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没有机会屁股着地,因为在刚向后倒时,一只手就在他后腰随意地托了一下,让他再度站稳。
裴柳甚至没感觉到发生了什么,茫茫然地怔了一下,就继续朝着柔软的大床走,回去躺下,继续睡。
这一次入睡后,没过多久,他就做起了梦。
或许是呼吸不顺的原因,他梦到自己沉入海底,不受控制地不断下坠,周围都是无形的水,没有任何着力点。
很黑。
令人感觉迷茫,无助,失措。
裴柳眼睫颤抖,薄薄的眼皮下,双眼不安地转动,想要醒过来,但上下眼皮像是黏在了一起,无法睁开。
呼吸被夺去,氧气不足,胸口窒闷。
他不得不张开嘴,吐出一团气泡。
海底深处,沉睡着望不到边际的巨大黑影,宛如漆黑的浓雾,在水中浮浮沉沉。
黑影飘散凝聚出许多长条,像深海怪物的腕足,朝裴柳袭去,卷住了他的身体。
朦胧的黑雾看不清模样,一团不可名状的存在,像猫科动物长着倒刺的舌苔,被它蹭过的皮肤发红,缠绕之下,那种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更重了。
裴柳皱着眉,倏地惊醒,腰间和后背的皮肤有着轻微的刺痛。
他忍不住动了动,却发现腰间横着一双有力的手臂,宛若牢固结实的锁链,让他无法的动弹,被紧紧箍住。
几乎同时,他感觉到后背贴着冰冷宽阔的胸膛,很显然是被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背后抱在怀里。
裴柳当场愣住,本就在发烧迟钝的脑子,此时更是一片空白。
他,是还在做梦吗?
一层又一层。
盗梦空间吗?
裴柳半睡半醒,意识并不清醒,也不知道害怕,甚至还有心情看腰腹前圈着的手,苍白修长,骨节分明,很有力量,弹琴的话肯定很灵活惊艳。
没一会,他就又沉沉睡去,呼吸绵长。
直到日暮西沉,夕阳余晖透过窗缝潜入,爬上被角,裴柳才悠悠转醒。
或者更准确来说,是饿醒的。
睡了好几个小时,烧退了,生病的难受也缓解不少,就是还有些病后的虚弱。
裴柳伸了个懒腰,坐起来才发现,腰间的T恤布料堆叠,一团皱痕。
他到底怎么睡成这样的?
裴柳失笑,穿上鞋,换了身衣服,就打算下楼找吃的,完全没注意床的另一半也有人睡过的痕迹。不过,就算注意到了,他也只会以为是自己睡相差,滚过去的。
在鬼屋里住了几天,裴柳已经熟悉路了,闭着眼都能知道怎么走下楼。
一如既往,穿过走廊。
可向来安静过分的屋子,今天却好像有点吵。
很细碎微小的噪音,什么爬过地板,指甲摩擦墙面,还有咔咔的骨头关节声,乱七八糟,全都交错在一起。
……怎么回事?耳鸣幻听吗?
裴柳脚步顿住,揉了揉耳朵,又继续若无其事地下楼。
根本没把这放心上。
他一路走到餐厅,一眼就看到了瘫在椅子上,像是咸鱼又像是死狗的嘉宾们,都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裴柳顿住,惊讶又疑惑:“你们怎么了?”
趴在桌上的伍凯抬头,憋不住大倒苦水,说了他们下午的悲惨遭遇。
他们一起去了主卧,把鬼婴交给女鬼,算是完成了任务。虽然长相恐怖的女鬼抱着青白鬼婴微笑的样子很让人发毛,但想着能得到离开这里的帮助,他们也不太敢表现出畏惧和嫌弃。
女鬼找回了自己的小儿子,很满意,对他们的态度也更好了,温柔感谢,并告诉他们,想离开别墅并不容易,她的女儿死后化成了怨灵,鬼气强盛,如果没有得到怨灵的允许是不可能出去的。而她的女儿自然不会轻易放走玩具,所以只能尽力压制住对方,从而制造逃跑的机会。
女鬼告诉他们,找到女儿最爱的娃娃并烧毁,能暂时削弱她的鬼气。这个时候,就是逃跑的好时机,但如果错过了,就会迎来鬼的盛怒发狂,无差别残忍虐杀。
随后,他们当然是去寻找那个至关重要的娃娃。接下来,就是他们那么狼狈的原因了。没找到娃娃,倒是一路撞鬼。
一推开房门,墙面都在渗血,洗手池也喷涌出血柱,甚至冒出一大团黑色长发,一部分缠到了他们身上,跟蜘蛛丝似的,黏腻又恶心。
跑出房间了,又有一个浑身缠着绷带的轮椅男鬼直直地朝他们而来,再次尖叫逃窜,吓得魂不附体,伍凯跑得摔了一跤,鞋子掉了都不敢回头捡。
终于,跑得几乎断气,好不容易甩掉轮椅鬼后,躲进一个房间,撑着墙,想缓口气。结果发现墙面也在急促起伏,仿佛在呼吸一般。他们呆呆地抬头看去,墙面上竟然浮现出了一张巨大的人脸,五官模糊,像被塑料膜紧紧蒙住。被封印在墙里的恶鬼,狰狞地咧开嘴,发出嘶嘶的吼叫。
惊吓一个接一个,简直不给人喘气的机会。他们转身想跑,门锁却卡住了,有着一张巨大人脸的墙面还不断朝他们挤压过来,越来越近,要把他们压成肉饼。危险时刻,伍凯爆发,直接把门锁卸了,才终于跑了出去。但就算这样,那人脸也已经离他们极近,几乎要把他们吞吃了。
……
最后,回到餐厅时,他们身心疲惫,感觉自己已经死了一回又一回,被反复鞭尸。
伍凯一个大壮汉,对着白皙瘦弱的裴柳,却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太难了,我都快被吓出心脏病来了。之前有你在,还好点,今天下午我是真不行。”
童佳琪也很赞同,看着裴柳说:“你很理智大胆,有你在,有安全感得多。没了你,我们就跟无头苍蝇似的四处乱窜,好苦。”
赵海也夸了他两句,简咏歌则异常沉默,眼神有些晦暗。
裴柳有些不好意思,转移话题,很好奇那个墙面上的人脸是怎么做到的,感觉很高科技,跟电影特效似的。现在综艺内卷已经那么严重了吗?
听到伍凯形容,他还挺遗憾自己生病了,没有看到那个画面。不知道之后还会不会再出现。
童佳琪看出了他脸上的跃跃欲试,不禁转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伍凯一下,“看看人家,反应多帅,淡定大佬,你学着点。”
伍凯自从前面被吓到尖叫出声,硬汉形象崩塌,已经放弃抢救,直接说:“学不来,你上吧。”
裴柳看他们欢喜冤家的状态,有些好笑。
赵海他们也关心起了裴柳的身体,问他感觉怎样,退烧药有用吗,好点没有。
裴柳笑着一一答了,然后突然想起了件事,对伍凯说:“对了,凯哥,谢谢你照顾我,给你添麻烦了。”
伍凯愣住,“这……我没去你房间啊,吃过午饭没多久,我们就去主卧了,一下午都在忙,才刚回来不久。”
说着,伍凯的脸迅速变青,结巴说:“该、该不会是……”鬼吧?
裴柳都呆怔了几秒,脑子有短暂的空白,被伍凯带偏了想法,感觉有点发毛了。不过很快,裴柳就反应过来,冷静说:“别乱想,应该是工作人员。”
他真是病糊涂了。
这话确实很有道理,他们都被说服,也更愿意接受这点。
一行人吃过晚饭,也不在餐厅逗留太久,都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毕竟一天下来,饱受惊吓,又跑又叫的,很费体力。裴柳下午虽说没参与录制,但病还未好全,并不比其他人好到哪里去。
各回房间道晚安时,伍凯他们还叮嘱裴柳,身体如果还不舒服一定要说,不用客气,可以直接叫醒他们。
裴柳笑着道谢。
因为生病喉咙干,裴柳回房间没多久,就把水喝完了,便打算下楼再装。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走廊上只有几盏昏黄的壁灯,而且距离很远,视野里大部分仍是漆黑的。窗外,树影摇晃,形状扭曲怪异的树枝宛若鬼影,被风吹着,发出幽怨哭泣一般的声音。
一般人看到这样的环境,早就吓到了。可裴柳视若无睹,拿着杯子就径直下楼,顺利地倒了一杯水,又回来。
又或者,也不能说顺利,只是一路上游荡纠缠的鬼魂,他都看不见而已。
准备回房间时,裴柳刚搭上门把手,却忽然听到些许动静,转头看去,发现是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人影,在走廊另一头,飘来飘去。
裴柳愣了一下,本以为节目组大晚上搞事情,但等仔细看清后,表情就变得古怪微妙起来。
因为,那个穿裙子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简咏歌。他一脸陶醉地翩翩起舞,双手环抱着自己,腰深深下弯,穿着红舞鞋的脚尖点地。
裴柳:“……”
没想到,简咏歌有这样的癖好。
当然,不伤害人的爱好还是值得尊重的。他只是单纯不喜欢简咏歌这个人而已。
于是,裴柳视而不见,默默开门,回了自己的房间。
因此他并未注意到,简咏歌周身鬼气浓郁,肢体动作僵硬,仿若被牵线操控的傀儡,身上穿的长裙,还是主卧衣帽间里的其中一条。
黑暗的走廊中,简咏歌轻盈旋转,大裙摆像是一朵绽放的白色纸花,许久才停下来,然后,双手提着裙子,弯腰鞠躬,宛若一名舞者谢幕。
他身体不动,头缓缓抬起,惨白的脸上勾起一抹甜蜜的笑,唇红如血。
***
因为下午睡多了,裴柳一时有点睡不着,干脆从床头柜里挖出一本小说,靠坐在床头看了起来。
这是节目组因为收了嘉宾的手机,放几本书给他们解闷。不过,在鬼屋里,一般也没人有心情看。毕竟节目组非常丧心病狂,放的是恐怖小说。
在鬼屋里看恐怖小说,也亏得他们想得出来,生怕嘉宾没有代入感,不够害怕是吗?
当初第二季,有个嘉宾发现这个并吐槽的时候,弹幕快笑死了,一个个都化身哈哈怪。
裴柳觉得这个体验挺新鲜的,难得节目组精心折腾了个鬼屋,不试试可惜了。于是,他真看起了恐怖小说。
惊悚情节老套,但作者文笔好,很懂得渲染气氛,让读者身临其境,跟着主角一起心惊胆战,毛骨悚然。
裴柳没有很害怕,但也看得津津有味,还一边读一边往书里描绘的地方看。
主角一转头,看到窗户上冒出密密麻麻的血手印,一张张扭曲阴森,咧嘴笑着的鬼脸。裴柳也往窗口看,窗帘关得好好的,一点玻璃缝隙都见不着,他懒得下床去看。
继续低头看小说,另一个主角在浴室里洗澡,帘布后面有模糊的人影,以为是朋友在恶作剧,但猛地拉开一看,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稍微放松下来,暗嘲自己疑神疑鬼,结果一回头,就和鬼正好对视上。
裴柳看向浴室,因为角度问题,只能看到门的一角,再加上关了灯,黑黝黝的什么都看不到。大概只有鬼突然从那里爬出来,才能吓到人。
紧接着,裴柳又看到两个主角在床上亲密时,床底下爬出一只鬼,突然抓住女人的脚,冰冷的温度吓得她尖叫出声,男人正在紧要关头,疑惑又烦躁,结果一回头也看到鬼,整个人都吓废了。
于是,裴柳放下书,趴在床边,探头往床底下看,还因为趴得太外面,差点摔下去。但还是什么都没有。
裴柳也没失望,本来就只是玩玩。他知道世界上根本没鬼,看恐怖小说就是图个刺激。谁会信呢?
他向后一倒,随意地躺在床上,细软微卷的黑发在被子上散开,两条又长又直的腿搭在床边,漫不经心地一下下晃荡。
不信鬼神的裴柳,怎么也想不到,他床上就坐着连厉鬼都畏惧的邪祟,而且他还枕在了对方的大腿上。
在鬼屋里,裴柳虽然经常感觉到好像有人在窥伺他,但他把这归为自己对镜头的不适应。而且生病也让他的感知变迟钝不少。
他拿起恐怖小说接着看,但手举著书,很快就累了,差点砸自己脸上,他不得不爬起来,坐回床头,钻进被窝里。
看着看着,他的眼睛就眯了起来,懒倦犯困,身体也慢慢向旁边歪,手落在被面上。
他的手长得很好看,冷白色,细长且直,同时又有着明显的骨骼感。不留多余的指甲,修剪得恰到好处,弯弯的弧度。因为身体病弱,颜色比常人要淡,苍白中透着很浅的粉,月牙一个都没有。
像是用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艺术品,细腻莹润,令人移不开眼。
从裴柳枕腿,到斜靠过来触碰他的肩膀,邪祟脸上的表情都没什么变化,目光淡淡地扫去,跟看一只小羊羔在身边玩闹差不多。
最后注意力移到裴柳的手上,顿了顿,看了一会,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蔷薇花丛的事,眸光微暗,握住裴柳的手拿过来,低头就咬了一口。
指尖刺痛。
裴柳眼睫微颤,慢吞吞地睁开,一脸迷茫。半睡半醒,他反应有些慢,过了两秒,才转头看向自己的手,但没看出任何问题。
于是,他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把书合上,随手放回床头柜里,关灯躺下睡觉。
睡意还未散去,他很快就睡着了。
薄被起伏,他身边另一半显出一个人形轮廓。邪祟伸手就把人圈进怀里,占有所有物的姿态,一派的理所当然。
裴柳一开始感觉不舒服,还无意识挣扎过,但越动,那双铁链似的手只会箍得越紧。虽然在睡梦中,但他还是本能地趋利避害,停下没有再动,乖乖任对方抱着。
直至天明。
这一夜,裴柳睡得一点都不好,醒来之后,腰酸背痛,四肢乏力,还有些发麻。要不是知道自己生病了,裴柳觉得这症状,跟传说中的鬼压床挺像的。
不过当然,说笑而已,这是不可能的。
裴柳揉了揉自己酸软的腰,皱眉走向浴室,洗漱,换衣服,然后下楼和其他人汇合。
见到坐在餐桌旁的简咏歌,裴柳不禁就想起昨晚看到的那一幕,感觉怪怪的。
也不知道伍凯他们有没有看到,如果看到了,大概率会以为是白衣女鬼,尖叫出声吧。昨晚没听到什么动静,应该是只有他一个人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