便是信守承诺,说杀全家就杀全家,襁褓里的婴儿都不会留下。
男人自小生长在魔族,对极天魔君的威风耳濡目染,如今看到一张和他七成相似的脸,不由生出畏惧退缩之意,“夜伽蓝,魔君座下一名小将,前来此地处理寨中尸体。”
顿一下,夜伽蓝说:“他去追魔族人了。”
“……村子里的人没有活口了?”温故怔怔地问。
夜伽蓝剧烈咳嗽一声,血顺着嘴角淌下来,“魔君派人来寻找碧莲圣君的踪迹,你们宗门遍布结界,他们寻不到进去的路,气急败坏杀几个人泄泄愤。”
温故早就明白这个世界弱肉强食,普通人和蝼蚁没有区别,可还是被魔族残忍的行径给吓住了。
与此同时,一道青碧的俊影冲天飞起,踏着雪亮的长剑穿过古木参天而来,充沛纯真的真气四溢,威慑四方的宵小之徒。
夜伽蓝没想到徐复竟然这么强,一人对战魔族数人竟能迅速脱身,若是徐复来到跟前,恐怕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死亡是最好的疗伤药,夜伽蓝张开十指,高声念道:“幽冥迷雾,听我号令!”
弥天的黑雾一瞬间从地而起,如狂风骤雨般席卷数十里之地,掩盖一切视线范围,以温故的脚下为圆心,生出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刮起的涡流汹涌澎湃,满地的飞沙走石遮天蔽日。
徐复察觉出异样,挥剑劈开扑面而来的巨浪黑雾,硬生生斩出一条路来,能操纵此等阵法之人,实力不在碧莲圣君之下。
长剑如一点微弱荧光,在黑雾翻腾的云海里乍隐乍现,漂移不定,若深海里的水母一般,徐复忧心如焚,剑挥得越来越快,若是小九师弟出事,莫说重真人饶不了他,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剑芒急如星火,杀出重重黑雾之中,但村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徐复站在原地,深深盯着台阶上的一滩血。
小九师弟,受伤了。
……
余宁市。
地下赌场里如同遭遇台风过境,桌椅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满地的筹码堆积如山,嚣张的杜勇此时正挂在穹顶吊灯上,目光呆滞地望着鱼贯而入的警察。
这个看上去清瘦单薄的青年,仿佛是电视上的超级英雄,一巴掌就撂倒了一队保安,仿佛抓娃娃一样拎起重达两百斤的杜勇,往上轻轻一抛,杜勇肥圆的屁股精准无误地卡在水晶吊灯上。
吊灯悠悠地转动,杜勇晃得头晕眼花,此刻心里只有一个问题,这真的是人吗?!
“小温,非常感谢你协助破案!”高队长兴高采烈地搭上元九渊肩膀。
元九渊拍开他的手,直勾勾看向被收进证物箱里四百万筹码,理直气壮地问:“我赢的钱为何不给我?”
“什么你的钱我的钱?”高队长嘿嘿一笑,“这里的钱都不干净,你想要我回头给你申请奖金。”
元九渊收回目光,嗤笑一声,“若你真想谢我,不如告诉我什么地方还有地下赌场。”
高队长装作听不懂,轻咳几声避重就轻说:“根据我们法医鉴定和走访记录,宁晓海曾经在XX医院因骨折住院过,正是因为这次住院,在出院体检时发现他的心脏和一位大人物竟然匹配上了,那位大人物患病多年,一直在找合适的心脏……”
“他花钱雇了杜勇,想让杜勇把宁晓海绑回医院里做检查,我们推测当时宁晓海激烈反抗,他们导致宁晓海休克了,几个人没有医疗常识,以为宁晓海快死了,大人物就派医生团队来取心脏,就在紫阁207……”
高队长幽幽叹口气,“后来,宁晓海的心脏也没能用上,被当成医疗垃圾扔掉了。”
“权势滔天,你们不抓他伏案?”元九渊冷冷地问。
高队长无可奈何地苦笑,瞥一眼四周,低声道:“我每天做梦都想抓,可有的事情我无能为力,我们讲话得有证据,他现在洗白成正面人物,我们动不了他。”
元九渊单刀直入问:“他有钱么?”
高队长愣一下,“有钱,非常有钱。”
“那就行了。”
元九渊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叫那就行了?
高队长讳莫如深,不得不佩服特殊部门的人就是不一样,关注点稀奇古怪,令人不明觉厉。
……
温故蹲在床边,定定地望着床上的夜伽蓝。
弥天的黑雾遮住了视线,等到再次重见天日,便来到了这间禅房,和元九渊佛珠中的禅房很像,不过没有佛珠中的房间宽敞。
三四丈的禅房里一榻一几,墙上的多宝阁架着各式各样的胭脂水粉、还有几件暴露勾人的衣裳。
夜伽蓝的伤势严重,面庞白如金纸,气色衰竭干枯,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温故蹲累了,下颚浅浅搁置到床沿上,眼巴巴地盼着夜伽蓝别死,死了他更不知道该怎么出去了。
离得很近,夜伽蓝浓艳的面容上涂着厚厚的铅粉,眼眶下脱落的铅粉露出一道深红的浅弯,像是刀伤留下的深邃痕迹,不只是眼眶,耳朵、嘴唇,五官的周围遍布这种伤痕。
似是用几个人的五官挖割出来,拼凑出这张姣美的脸来。
温故扯扯衣裳角,盖住夜伽蓝身上的薄纱,不然这么一个赤裸的男人躺在眼前,他会控住不住眼睛到处乱看。
良久,夜伽蓝漆黑的睫毛动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虚弱抖动,幽幽从昏迷中转醒。
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黑眼睛,温故下颚垫在手掌上,姿态放松趴在床沿,好奇地盯着他。
“你醒了?”
听上去居然很开心。
夜伽蓝沉默不语,他方才福至心灵,要是将“元九渊”带回西域十九重城,交于魔君手中,岂不是功德一件?
魔君为了杀元九渊,连碧莲圣君都搭进去了,为此事怒不可遏,誓要将元九渊拆皮扒骨,挂在十九重城的城墙上晒成肉干。
若是有人能在道修天下第一大宗门里,将元九渊带出来,用他的命能在十九重城换个高官厚禄。
魔族之中等级森严,从魔君之下分为三六九等,夜伽蓝这种出身差的,又是旁人瞧不上的魅术,在宗族里地位属于最低等。
只能在魔君身边做个不起眼的护卫,用他来干脏乱差的营生。
竭尽全力进入纳戒的一瞬间,夜伽蓝支撑不住软倒下去,在魔族这种情况,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会有很多人一拥而上抢夺法宝,再一刀解决这个潜在竞争对手。
露怯是魔族中的大忌。
那瞬间,夜伽蓝已经准备好赴死了,没想到醒来安然无恙,身上竟然盖着衣裳,极天魔君的崽子眼巴巴的,像个小狗一样望着他。
此人不可小觑,一定另有所图。
至于温故图什么,夜伽蓝不清楚,但他自认心机深沉,若想和他玩阴谋诡计,温故必然是手下败将。
第五十七章 杀人的时候不要瞻前顾后
徐复单膝跪在水榭的玉阶上,低垂着眼,清逸的面庞苍白无血色,“弟子失责,未能将小九师弟带回来,请真君责罚。”
立在一侧重真人神色阴郁,怒气冲冲地道:“我的徒弟生死未卜,责罚你有什么意思?”
“师弟火气太大了,徐复并不是有意为之,你何必如此大动肝火?”萧疯子站出来护犊子。
徐复深深低下头,盯着眼前一方白玉砖,“师父莫在为我辩解了,若是小九师弟殒命,徐复愿一命抵一命。”
“你的能比的了我小九师弟的命?”妙真咬着牙口,恨恨地道。
萧疯子板住脸,正欲教训妙真几句,听见台上哗啦啦的珠帘碰撞声,一只玉洁无瑕的手从中探出来,向来神闲气定的紫衣真君,面上第一次有了沉凝的肃杀之意。
“不必再说,此事我已有定夺。”
紫衣真君沉吟道,目光穿过几人看向远处烟波浩渺,正是十九重城中的方向,“我与魔族相安无事多年,本不愿唤起正魔之间纷争,免得殃及无辜,因此魔族在圣墟伏击宗门弟子,我忍下这口气。”
“魔君派遣杀手残害我宗门弟子,我念在元九渊安然无恙,便当无事发生。”紫衣真君眯起修长的眼梢,蓦然冷笑一声,“可魔君欺人太甚,竟敢在我的眼皮下擒走元九渊,将我们天下第一宗视若无物,若是再忍下去,岂非君子所为?”
重真人难看的神色好转,拱手恳求道:“徒儿请命前往十九重城,将爱徒从十九重城带回来。”
“妙真愿随师父一同前去!”妙真撩起袍衫铿锵地跪在地上。
徐复抬起头,“弟子铸成大错,恳请真君让弟子一同前去。”
紫衣真君负手而立,风吹拂起织锦大袖,面容沉静庄严,颇有威仪四海之势,“你们三人缺一不可。”
重真人不满徐复将自己的爱徒弄丢,可心中明白,宗门弟子之中徐复实力强劲,能带上徐复前往十九重城,救下爱徒多一重把握。
徐复深深地叩首,朗声道:“弟子谢过真君。”
“别着急谢我。”紫衣真君勾起唇角,笑意有几分杀气,不急不缓地说:“宗门留下一千人,其余皆随我乘坐飞舟,去魔君的老巢会会他。”
在场的人皆惊。
玄月宗七座山峰,内门弟子的人数过万,虽说的阶段修行残差不齐,但平均下来人人皆是当世正派高手,这一万人空降到十九重城,连丧心病狂的极天魔君都没过这种待遇,现任魔君何德何能,竟能享受如此殊荣!
萧疯子噤若寒蝉,想想人在家里睡觉,一睁眼王宫里一万个人来打他,那副画面可真是太可怕了,“师尊,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紫衣真君漫不经意地问。
萧疯子扭开酒葫芦,猛灌一大口酒,“我们与魔君井水不犯河水多年,此次若为元九渊大动干戈,怕是会引起魔君反扑,到时候生灵涂炭,为一个元九渊不值啊!”
紫衣真君颔首,似是认真思考他说的话,随即淡道:“你说得对。”
“所以你留下看家吧。”
萧疯子神色一滞,灰溜溜地不说话了。
紫衣真君唇间溢出一声不屑的轻笑,举重若轻般说:“魔君若敢动伤温……元九渊,我便烧了他的王宫,宰了他坐下三千灵童,叫他听到元九渊的名字便惶惶不可终日。”
重真人面露希冀之色,跃跃欲试地问:“师尊,我们何时出发?”
紫衣真君好整以暇地笑:“敲响召集钟,启用门内所有飞舟,即刻出发。”
……
这日月黑风高,城外的一间残垣断壁的庙宇。
房梁上破了一个大窟,勾着垂吊的蜘蛛网,乌脏的墙面看不清本来颜色,神台上的大佛金漆脱落,露出斑驳的铜锈,目之所及之处皆是灰败之气。
夜伽蓝服下疗伤丹药,强行压制住体内反噬的重伤,若七日之内不能赶回魔族疗愈,便会爆体惨死。
温故正襟危坐,眼睛不敢乱看,非常真诚地劝告,“你放我回去吧,我师父很疼我,要是他发现你抓走我,肯定会找你麻烦的。”
“你想骗我?”夜伽蓝软塌塌倚在神台一角,掩着嘴唇咳嗽,“重夷道嫌恶你的事魔族无人不知,你立开他不知道多快活呢!”
温故瞥他一眼,又低下头说:“不是的,我师父师姐,还有徐复师兄和紫衣真君都待我很好的。”
夜伽蓝被他惹笑了,“你个小魔崽子,他们名门正派的人恨我们魔族入骨,没杀你不过因为他们好面子,还想他们待你好?你痴人说梦。”
温故生气了,抿着嘴唇一声不吭。
夜伽蓝抽出一方鸳鸯戏水的锦绣,细致擦拭嘴角咳出的血迹,“是不是后悔方才没杀了我?”
“我手上不沾血。”温故闷闷地说。
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夜伽蓝笑得前仰后合,“我们魔族岂有手上不沾血的人?”
温故睨他一眼,不太开心地问:“你杀过很多人?”
夜伽蓝的笑声戛然而止,冶艳的面容蕴含讥诮,却满不在乎的语气说:“我练得是不杀人的魅术,但只要被我迷住的人,就会被灵童折磨的生不如死。”
原来是个打控制的法师。
温故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对我施展的是魅术?”
夜伽蓝气血上涌,喉咙猛地腥甜,这个问题还用问吗?他正色反问:“你不是好男色么?我化出那个温故你怎么没反应?”
温故挠挠后脑勺,装作很傻的样子说:“我已经长得那么好看,其他美人根本入不了法眼。”
自恋的夜伽蓝自愧不如,想到这,他取出小铜镜和铅粉,驾轻就熟地补上粉,遮住脸上露出的红痕,还拿出胭脂涂上鲜艳的胭脂。
半晌,他顾镜自怜,满意地望着镜子里如花似玉的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