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脑再一次恢复正常。
　　三十秒后，卡洛琳回到主控室继续工作。她耳边的碎发沾着水，还没有弄干。
　　卡洛琳并没有发现洛时的动作，也没有发现一团数据的消失。
　　或许她对数据的出现也不知情。
　　……
　　下午五点十分，洛时在洗手间打开这团数据。
　　上面的内容再次发生变化。
　　【4441/1/19，7：11.p】
　　【科林．莱布斯特身亡】
　　“看来那名玩家有在好好保护科林……”洛时低声说。
　　他找到数据团，打开名称栏，在上面输入：死亡通知。
　　*
　　虽然女神号里的餐厅装修得异常华丽，在妮蒂亚勤劳的打理下始终干净如新，但事实上船上的大部分船员都没有去餐厅的习惯。早餐和午餐，要么用营养剂对付过去，要么拜托李翩翩送餐上门，只有晚上的时候，因为船长薇薇特的强烈要求，而聚在一起。
　　薇薇特已死，但经年累月下来，船员们已经习惯从五点左右开始，逐渐聚集在餐厅里。
　　今天的晚餐是典型的中餐，亚裔李翩翩时刻不忘血统出身，依旧沉迷于古国文明留下来的珍贵菜谱。他的手艺确实不错，将菜谱还原得活色生香，光是看着就叫人食指大动。
　　阿尔瓦前脚还在抱怨，后脚就忍不住开动了。
　　辛辣的气味刺激口水的分泌，洛时的视线在几道红艳艳的大菜上流连，考虑到这具虚弱的身体，还是忍痛拿起一碗海鲜粥。
　　这时候的座位能体现出不少隐晦的人际关系。
　　α和洛时一起，科林和妮蒂亚一起，李翩翩单独一个人。
　　最令洛时惊讶的——卡洛琳居然和阿尔瓦坐在一起！
　　如果不是不久前才亲眼目睹这两人互揭伤疤、差点打起来的情形，光看现在，洛时都以为他们其实关系不错。
　　不过仔细看，两个人虽然坐在一起，但各吃各的，没有任何交流。
　　何苦呢，这不是彼此折磨吗？
　　洛时在心里感慨，埋头干饭。
　　一时间，偌大餐厅里只听见轻微的刀叉、筷子和汤匙碰撞的声音。
　　直到晚餐尾声，妮蒂亚才开口打破了沉默：“卡、卡洛琳……”
　　开始吃饭的时候，红头发姑娘就坐立难安，洛时几次用余光瞥见她放下刀叉想要开口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洛时本来以为这姑娘不会开口了，想不到她最终还是鼓起勇气。
　　妮蒂亚似乎对卡洛琳有种莫名的畏怖，她吞咽口水，声音颤巍巍：“我想知道……女神号还有收到其他船的通信么？”
　　卡洛琳：“没有。”
　　“那——”
　　“妮蒂亚，我记得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告诉过你——女神号已经进入了未知星系，驶离可以通讯的范围。”
　　卡洛琳的眼神轻飘飘的，妮蒂亚却在她的注视下煞白了脸。
　　“抱、抱歉。”
　　卡洛琳擦干嘴角：“不需要向我道歉。”
　　随后，她收拾餐盘，离开餐厅。
　　等到卡洛琳的身影从门边消失，餐厅内僵硬的气氛才骤然一松，科林安抚自己的妹妹，让红发姑娘的脸色好转起来。
　　“真是可怕。”阿尔瓦说，“我记得她还不是船长吧？怎么，难道我不在的时候，薇薇特已经宣布由她任下一任船长了么？”
　　李翩翩幸福地喝粥，半眯起双眼：“很显然不是。”
　　阿尔瓦嘁道：“更何况卡洛琳根本无法操控女神——”
　　话说到一半，阿尔瓦迅速发现自己的失言，他棕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懊恼，但只有短短一瞬，很快，他又挑起了新的话题：“不过没有中央主脑还真是不方便，《星战》根本没法正常运行，玩得一点都不过瘾！”
　　“该死的，为什么不能把它们带上船，明明是我们创造了那群家伙……”
　　“慎言，蔷薇阁下。”α说，“机械只是我们文明的一部分，早在一百年前，伟大的《数据法案》就已经承认了它们的智慧生命，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是平等的关系。”
　　阿尔瓦对此不以为然，嗤笑道：“平等？这话也就拿出来忽悠忽悠那群傻子，哪有什么平等——”
　　“哪有什么平等。”α接过他的话头，“是的，确实没有。”
　　“显然在死亡面前，我们并不比他们高尚多少。”
　　这句话后，餐厅突兀陷入了凝滞的寂静之中，科林低垂着头，妮蒂亚的脸色也苍白起来。
　　阿尔瓦脸色僵硬，只有李翩翩，嘴角还挂着笑容。
　　片刻后阿尔瓦愤怒离席，α跟洛时告别，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感情真不错。”李翩翩放下碗，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还能吵架。不错，不错。”
　　剩下的人也没什么心思继续吃饭，李翩翩收拾餐盘。
　　妮蒂亚小声说：“哥，我进去帮忙。”
　　科林拍拍她的脑袋：“去吧。”
　　……
　　现在是晚上七点零三，距离死亡通知上显示的时间，还有八分钟。


第85章 爱兰登女神号04
　　晚上七点十分， 女神号餐厅中。
　　洛时在心里默默计时。
　　他此次要保护的对象——温和的机甲师先生正在经过隐藏的终端上操作，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餐厅，而李翩翩和妮蒂亚进入了厨房，实际上是离开了餐厅的范围。
　　也就是说， 这一次里世界的出现很有可能是在餐厅里， 所影响的船员大概也只有科林一个。
　　四。
　　三。
　　二。
　　“一。”洛时轻轻弯了下指节，无声地在膝盖上敲打一瞬。
　　餐厅里的光线骤然变得昏黄起来， 那一敲的时间， 餐厅已经模样大变。
　　洛时最先确定科林的状态， 他仍然安静地坐着， 只是没有在摆弄终端，而是双手乖顺地垂着， 脸上没什么表情。科林的视线停驻在玻璃台上一动不动，似乎被玻璃中映出的景象吸引住了。
　　于是洛时快速扫视周围的环境。
　　要他来说， 现在的餐厅更像个凶杀案现场。抛开凌乱的桌椅不提，玻璃桌上、地毯上、墙面上， 大泼大泼已经变为黑褐色的血迹触目惊心， 让人不难想象当时的惨烈景象。
　　没有摸清规则之前，洛时不敢擅动，他的手藏在玻璃台下，悄无声息地摸了把椅子——摸到一手灰尘。
　　这时候，科林终于有动静了。
　　他猛地抬起头， 没有注意到洛时，直直把头往上仰，绷出一截脖颈。对上昏黄的灯光， 科林喃喃自语：“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们？”他像是碰到了什么难以解答的疑问， 不知是在询问自己， 还是在询问不存在的第三人。
　　神经质地重复了好几遍“为什么”之后，科林的手突然拍在玻璃桌上，玻璃桌应声而裂——机甲师温和内敛的外表下，是足以单手扼杀同类的恐怖力度。
　　“我们没有错！”
　　科林的面孔扭曲，平静的双眼被愤怒充斥，化作赤红的血丝。
　　他的胸口似是暴涨难泻的怒火，使得他的喘气声变得又粗又重。
　　然而下一秒，科林屏住了呼吸，他的五官还保持扭曲的情状，眼泪却已经顺着脸颊流淌——进入暴怒的状态不到一分钟，科林又陷入了安静的哭泣中。
　　他哭得异常狼狈，却没有发出哪怕一声哽咽。
　　“……”
　　“……我们做错了什么？”科林一顿一顿、缓缓地说。
　　洛时眯起眼睛，身体自觉紧绷。
　　下一秒，科林紧握的拳头骤然砸在他自己的右脸上。
　　“嘭”、“嘭”。
　　拳拳到肉，带出汗水和通红的血液。科林的拳头越来越重、越来越快，把半张脸几乎都打毁了之后，拳头换了个位置落下。
　　嘭。
　　洛时听到对方胸腔发出的哀鸣。
　　自始至终，洛时都只是冷眼看着。
　　直到第二拳将要再次落下，洛时骤然起身——上一拳已经把科林打出了满口的血沫，再来一拳，他怕科林当场死亡。
　　洛时轻飘飘抵住科林的拳头，身形骤然一折，将他的手反折过去压住。
　　“安静。”
　　手指自脉搏处一拂而过。
　　……
　　里世界消失，餐厅重回干净整洁的模样。
　　死亡通知上显示。
　　【4441/1/19，7：23.p】
　　【科林．布莱斯特身亡】
　　——洛时成功地在上一次死亡通知下救下了科林。
　　但是一切还没结束。
　　“啊……”妮蒂亚伸着懒腰从厨房走出来，眼角带着泪花，“有点困了。”
　　李翩翩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正低头抹护手霜，表情认真，动作细致。
　　一切都异常平和，仿佛科林之前的发疯只是幻觉。
　　“妮蒂亚，昨晚又熬夜了？”科林不赞同地看着她，但是几秒之后就维持不住兄长的尊严，“……快回去休息。”
　　妮蒂亚调皮地笑了笑：“知道了，哥哥，下次一定不会了！”
　　“那我先走咯！”说着她走了几步，却又猛地停下，满脸兴奋地冲科林比了个加油的姿势，似乎在说：我看好你哦，哥哥。
　　“……”科林尴尬地偏回头。
　　李翩翩也离开了餐厅，离开之前还在琢磨菜谱：“唔，应该加多少香料……1克？我记得书上说……”
　　洛时突然起身，吓了科林一跳。
　　洛时：“去休息室坐坐？”
　　“哦、哦……好！”
　　他很想知道，里世界内的休息室会是什么模样。
　　休息室内的灯光不如餐厅明亮，因为刻意修得显小，加上一堆玩偶抱枕，和随处可见的消遣物品，里面的灯光特意选择了温馨的暖色灯。
　　洛时随手抓起一个小鱼抱枕，干脆利落地坐在木地板上。科林站在他旁边，有些手足无措，即使妮蒂亚离去之前已经鼓励过他，但内向的科林显然无法自如应对这样的社交场合。
　　他先是在抱枕和玩偶堆里徘徊，似是犹豫拿哪一个，但洛时看得清楚，他只是藉由拿抱枕的犹豫时间拖延与洛时后续的交往。
　　洛时不动声色地看着，没有点破。
　　“……”最后科林拿起一个四四方方、没什么花里胡哨图案的抱枕抱着，洛时硬是从他比自己宽上不少的肩膀里看出了弱小可怜无助。
　　社恐人啊。
　　洛时深表同情。
　　“其实阿尔瓦……”科林起了个话题，又意识到背后议论别人不太好，生硬地转了个道，“他应该很喜欢中餐，别看他嘴上说‘怎么又是这些’，其实每次都吃得很愉快。”
　　科林露出一个笑容，看起来他挺喜欢阿尔瓦的。
　　洛时：“只是他的脾气该收收了。”
　　提到这个，科林果然也很头疼，他起身接了杯水：“这也不能怪他，毕竟狂躁症不是——”
　　科林一边说话一边喝水，那一瞬间，他的话戛然而止。
　　水杯重重摔在地上，咕噜咕噜滚圆。
　　“……咳……”科林猛地捂住喉咙，瞳孔惊恐地放大。
　　休息室也跟餐厅一样，完全变了个样子。不过比餐厅好一点，至少没有被血迹泼满。
　　科林的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嘶嘶的声音，像是他在干呕，又像是……有某种东西，在他喉咙里迫不及待想要跑出来。科林双手之下，脖子隆起又凹陷。
　　洛时当机立断打掉科林的手，右手扼住他的喉咙，强迫他弯腰，左手则狠狠在他悲伤拍打。
　　“咳咳——”
　　科林顿时疯狂咳嗽起来。
　　然而这无济于事，洛时能够感受到右手之前，喉咙里的东西蠢蠢欲动。那仿佛是一条蛇，自人体温暖的巢穴游出，顺着狭窄的通道，想要去往“生”的光明。
　　既然没办法在里面解决它，那就只有让它出来了。
　　右手一边，掐住科林的双颊，科林的嘴巴被迫大张开，口涎不受控制地往外流淌。很快，那条蛇游了出来——
　　那其实是一根藤蔓。
　　神术刀快速将藤蔓斩断，这一根暗绿色的东西在地面上抽搐几下，很快就没了声息。与此同时，洛时体内涌起熟悉的疼痛。
　　“嘶……”洛时探了探科林的呼吸，“多来几次当场去世了就……”
　　再一次回到表世界。
　　【4441/1/19，8：01.p】
　　【科林．莱布斯特身亡】
　　“……”
　　有完没完了。
　　疼痛让洛时的耐心岌岌可危，他开始意识到在里世界救下船员并非是真正制止死亡危机的办法，玩家只会没完没了地救援，直到不慎失手或者OOC达到顶峰当场去世。
　　花里胡哨，故布疑阵。
　　那到底要怎样破解科林之死呢？
　　很快，来到了第三次。
　　这一次洛时进入里世界，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到科林。
　　他现在身处休息区与船员房间的通道处，墙壁上星星点点的血痕昭显所处的世界，然而这一次与之前都不同——明明在进入里世界之前，他始终和科林待在一起，然而进入里世界后，他却和科林分开了。
　　他现在在哪里？
　　同时，洛时也敏锐地注意到，里世界的范围扩大了。
　　最大的可能性，科林在他的房间里。
　　洛时提步往通道里走去，下一秒却骤然顿住脚步。
　　没有声音。
　　但是，有气息的流动。
　　洛时贴在墙壁上，他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几个区域的交汇处，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视线的死角处。他放慢心跳屏住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