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午后了。
　　日光照射进来，在光线中，灰尘缓缓升腾飞舞。
　　焰城僵硬地站在房间中央，不敢乱动。
　　他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有一定程度的缩水，但不算很严重。
　　现在是怎么回事？
　　之前一直和洛时保持的隐隐约约的联系感，如今也如大雨冲刷泥土，了无踪影，让人觉得有些空落落的。
　　恶魔猛地皱起眉头，右手下意识地抚上胸膛。
　　这种情绪……
　　不是错觉。
　　是他现在真的觉得空落落的，并且不是因为联系消失而产生的一时的情绪。他的视线每扫过房间的一处角落，这种空荡感就会加深一寸。
　　“这不是我的情绪。”焰城肯定地说。
　　那是洛时的吗？
　　因为这里是他的家。
　　洛时这么强大的人类，看到自己的家，也会产生这样让人身体发软的情绪？
　　焰城还没想明白，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他的身体仿佛被人接管了，再也无法自控，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步一步，走出了房门，来到外面。
　　外面也是人类的领地，有很多跟洛时的‘家’长得差不多的建筑，在建筑之外，还有一座连绵的山。
　　然而——
　　焰城转了过去。
　　恶魔愣住了。
　　在视线的远处，人类的城市坐落在毁灭的中央。恶魔的眼瞳是剔透的血红色，在这玻璃珠一样的眼睛里，映出了一栋一栋缓缓倒塌的高楼大厦，仿佛好不容易堆起来又因为一阵风儿倒塌的纸牌塔，废墟填充了一切，让每个人类群体变得格外渺小。
　　“……”
　　“怎么回事？”
　　这个画面，焰城仿佛在哪里见到过。
　　逐渐的，毁灭开始波及洛时的‘家’所在的建筑群，远处的一些建筑已经逐渐被席卷进去。
　　生机一点点毁灭。
　　震撼之余，焰城在记忆里搜索出来熟悉感的来源——上上一个赛季的宣传片里，似乎有类似的一幕。焰城已经快要忘记那个赛季的名字，却依旧记得在那个宣传片中，不仅出现了恶魔种的星球，还出现了一个被人手托起来的濒临毁灭的城市。
　　难道，那个就是洛时的世界？
　　焰城想不清楚，苦闷的情绪一直折磨着他，他的心口仿佛空了一块，只能任由冷风灌入又流出，毫无办法。
　　接着，焰城的身体又动了起来，他一步一步，慢慢朝对面的山走去。
　　下一秒，他来到山腰。山腰处植被丰茂，生灵活跃，似乎全然没有受到几百米之外城市倾颓的影响。焰城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身体朝水声的来源走出。
　　是一条溪流，日光将水滴映得通明，游鱼在其中穿梭。
　　焰城心中的空落感越来越浓。
　　一秒，两秒，三秒。
　　他走进溪流中，蹲下来，仰着头，倒了下去。
　　溪水虽然不深，但刚好没过他的头顶。他没有挣扎，也没有采取额外的措施，身体就这样慢慢、慢慢地沉了下去。
　　沉下去。
　　不再是溪流，焰城能看见水的颜色越来越深、越来越深，直到他几乎看不见光亮。
　　他仿佛沉进了大海里。大海的深处，冰冷、黑暗、危险。
　　窒息感一下子涌进了四肢百骸，焰城控制不住地咳呛出声，一咳，就有更多的海水灌入，他鼻尖发酸，眼泪被海水吞没。
　　空气。空气。
　　他找不到空气！
　　头顶是毁灭中城市的倒影，一条鲸鱼在上方游荡，似乎想要把城市托举起来。可焰城已经顾不得思考这些代表什么。
　　他需要空气！
　　焰城恶魔本来就厌水，更何况完全没入深海之中，海水中要把人挤扁的压力、骤然降低的温度、时刻威胁生存的窒息感，随便一样，都叫焰城根本无法应对。
　　尾巴起初还能保持活力，在海水中挣扎，想要把主人往上面拖。可是逐渐的，随着低温和体力流失，尾巴活动的幅度越来越小，越来越慢，直到最后，只有尾巴尖能勉强动弹。
　　而现在，焰城的体内已经不知道吸入了多少海水，他感觉整个身体都变得轻飘飘，长时间的憋气令他难以分辨时间和方向。
　　或许现在是一个梦？
　　他怎么可能掉进海里，怎么可能会在人类的城市里，怎么可能会有鲸鱼……
　　不对。
　　不对！
　　他要空气！
　　这一刻，他内心的想法强烈无比，完全压过了心间的空荡感。
　　“安静！”洛时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先别挣扎。”
　　是洛时。焰城想。
　　“对，是我。”
　　那种隐隐约约的联系感，又回来了。只是要比之前的弱上不少，如同一根被拉长到极致的丝线，再拉长一点，就要面临断裂的危险。
　　可不管怎么样，他至少听到了洛时的声音。至少，让他在这安静到死寂的深海里，不那么孤独。
　　洛时的声音断断续续：“我们……迫……进入各自的回忆……”
　　他现在应该在洛时的回忆里，但他的回忆怎么会这么奇怪？
　　“我现在……岩浆里。”声音逐渐稳定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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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太听得到对面的回答，洛时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通。
　　他看着自己完全被炙热岩浆吞没的右手，神情痛苦，语气却很平静。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焰城的回忆指赛季深渊觉醒的宣传片


第103章 一拜天地07
　　焰城试着把身体不由自主的挣扎和求生欲控制下来， 然而一尝试静心，最开始被压制下去的空荡感再度卷土重来。焰城忍不住想到洛时说的话。
　　回忆……
　　洛时的过去是这样的吗？
　　他那个时候的心情也是这样？
　　焰城闭了闭眼，试图把内心的想法清晰完整地传递出去：“要怎么离开……”
　　洛时：“其实我也不知道。”
　　炽烈的岩浆顺着骨肉攀爬，将紧实的肌肉吞吃殆尽， 只留下一根森森白骨， 白骨在高温中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被慢慢融化。痛苦达到一定的程度， 洛时反而变得麻木起来。
　　他正身处岩浆深处， 视线所及之处， 全部都是滚烫的岩浆， 看不见陆地，看不见水源， 岩浆无穷无尽，压迫感十足， 洛时虽然能在其中自如呼吸，但因为身体大半被灼烧， 已经开始感到窒息。
　　突然， 头顶的岩浆更加翻涌。洛时双眼微眯，只见头顶的岩浆中猛地冒出一小团阴影的物质，挣扎着想要掉进来，可惜很快就被凶残的岩浆托住、吞噬，了无踪影。
　　“有什么东西……”洛时问， “焰城，你们的岩浆里有什么黑色物质吗？”
　　焰城的回答笃定：“没有。”
　　“我知道了。”洛时眼中闪过一道冷光，“刚刚我这边， 有东西想要进来， 类似于我们之前遇到的影兽， 但是很快就被岩浆消灭掉。我猜测那极有可能是道士的手段，我这里有，你那里也会有，小心点。”
　　“我看见了。”焰城说。
　　深海之中，蓦地窜入一条粗如人腕的黑蛇，黑蛇在海水中快速下潜，速度极快，目标明确。
　　焰城现在连动动手指都勉强，面对凶煞的黑蛇，他的脸上显出凶意，没有丝毫犹豫和胆怯。
　　快了……
　　快了！
　　黑蛇近在咫尺！
　　就在这时，波澜平静的海水突然翻滚起来，巨大的旋涡在海中心生成，将黑蛇搅得天翻地覆，黑蛇晕了一阵，还是锲而不舍地前行，可不知何时，它身后已然浮现出一道巨兽的身影——
　　顶部托举城市的巨鲸，不知何时来到了底部。
　　只见巨鲸缓慢地张开巨口，海水瞬间流动起来，黑蛇也察觉到危险，加快速度想要逃离，可惜——
　　鲸口一闭，渺小的黑蛇完全被巨大的海鲸吞没。
　　鲸鱼吃饱喝足，甩甩尾巴，霎时又回到了顶部。
　　焰城播报战况：“现在已经被鲸鱼解决了。”
　　洛时低笑：“看来那道士也没想到……”
　　他费尽心思布置的陷阱，居然连目标的一根毫毛都没碰到就被他们双方的回忆解决。能怪谁？怪只怪洛时和焰城的回忆，确实有点东西。
　　“出去之后如果能找到道士，提前把他解决。”洛时云淡风轻地说。
　　焰城赞同：“对。”
　　他很讨厌这种暗地里布局骚扰的玩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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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士的布局只是个开胃小菜，真正的危机大餐反而是两人的回忆，焰城想尽各种办法，都不能唤醒自己的身体，而在海里待得越久，他离窒息和死亡就越进一步。
　　可目前两人还没什么头绪。
　　这一次任务，未免也太凶险了。
　　焰城开始忍不住担心那边的洛时，他现在在海洋里还好，虽然非常难受，但因为恶魔种的体质特殊，至少能撑上很长一段时间，而洛时在岩浆里……岩池里的岩浆，并不是普通的岩浆，它们炽烈滚烫，带有毁灭一切的性质，就算是全盛时期的洛时掉进去恐怕都讨不了好，更何况现在方方面面都受到限制。
　　人类的身体，非常脆弱。
　　焰城每隔一段时间就要让洛时出声，以便确认对方的状态。
　　“洛时。”焰城唤道。
　　洛时的声音隔了几秒钟之后传来：“我在。”
　　焰城皱眉，这一次的回应，比上一次更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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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时现在，确实是陷入了一种异常倦怠的状态。他在岩浆中，几乎一动不动，任由岩浆一点点吞吃他的骨肉，甚至随着生机消失，他内心奔向毁灭和死亡的冲动就越来越明显。
　　这股冲动和焰城带来的求生欲纠缠厮杀，一直分不清胜负。
　　洛时眼神木然，死气沉沉。
　　过了会儿，他仿佛放弃一切般闭上双眼。
　　焰城：“洛时。”
　　“……”洛时缓慢回答，“我在……”
　　话音刚落，他瞬间睁开眼，问：“焰城恶魔似乎是要凝结出焰火之心才能离开岩池、走向成熟？你之前是怎么凝结出焰火之心的？”
　　焰城：“就那样凝结。”
　　洛时有些哭笑不得：“就待在岩池里什么也不做？”
　　“也不是……是要和焰火岩浆抗争，压制它、收服它，如果无法压制，就会被岩浆反过来吞掉，失去出生的资格。”
　　洛时很冷静：“可我现在是人类的身体，无法使用道具，无法使用大部分技能，也无法动弹。”
　　焰城：“所以，你不能像我之前一样压制收服岩浆。”
　　身体没办法做到……
　　那心灵呢？
　　洛时突然想起，第二世界的别称乃是心灵世界。
　　靠心灵么……
　　洛时突然有了点想法，他问焰城：“你那个时候怎么想的？”
　　这一次，焰城的回复比较慢，也比较迟疑：“……焰城恶魔在成熟之前不会产生意识。”
　　洛时：“？？”
　　“不过，”焰城很快又说，“我那个时候有。”
　　特殊的恶魔？
　　洛时来了兴趣：“具体呢？”
　　“那个时候我的同辈已经成熟，离开岩池，我本来是淘汰品。”说起过去，焰城的语气并没有什么大的波动，对他来说，曾经是“淘汰品”这个事实算不了什么。
　　“但是我偏偏产生了意识，重新驯服焰火岩浆。”
　　洛时：“嗯？”
　　焰城说：“我不想死——这是我那个时候唯一的意识。不想死，只有驯服岩浆，所以我最后驯服了岩浆，成为那一批最后一个成熟的恶魔。”
　　洛时那边突然安静了下去，耳畔，只听得见海水和鲸鱼的幽鸣。
　　看着头顶毁灭的城市，感受空落落、一无着落的心情，焰城问：“你这个时候，想死？”
　　海水之下，他的视线突然模糊起来，下一秒仿佛恐怖的深海已经消失，他重新回到了人类的城市，这一次城市繁荣，没有丝毫破损。可是下一秒，他视线中的城市又出现了损坏。再下一秒，又恢复毫发无损的状态。
　　从不回顾过往的恶魔难得开始翻阅自己的记忆，回忆了一会儿，他发现洛时一直以来给他的感觉都是不在乎生死，甚至有时候在副本中的选择和举措，像是在主动追求毁灭。
　　这对以“我不想死”意识走向成熟的恶魔种来说，有点难以理解。
　　“你错了。”洛时却反驳他。
　　“我想活，不择手段不顾一切也要活下去。”
　　短短一句话，都没能看见对方的表情，焰城却瞬间相信了洛时的说法。
　　现在在他们内心传递的，恐怕才是他们最深刻、最真实的想法。
　　原来他和洛时都有同样的想法。
　　这一瞬间，那种如影随形，让他整个人都冰冷起来的空荡感突然潮水般褪去，温暖和强烈的求生欲重新从四肢百骸中涌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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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时想象过去，那团畸形的、小小的恶魔在岩浆中翻滚、挣扎，明明是个淘汰品，却不顾一切想要活下去。
　　他轻轻说。
　　“所有种族大抵都是如此，要活着，要活下去，要活得更好……所有阻挠这一切的东西，都要、毁灭。”


第104章 一拜天地08
　　这一刻， 无论是深海之中的焰城，还是烈焰岩浆之中的洛时，心中都涌现出极为类似的情绪。这股情绪好似沉寂许久的火山终于喷发，滚烫的岩浆和毒气铺天盖地；又似终年温和的无际大海， 突兀掀起接天的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