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九渊瞧过去,不远处一张最大的赌桌上正中位置坐着一个白白胖胖的男人,穿着白色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亮,粗壮的手指戴着金灿灿的戒指,镶满钻石的名表随着摇骰子的动作来回晃荡,全身上下写满两个字——
有钱。
元九渊嗅到了金钱的气息。
杜勇长得很和善,笑起来颇有些弥勒佛的慈悲相,他是这里的老板,平时偶尔下场和生意上的朋友玩几局,当做稳定人脉感情。
现在上面对这一行查得紧,过几天赌场马上要闭门歇业了,杜勇将一沓筹码撂给牌友,悠哉悠哉地想——
干完这一票我就金盆洗手了。
钱赚的够多了,腌臜事没少做,再不抽身恐怕要掉河里了,杜勇正想到这,对面有人抽开椅子施施然坐下来。
男人生得很是漂亮精秀,白衬衫和简单牛仔裤都掩不住的矜贵气韵,那双清瘦白皙的手在穹顶的吊灯下仿佛琥珀一样晶莹剔透。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面相严肃坚韧,手里捧着十个筹码。
杜勇开门做生意多年,这两个一看就不是赌徒,他微微一笑道:“两位,这里至少十万起,玩小的在右厅。”
元九渊目光扫过他手上的昂贵名表,不置可否地道:“十万而已,老高,拿给他。”
“这……我们是出来见见世面,没必要玩这么大吧?”高队长给他使眼色。
元九渊睨他一眼,淡道:“你放心,我只会赢不会输。”
杜勇抚掌哈哈一笑,“小年轻,好大的口气!”
高队长无可奈何,只能选择相信他,忍痛割肉换了十万筹码,谨慎地交到元九渊手里,低声疑问:“你们做艺人的不挺有钱吗?为什么你老盯着我口袋里那三瓜两枣?”
“是给你办事,还是给我办事?”
元九渊随手将筹码撂在桌上,放松身体倚在座椅里,一副从容自若样子。
高队长哑口无言,提醒他,“这可是我半年的工资,你省着点花!”
话音落下,就听元九渊说:“一把定输赢,你赌多少?”
杜勇不是简单人,见他的样子便知道不是善茬,而且颇有些本事在身,于是说:“我和你一样。”
结果这位有本身在身的男人,没有让荷官插手,居然拿起筛子很随意的摇几下,不以为意地拍在桌子上。
“大还是小?”元九渊漫不经心地问。
高队长头上的汗都下来了,眼前这位神通广大不假,但他肯定不懂赌场,这里面水深如海,根本没有什么地下赌神,大部分都是输红眼的普通人。
杜勇端详他一遍,专门学过面部微表情,以此来判断对方牌的大小,可元九渊脸上没有任何波澜起伏,什么情绪都没有。
“大。”杜勇只好随便压一个。
元九渊掀开蛊筛,一二三小。
杜勇神色淡定,伸出手推过筹码,“再来。”
……
第十一局后,杜勇脸上淡然的神情挂不住了,他开始怀疑自己的高超的赌技,眼前这个人仿佛天生的他的克星,他压什么什么输,到第七局他自己摇骰子,情况没有任何改善,输的更惨了。
这种罕见的连赢十局场面引起了赌场里赌徒的关注,纷纷挤到桌前,围得水泄不通,跟着元九渊下注,庄家赔得底裤都快没了。
短短不到半小时,杜勇输了四百万。
筹码整齐摆在元九渊面前,他反扣骰蛊,风轻云淡地问:“还玩吗?”
杜勇脸上的肉抖动,慈善的弥勒佛输成了金刚怒目,“你是不是出老千?”
元九渊低低嗤笑,撑着桌沿慢悠悠站起身,开门见山地问:“杜勇,你杀过人么?”
四周突然静下来。
因为赢钱欣喜的高队长如一头冷水浇下来,紧张地望着他,赌场可都是杜勇的人,这样问不是找死吗?
杜勇眼睛眯成缝隙,皮笑肉不笑地说:“杀过啊,每天杀几亿个呢。”
引起隐晦荒唐的笑声,紧绷的气氛松懈。
元九渊瞧着桌上堆砌的四百万筹码,举重若轻地说:“我说的是宁晓海,十一年前,紫金阁207房间,你们四个人将他捆起来,取下他的心脏,为了掩人耳目将他砌进墙中。”
杜勇猛地站起来,嘴里的雪茄落到牌桌上,面沉如水:“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这里的人都能证明!”
“他死之前你良心未泯,凑到他耳边说卖心脏的钱会分五成给他的家眷,正好是四百万,我今天替他拿回来了。”元九渊不动声色地说完,蓦然抬起眼直望向杜勇。
漆黑瞳仁里寒光一点,冷冽逼人。
高队长张口结舌,不得不再次承认他不是凡人,关于作案人数和涉案金额,全都是档案机密,若非相关内部人员,是无从知晓这些信息。
杀人藏尸,外加潜逃可是死罪,杜勇冷汗湿透后背,心中蓦然狠下心,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了,今天再赌最后一局。
赌一个鱼死网破!
打完这仗就回老家!
“他们只有两个人,都给我一起上!”
杜勇抄起桌上的烟灰缸,他就不信,几十号人还搞不定两个人。
原以为会这两个人会害怕,没想到小的面无表情,老得笑得像一枝花,往后退开几步,将地方让出来方便施展。
……
千鹤峰。
温故捧着妙真师姐送的剑法,懒洋洋坐在竹林的青岩上,啃着晦涩难懂的文字。
没有插图,全凭读者的意会,一个个复杂的文言文仿佛绕着温故的小脑袋转圈,把他转得晕头转向。
正在这时,一道青碧的身影从葱郁郁小竹林中翩翩走出来,徐复换了一身落拓便装,背负长剑,显然是准备下山去。
“小九,想不想去凌霄峰山下的寨子走一趟?”
温故合上书,点头如小鸡啄米,全然忘了上次徐复欺负他,“徐师兄!你太好了!”
今天是可爱的小九师弟,徐复松一口气,笑吟吟地道:“寨子里挑夫每天会给我师父送一坛酒,这三日未见他来,师父便遣我去瞧瞧。”
两人一路说着话,御剑穿过苍翠的古木参天,向凌霄峰山下的寨子而去。
小寨子坐落在凌霄峰的脚下,山清水秀,如同世外桃源。
村民世代居住在此地,白日耕耘,夜晚纺织,偶然上山砍柴打猎,拿到镇上卖一笔银钱过冬,萧疯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弟子们同样熟视无睹,相安无事多年。
有了凌霄峰的庇佑,那些流寇山贼不敢找寨子的麻烦,原本人烟稀少的小寨,现在已有数百人丁。
“小九师弟,今天为何没见到温故?”
徐复谨慎地问。
温故如回答封敖时的统一说辞,“我和他不熟,不甚清楚他的去向。”
徐复嘴角轻微上扬,随即一脸超凡淡然的神态,“他虽处处像你,但不及你半分,你在师兄心中独一无二。”
“我也这样觉得。”温故无可奈何地说。
徐复顿了一下,斟酌着言辞说:“我听闻好事之人说你们关系匪浅,我是不信的,小九师弟岂会是假凤虚凰?”
温故很感谢徐复用了隐晦的形容,没有用断袖分桃含有贬义的词汇,他无法回答这个问题,闷着头向石阶上走去。
几步来到依山傍水的小寨外,平日里人来人往的村子万籁俱寂,山间的清风吹来,裹挟浓厚的血腥味。
温故与徐复对视一眼,在彼此眼里看到了同样的信号。
出大事了。
徐复的长剑没有鸣叫,他神色凝重地唤出剑来向寨子飞去,“小九,你在此等待,我去去便回。”
“好。”
人命关天的大事,温故明白这个时候听话是最好的选择。
半黑半亮的长剑如穿破云霄之势,擦出如流星般绚烂的剑光,径直飞入村寨的寂静瓦房之间,徐复小心翼翼地紧随其后。
村口小院里挂着晾晒的花衣裳,还有娘给孩子做的虎头鞋,旁边的石磨上搁着一只粗瓷碗,乌压压的苍蝇围着碗飞舞,更难闻的味道从屋子里传出来,徐复瞥一眼身后的温故,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推门而入。
良久,徐复没有从院中出来。
温故定下心神,又等了许久,不见徐复的踪影,唤了几声徐复师兄,回应他的只有肃杀的冷风。
现在进去无异于再搭上一个,温故取出元九渊的重剑,正打算立即御剑回水镜峰,请镜非明出来扫清危机。
村落的青石板小路上忽然多出一道人影,离得八丈远,得益于元九渊的视力,他看清是一位很年轻的男人。
身上穿着件灰青的锦绣大衫,腰间挂着白玉佩,身形清瘦削长,有几分病弱的单薄,长得男生女相,貌若好女般姣美。
就在温故看清面容的一瞬间,男人身影如鬼魅般消失,眨眼之间到了眼前!
男人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出声道:“元九渊。”
不同于过人的美貌,声音干哑的像一柄生锈的刀。
温故吓了一跳,两颊顿时煞白无血色,快速催动剑诀,忽觉耳朵旁一阵刺骨的寒意,男人的声音几乎贴着他的耳朵响起——
“风花雪月,听我号令。”
来自魔族蛊惑人心的魅术,能操控修士为所欲为。
温故只觉脑子轰然一响,眼前的画面若水墨褪色般消失,变成了一间暖玉温香的闺房,红烛的光芒暧昧,浓郁的花香味扑面而来。
粉色鸳鸯蝴蝶的床帷里伸出一只冰肌玉骨的手,缓缓地撩起床帷,露出娇娆的一张脸,掩着嘴唇轻笑,俏生生地朝着温故招手,“过来呀,小九师弟!”
男人满意地欣赏温故沉溺在魅术中的模样,但很快,温故皱起眉头,似乎要从魅术之中挣脱出来。
“难道传闻是真的?”
寒月仙子妙真美若天仙,竟然毫不心动,男人不得不佩服温故的定力,不过不足为惧,他冷冷一笑,再次念道:“风花雪月!听我号令!”
闺房从温故眼前化成云烟,这次变成一间清雅的房间,衣衫半解的美少年沉甸甸坐在温故腿上,两条赤条条手纤细臂勾着他的脖子。
少年生得极美,嘴上涂着香艳的丹朱,身上皮肤白的能掐出水来,柔弱无骨地倚在他身上,娇滴滴地叫:“官人,疼疼奴家。”
温故全身一僵,脸上竟露出一种微妙的神情,震惊只余有些惊恐,根本没有沉浸在幻影中。
男人大惊,修炼百年无往不利的魅术竟然败在一个才金丹期的修士身上,若是搞不定温故,难免会被魅术反噬。
难道要他自己亲自上阵吗?
第五十六章 新年快乐!
温故从香艳的幻影中猛地惊醒,试问当谁看到自己的脸涂脂抹粉,千娇百媚地坐在怀里,除了水仙爱好者会大喊一声好耶,其他人都会觉得害怕吧?
惊吓得温故全身发抖,联想商则抱着脚腕叫他来做1的噩梦场景,脸上颜色褪得干干净净。
馥郁的馨香很浅很柔,纠缠在呼吸之间,温故抬起头,寨子的青石台阶上坐着一个男人,老肩巨滑的露出两个圆润的肩膀,大裳的系带轻解,雪白的中衣松松垮垮,衬得人不胜衣的清瘦可怜。
男人赤着白晃晃的双足,一侧脚踝凸起的骨头上刺纹一簇猩红的火莲花,花枝缠绕蔓延至赤裸纤细的小腿,隐入宽袍大袖的遮盖下,惹人遐想万分。
温故看到他的一瞬间,不禁感叹是个美人,然后没有然后了。
见到他竟然如此冷静自持,男人心中惊惑更深,他的魅术在魔族之中无出其右,若真是好男色的男人见了他,早都欲火焚身地扑上来了。
温故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男人高高扬起手腕,缓慢有致地解开衣衫系带,露出大半截胸膛来,瞧着温故的眼睛眸波流转,红润的嘴唇轻启:“郎君,我身上好冷……”
温故目不斜视,一副安分守己的样子,“你多穿点。”
男人上翘的嘴角一僵,狠下使出必杀技,身上的衣衫瞬间退去,肩上披上一层细腻薄红的锦纱,朦朦胧胧透出窈窕的身段。
他姿态袅娜的从台阶上站起来,白生生腰肢款款摆动,像杨柳一样弱不禁风,一摇三摆的来到温故身旁,轻袅袅地凑到耳边,“郎君,我不美么?”
温故点点头,很认可他的美艳。
却没有任何把持不住,色欲熏心的样子,甚至还有点惺惺相惜的意思。
这是被魅术控制住的样子吗?!
“那你为何不肯抱住我?”男人对着他俊俏的侧颊吹一口气。
温故猝不及防抱住了他,男人沉郁的心情忽然大好,看来魅术没有失效嘛,却听见一道悦耳嗓音轻缓地在耳侧问:“这样是不是不冷了?”
说着话,温故小心翼翼地拍拍他的背后,仿佛是在哄孩子一样温柔。
男人:“……”
噗——
一大口热血从他嘴里喷出来,魅术失败反噬的下场,踉踉跄跄地后退几步,仰面重重倒在台阶上。
气息奄奄,几近一命呜呼。
温故很茫然,怔了半响才想起来自己身在何处,方才居然中了幻术么?
不过使幻术的人学艺不精,竟然把自己练成这幅凄惨样子。
温故走过去,男人深深闭着眼睛,一动不动魂归西天死了一般,他小心翼翼地伸到鼻尖下查探呼吸。
突然,一只冰凉的手攥住他的手腕,男人费力睁开眼,虚弱恨恨地说:“极天魔君的崽子果然非同凡响,这一步也被你算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