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杂草多了点、高了点，假山石上的苔藓多了点，猴园变化不算大。因为前一天晚上走过一遍，两人的行动十分迅速。
　　绕过一面假山，即将进入池塘区域时，洛时蓦地停住脚步，屏住呼吸，跟在身后的焰城见状也彻底安静下来，把自己的存在感放到最低。
　　只见两面假山之间，一只棕色的小猴坐在一堆石头上，一动也不动。
　　那小猴本来不能说是棕色，其皮毛脏乱，灰尘、泥土随处可见，还打着一小个一小个的结，如果好好清洗，洛时猜想，其露出的毛发，应当在日光下泛着光亮——是漂亮的金黄色。
　　猴园里的金丝猴。
　　偌大一个浪子别苑，这金丝猴，除了新娘，还能有谁？
　　但洛时不敢轻举妄动。
　　目前粗粗一看，新娘的状态并不好，除了脏乱的毛发之外，还有几道显眼的伤口和瘀伤。这也不算麻烦，最麻烦的是绕着新娘的一圈圈诡异黑雾，和新娘充血的双目。
　　很明显走火入魔的状态。
　　洛时敢肯定，他上一秒走上去，下一秒就能被狂化的新娘撕成碎片。
　　“一个在白天，一个在黑夜，无论李越卿再怎么看，再怎么等，都不可能见到她……”洛时声如蚊蚁。
　　焰城则说：“她身上的伤口不对劲。”
　　新娘身上的伤口，痕迹很新，明显刚添上去不久，而且很奇怪，是拳伤。
　　洛时：“是道士！”
　　新娘身上的伤口证明了洛时一个猜测。
　　“新娘会不会也跟我们一样，只有夜晚时才是最强大的，白天时会被限制或削弱，而道士的主场又在白天——”显然，其伤口说明了这一点，“看皮影戏，道士的任务必定跟驱逐甚至斩杀新娘有关，如果继续让新娘留在白天……”
　　恐怕结果并不美妙。
　　最好是把新娘带回到黑夜里。
　　可问题是，怎么带？
　　也把新娘抱进棺材吗？能不能有用还说不定，但看新娘现在的状态，恐怕不太能实现。
　　难啊。
　　洛时和焰城正在犹豫纠结之时，静默如雕塑的金丝猴突然动了——小猴蓦地直起身来，双目更加血红，獠牙初露，野性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身边的黑雾更是蠢蠢欲动。
　　虽然金丝猴面对洛时，但他并没有感觉到更多危机感。
　　新娘不是在针对他们！
　　没有交谈，洛时和焰城心有灵犀一般侧身一步，转过去。道袍松散地披在身上，中年模样的道士身负桃木剑，双目温和，跟躁狂状态的新娘对视。
　　洛时笑了下。
　　刚才还在发愁，现在机会就来了。
　　他们跟新娘之间的关系暧昧而模糊，但无论是他们还是新娘，跟道士都是绝对的敌对状态。一方面，道士能够削弱新娘，最大程度上降低她的攻击性；一方面，他们也能够通过从道士手下救下新娘，表达善意。
　　怎么样看，都很不错。
　　但这一切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上——他们能够在处于弱势的情况下，保护金丝猴，同时成功逃离。


第106章 一拜天地10
　　但没办法， 现在遇见了，总要试一试才知道双方的实力。
　　道士面容平静，身姿挺拔，对比走火入魔状的新娘， 倒真有那么一点世外高人的风范。其背部所负的桃木剑看似平平无奇， 却带给洛时极大的威慑力。
　　桃木剑，斩妖除魔。
　　洛时以心神传递类似的信息， 让焰城注意绝对不能让桃木剑碰到新娘身上。
　　日光和煦， 猴园内微风拂面， 一猴三玩家无声对峙。新娘本就丧失了理智， 如今让她胆颤不已的威胁源头就在她面前，这让她怎么等得下去？如果是富有理智的新娘， 恐怕还会观察道士的同时思考逃离的办法，换成双目通红的金丝猴之后， 就只剩下一条路径——玩家们未动，围绕金丝猴的黑雾却如蛰伏许久的毒蛇一般唰得探出， 直奔道士的心脏部位而去！
　　新娘的突然攻击打乱了节奏， 金丝猴的紧跟而上更令洛时叹息，他立即示意焰城上前——白天时候的他，近战被人拍一巴掌估计就倒了，只能远程协助。
　　滚滚黑雾撞到道士身上，被道士纹丝不动的身体劈成两半， 风一吹，唰得就散去。跳至半空中的新娘见状吼叫更加凶狠，利爪在空中泛起寒光。
　　洛时眼神微闪——黑雾之所以散去， 是因为道士身前贴着符咒！
　　符咒虽然掩藏在道袍之下， 奈何贴得似乎不够隐蔽， 在衣领处冒出隐秘一角，被洛时瞬间捕捉到。
　　“小心，道士身上有符咒！”他以心音道。
　　电光石火之间，金丝猴已然扑至道士面前，道士表情终于发生变化，唇角微动。他原本背在身后的右手抵住桃木剑尖，轻轻一挑，木剑霎时往上一跃，被道士反手握住。
　　“吼！”桃木剑上充满了威胁力，直觉告诉金丝猴，如果她碰到那长而尖的东西，将会承受巨大痛苦。
　　然而这个人类，面前这个该死的人类！他想杀了她，他阻挠了她的婚礼！
　　疯狂压过理智，金丝猴毫不顾忌继续向前。
　　就在这时，焰城躬身越至道士和金丝猴之间，一手紧抓猴子的后脖颈，半身而侧，来不及后退，打算用身体来挡。可谁知道道士见焰城上前，竟然后退一步，收回了桃木剑。
　　新娘不满地挣扎：“吼！吼！”
　　伴随着狂怒的吼声，本该落到道士身上的利爪在焰城的右臂上狠狠留下三道抓痕，只不过因为被束缚住，力道小了很多。
　　焰城眉头都没皱过，提着金丝猴往身后一丢——新娘踉跄地跌坐在地面，刚想起身，急促炽烈的火焰瞬间封住了上下四周，令她动弹不得。动物本就畏火，失去理智的金丝猴更无法抵御这种恐惧，纵然愤怒至极，也动弹不得。
　　“真遗憾。”道士叹了口气，躲过焰城的攻击，几步后退，瞬间消失在树木的阴影之间。
　　危机解除。
　　焰城没有再追，回到洛时身边。
　　“奇怪。”洛时微微歪头，“优势本来在他，为什么突然离开？”
　　焰城：“也许他不知道我们受到限制。”
　　洛时摇了摇头：“不太可能。”
　　想了一阵，没什么头绪，耸耸肩：“算了，先不管他。”
　　他们目前要处理的东西——被火焰困住的新娘还在不停地挣扎，通红双目死死瞪着洛时，利爪在地面磨来磨去，已经抓住了几道深达几米的深坑。随着怒气的积累，原本被道士弄散的黑雾重新出现在新娘身周，只不过比起之前规模小上不少，近乎几缕烟气程度。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焰雀焚城的效果在减弱，黑雾却在变强。
　　黑雾膨胀到极致的瞬间，将摇摇欲灭的焰火瞬间吞没，其膨胀趋势还未停歇，反而愈演愈烈，瞬间将洛时和焰城也包裹在内。
　　……
　　再睁眼时，是满目喜庆的红。
　　伴随着闻之则喜的奏乐声，一对新人被牵入了房间。洛时身后霎时传来其他人的叫好和欢呼。
　　“二公子如愿了！”
　　“哈哈哈哈哈，李二真是好福气！”
　　环顾四周，洛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喜堂之中，而且看样子还是李越卿拜堂的地方，除了有些茫然的焰城，其余皆是身穿罗绮的少爷公子小姐，小厮和丫鬟端茶倒水，穿梭在人群之中。
　　他曾经在衣园看到的华丽喜服，如今披在了李越卿和新娘身上。李越卿面颊泛红，喜不自胜，红线将他跟新娘的小指勾连。四四方方的盖头盖住新娘面容，但见其行走姿态，曼妙得仪，便知肯定是位佳人。
　　李越卿牵着新娘，小心翼翼走到喜堂正中央。
　　“吉时已到！”
　　喜堂之中的喧闹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凝望着位于中央的璧人。
　　“一拜，天地——”
　　新年新娘齐身下拜。
　　“二拜，高堂——”
　　堂前无人，仅有两盏热茶，新郎新娘丝毫不觉，齐身再拜。
　　“夫妻对拜——”
　　新郎扶着新娘起身、转身，他掀开衣摆下跪，新娘却不动如山。
　　“礼成！送入洞房——”
　　洛时身边之人，再次欢呼起来，仿佛根本看不见未曾下拜的新娘。
　　“李二，恭喜恭喜！”
　　欢呼声远去，宾客远去，新郎……亦远去。
　　盛宴过后，安静袭来，喜堂之中，唯余下洛时、焰城和新娘三人。
　　寂静之中，压力一点点增强，让洛时几乎无法动弹，焰城的尾巴不安地在地上拍动。
　　新娘突然一动。
　　这一动，让原本好好盖住她面容的红盖头瞬间歪斜，风一吹，便落在了地面上——新娘完整的面貌彻底显露出来。
　　她的脖子洁白如玉，在烛光下泛着光彩，其上，却连接这一颗猴子的头颅！
　　金黄的绒毛、厚厚的嘴唇，还有那双血红的眼睛。若只看她的头颅，会让人觉得这小猴长相挺标志；若只看她的下半身，会觉得新娘的身姿曼妙。然而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却产生了一种十足怪异的冲击感。
　　不过对见多识广的洛时和焰城来说，这都算不上什么，他们始终泰然自若。
　　洛时喃喃：“我突然明白李越卿为什么要逃了。”
　　按理说，新娘为金丝猴的状态，李越卿几乎是天天都见，并且是异常喜爱，何以这一次掀开盖头后，就被吓得逃离？
　　即使是小声呢喃，在空荡的喜堂中响起时，也足以清晰地落在在场所有人的耳畔。
　　新娘的双眼瞬间钉住洛时，身形鬼魅地飘到他面前，一双如玉的手，猛地扼住洛时的喉咙，将他掐着，提起来。
　　焰城唰得起身，看见洛时的手摆了摆，让他不要轻举妄动，尾巴又垂了下去。
　　新娘的手铁铸一般，提起洛时一个成年人，丝毫没有颤抖，其指间力道之大，让洛时不用看也知道，脖子上肯定留下了印子。且空气被夺走，让他难以呼吸。
　　这种情况下，洛时却放松了身体，甚至还有心情笑了笑。
　　新娘没有说话，洛时却仿佛从她的双眼里看出了什么。
　　“我来告诉你一切的答案。”他轻轻说。
　　瞬间，洛时喉间的桎梏松开，他啪地软倒在地上，揉着嗓子咳了几下。
　　新娘转过身去，将落到地面上的红盖头捡起。
　　焰城动了动嘴：“你已经知道了？”
　　“是啊，我已经明白了。”
　　焰城很困惑，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在她看来，新娘盯着一颗猴头也没什么大不了。
　　“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人类的一个理论，叫恐怖谷理论。”
　　文盲恶魔：“……”
　　喜宴消失，两人回到了现实的白天。新娘双眼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的黑色，看来重新拾回理智。她跳到洛时身上，稳稳坐在左肩。
　　“兵贵神速，虽然血字现在还没提示，我们先试试能不能使用棺材，把她带过去。”
　　如果只是进入棺材就能切换时间，情况紧急的时候，他们就没必要等到血字提醒。
　　就近使用了猴园的棺材，结果不出洛时所料，成功切换成了夜晚，并且新娘还好好地待在他肩头。
　　见黑夜浮现，新娘的尾巴动了动，狠狠抽在洛时脸上。
　　洛时：“……”
　　他猜新娘这是嗅到了死鬼新郎的气息，情绪过于激动了。
　　他们径直往茅草屋的方向走，等差不多能看到茅草屋的轮廓，和孤单颓废瘫坐在地上的李谷雨时，洛时不顾情绪突然激动起来的新娘，将她放在焰城的肩膀上。
　　新娘双目泛起冷光，利爪威胁性探出。
　　洛时举起双手表示无害，安抚道：“您再等一会儿……”
　　对峙片刻，新娘还是收回利爪，不过视线仍然冰冷。
　　洛时朝焰城点点头，独自一人走向茅草屋。
　　走到李谷雨面前的那一刹那，洛时弯腰，凑到他耳边，轻轻喊了一声：“李越卿——”


第107章 一拜天地11
　　李越卿颓然坐着， 头颅半垂，一动也不动，对洛时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洛时：“她来看你了……”
　　身兼多重残疾的李越卿还是不动，可昏暗烛光下， 洛时捕捉到了他略略颤抖的指尖。李越卿的手也发生了很大改变， 指节粗大，手指泛黑， 指甲盖里仿佛还藏着泥土， 与曾经那个手指纤长如玉的李家二公子可谓是天壤之别。
　　“你已经察觉到了， 不是吗？”洛时半蹲下来， 注视着他无神的双眼，叹息道。
　　一句一句， 仿佛刀割剑刺，让李越卿的伪装土崩瓦解， 他苍白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张嘴想要说什么， 却不能发出声音——李越卿现在还是个哑人。
　　一个小小潦草的纸人在李越卿的掌心间探头探脑， 抱着主人的指节站好。纸人仅仅有一颗圆圆的头颅和四四方方的身体，五官没有被勾勒出，只在脸上拉出一道褶皱充当嘴巴。
　　那褶皱上下运动：“你把她带过来做什么？！”
　　脱口而出的是一道温润的男音，正是李越卿的声音，比起从前， 明显多了几分沧桑。
　　洛时平静道：“她一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离开，一直在浪子别苑里等，一直等……或许等你出现， 或许等一个理由。”
　　“没有理由……”李越卿神情木然， “我只是厌倦了。”
　　“她是个妖怪， 人怎么娶妖呢？！”
　　洛时：“妖如何人又如何？她是人，我娶她；她乃妖，我亦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