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和尘埃粒子发生接触，强大的女神号会瞬间被灼烧成一堆灰烬。
　　“我们需要一位船长。你说得对。”卡洛琳赞同地点头。
　　洛时觉得卡洛琳状态很不对劲，他其实想说的是——我们并没有一位这样的船长。但卡洛琳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点，她点点头，陷入沉思的状态，似乎正在考量仅剩的船员。
　　片刻后，卡洛琳说：“就由我来驾驶女神号。”
　　*
　　卡洛琳疯了。
　　步入餐厅，餐车上菜肴热气腾腾。
　　仅剩的船员聚集在餐厅内，因为同伴刚刚离去，餐厅里的气氛沉闷。卡洛琳和洛时的到来打破了这一切，洛时发现阿尔瓦和α看到卡洛琳的表情后，神情诧异。
　　是的，卡洛琳现在红光满面。没人能忽视她的快乐和兴奋。
　　洛时选完菜坐下时，α忍不住低声问：“下午的工作有很大进展吗？”
　　“……算是吧。”洛时含糊其辞。
　　卡洛琳对薇薇特的嫉妒已经影响到理性判断，也许她打算带着女神号同归于尽——这种，也算是进展？
　　吃饭的时候，洛时悄悄询问阿尔瓦关于卡洛琳在船长上的能力。
　　收到了一个不容乐观的答复——卡洛琳手的稳定性极低。
　　要想成为一名船长，手的稳定性是重中之重。卡洛琳之所以没能成为船长，也正是因为稳定性不达标。现在让卡洛琳驾驶女神号通过尘埃乱流，怎么想也是在送死。
　　洛时把卡洛琳的打算告诉肖晏如，果不其然对方也瞳孔地震。
　　现在已经不是拯救船员的问题了，是一不小心就会船毁人亡的问题了！
　　但是现在先要解决的，是妮蒂亚的死亡问题。肖晏如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三分钟。
　　这一次其他船员会被拉进里世界内吗？
　　他不得不开始忧心妮蒂亚的死亡会不会影响到其他人身上。
　　辅助数据师八风不动，慢条斯理吃着甜品。而她的队友显然对妮蒂亚即将到来的死亡并不在意。
　　在刀叉碰撞的声音中，时刻已至。
　　昏黄的灯光打在玻璃桌上，映出或深或浅的血痕，餐厅里只剩下四个人——洛时、阿尔瓦、李翩翩和妮蒂亚。
　　看样子船员不会进入里世界。洛时的视线来到满脸笑容的厨师先生身上，第二名玩家的身份确定了。
　　现在还不是玩家之间勾心斗角你来我往的时候，死亡通知主人公妮蒂亚的表演才刚刚开始，其余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
　　乍一看，妮蒂亚很正常。她低头安静吃饭，一点也没有因为对面卡洛琳的突然消失而一惊一乍。
　　叮。
　　叮。
　　银叉以一种极为规律的节奏在食盘上敲击——这正是正常中的不正常。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妮蒂亚每分钟张口进食的次数始终保持在三次，并且是每二十秒一次。
　　规律到可怕。
　　……就像机器一样。
　　肖晏如观察她的一举一动，试图寻找出某种之前被忽视的东西。然而没有，她只是清楚地感觉到异样的气氛笼罩在妮蒂亚头顶，随着她机械性地进食动作，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咀嚼声。
　　那股声音——来自妮蒂亚的腹部。
　　肖晏如已经察觉到了危险降临，她想要起身救下妮蒂亚，然而队友和洛时的安静令她不敢轻举妄动。肖晏如观察洛时的表情，试图弄清对方的想法。
　　然而不管她怎么解读，都只能看出一种“放任”。
　　——洛时不打算救下妮蒂亚。
　　这一下，肖晏如也开始迟疑了。
　　咀嚼声越来越大，已经盖过妮蒂亚原本的进食声音。妮蒂亚的头也跟着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火红的长发披散在玻璃桌上，像极了未干的血迹，而妮蒂亚整张脸都埋在食盆里。
　　肖晏如突然捕捉到她肚子的一瞬隆起。
　　下意识地，她站了起来。
　　“……别动。”李翩翩拉住她的手。
　　肖晏如慢慢坐下来，在李翩翩的手和洛时的眼中找到几分气定神闲的意味。
　　——他们在旁观妮蒂亚的死亡。
　　妮蒂亚咀嚼着，咀嚼着，她咀嚼着食盆内的食物，咀嚼着自己的内脏。她嚼啊嚼，嚼啊嚼，嚼破了薄薄的肚皮，嚼破了内脏。
　　噗，噗，噗。
　　肚子里的东西滚了出来，里面是什么呢？
　　哦，是科林的头颅，是抱着薇薇特咀嚼的科林的头颅。
　　妮蒂亚彻底死亡了。
　　或许因为科林打下的预防针，在进食时突然发现妮蒂亚的死亡，船员们显得异常麻木和从容，没有任何惊讶悲伤愤怒，卡洛琳把妮蒂亚的尸体送入处理液中，继续自己的晚餐。
　　妮蒂亚的死亡没有打断她没由来的快乐和兴奋。
　　洛时没有跟肖晏如有过多的眼神接触，也没有在意新确定的玩家李翩翩，他在想一件事——这一次妮蒂亚的死法格外恶心恐怖，就算是经历丰富的玩家都忍不住露出作呕的神情。
　　为什么？
　　是本来就是如此……还是洛时三人的旁观激怒了背后之人？
　　*
　　“……妮蒂亚死的时机刚好。”卡洛琳说。
　　洛时跟她已经将“欺骗计划”需要的所有数据都准备好了，卡洛琳对自己即将驾驶女神号既期待又有些畏惧，由是快乐被压力和焦虑取代，她近乎疯狂地进行模拟驾驶。
　　在高强度模拟之后，她偶尔会说出这种惊悚的话语。
　　“如果她没死，可能我们还要苦恼能源的问题。”
　　卡洛琳湖蓝的双眼被数据流映得透亮，亮得诡异：“真是……太合适了。”
　　“……要跟大家说一声吗。”洛时敷衍地劝阻。
　　卡洛琳轻轻摇头：“我会做好这一切的。”
　　当天晚餐之前，洛时发现卡洛琳在处理室内。
　　透过半掩的门扉，卡洛琳背对洛时，她面前是平静的处理液。
　　处理液内，有金色的发丝飘悬。
　　作者有话要说：
　　我胡汉三回来啦！


第89章 爱兰登女神号08
　　船员一个个离去， 就算关系并不像表面上融洽，剩下的人也不由得因为接连不断的死亡变得阴郁低沉。女神号上的气氛一如她冰冷的色调，笼罩着绵绵阴云。
　　主控室内。
　　“重新计算K值。”卡洛琳紧紧盯住屏幕，在不断流窜的数据流中抓取关键， 迅却不是慌乱地指挥着自己的副手， “阿尔法-2点处数据有问题，重新计算引力小值区， 整合一下大数据链。”
　　洛时紧跟着她的指挥在屏幕上操作， 数亿个数据被化整为零， 重新整理出逻辑链， 时间一点点过去，伴随最后一团数据被理顺， 长达四个多小时的高强度工作终于告一段落。
　　“呼……”洛时揉揉手腕，长舒一口气。
　　卡洛琳起身走动， 唤醒久坐而稍显僵硬的身体：“我们可以休息一会儿了，起来走走， 不然身体会越来越僵硬。”
　　她对自己这位副手表现出来的工作能力非常满意， 对方从一开始只是听从她的安排行事，到逐渐能够提前把一切都做好，进步可谓神速。到最后卡洛琳一个一个报出需要处理的事项，倒不是在给洛时安排，反而是一种对自己的提醒。
　　她不是神， 长时间工作也会出现差错，口头提醒能尽可能避免出错。
　　卡洛琳一边走动，身体是逐渐放松了， 可大脑还没有， 卡洛琳下意识地开始考虑后续的安排——随着女神号的航行， 他们越来越靠近尘埃乱流的边界。很快就要离开这片与世隔绝的乱流，也就意味着他们马上就要迎接玻璃乱流的挑战。
　　星图展开来，绘出一片曼妙深邃的宇宙，尘埃乱流犹如一片轻纱浮在黑暗之中，而女神号便如纱上一个小点。紧挨着轻纱的，是一块椭圆状的区域。
　　“大概还有三十个小时。”洛时下意识说。
　　“是啊。”卡洛琳情绪不明，半张脸被屏幕的荧光笼罩。她的睫羽低垂，“没有多久了。”
　　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洛时回房间吃了趟药——虽然后续一直随身携带，但洛时更习惯在房间里吃药。
　　妮蒂亚死后，死亡通知倒是罕见地老实起来，一直没有新的通知出现。就像是它也明白女神号目前面临的问题极其棘手，非常善解人意。
　　洛时曾经询问过卡洛琳，要不要把如何通过尘埃乱流的办法告诉其他船员，顺便征求一下其他人的意见，却被卡洛琳断然拒绝。她当时双颊泛红，两眼发亮，非常兴奋。
　　“不用让他们担心……我自己就可以做到。”卡洛琳说。
　　这已经足够让人担忧了。洛时想。
　　抛开冷静的外表，卡洛琳内里的疯狂已经越来越掩饰不住，一旦到达某个临界点，就会迎来爆发——而他们已经站在了临界点的边缘。
　　洛时看了眼时间。
　　“还有二十九个小时十七分钟。”
　　*
　　二十八个小时之后。
　　主控室内依旧只有卡洛琳和洛时两人，年轻的首席数据师有条不紊地验证数据，而她的助手则默不作声地整理数据团。商楚似乎非常担心，向来冰冷的面庞浮上一层忧虑。
　　卡洛琳却在心底露出一个微笑。
　　她会成功的。
　　散发出细微能量波动的光幕在手指下浮动，随着指尖的跳跃，一串串数据被推开、被重组，沉默的女神号开始变化——纤长的两翼收折，采色层发挥作用，开始捕捉玻璃乱流的颜色。
　　边界。
　　随着女神号的航行，一片朦胧的、轻纱一般的星纱将前路遮蔽。
　　卡洛琳按下按钮，一阵迅速的变动，主控室才真正显露出它原本的模样——光滑的银面分开，一片操控整个女神号的控制台显露人前。卡洛琳听到商楚的呼吸停了一瞬，余光瞥见对方的眉头蹙得更紧，直到他再也忍不住，开口了。
　　“长官……”
　　卡洛琳打断了他：“没事。我们速战速决，预计通过乱流的时间是二十七分钟，到时候刚好赶上晚饭。”
　　向来冷酷的数据师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到时候船员们都会为这个好消息高兴。”
　　是的。
　　如果那时候他们还活着。
　　洛时收敛了刻意装出来忧色，将目光放在不远处的尘埃乱流的边界上。他关掉光屏，不打算再提醒肖晏如——这么大的动静，但凡是个活人都能看到。
　　接下来迎来的是剧情杀，还是副本新阶段呢？
　　答案就在眼前。
　　……
　　与乱流边界近在咫尺之刻，卡洛琳冷静地启动早已准备好的程序。女神号一切多余的能源损耗都被关闭，所有的能源都被用来形成相同波动的能量介层。一片淡淡的光辉中，女神号默默前行。
　　然而在美景之后，是凶险。进入乱流边界仅仅三秒钟，女神号就遭遇了不下十个“尘埃”，卡洛琳快速地操作，避开了它们。
　　这样的危险，接下来只会越来越多。
　　然而无论是洛时，还是直面危险的卡洛琳本人，都无比地平静。
　　在险之又险地避开下一个“尘埃”之后，卡洛琳道：“这片尘埃比我之前遇到的要大得多。”
　　洛时乖巧地继续话题：“您以前也遇到过吗？”
　　“尘埃乱流在我们的星域确实罕见，不过我之前跟薇薇特和阿尔瓦外出时，曾偶然碰到过一次。”提起已故的船长和争锋相对的船员，卡洛琳的语气却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股细微的怀想，“那确实很惊险，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成功通过了。”
　　那薇薇特的技术挺强的。依照商楚的记忆标准，洛时作出评估。
　　“其实如果带着它们，再加上一个好船长，各种乱流并不是什么麻烦事情。”
　　洛时叹道：“可惜……”
　　“别担心。”卡洛琳不断地切换数据界面，手指翻飞，快得只剩下残影，“我跟你说这么多，只是想让你知道一件事——那一次，是我在操纵飞船。”
　　“我能离开它一次，就能离开第二次。”
　　话音落下，女神号已深入尘埃乱流最核心的地带，“尘埃”以一种爆炸性的速度增多、蔓延，并且更加活跃。洛时坐在船内，能够清楚地感受到尘埃引点的能量透过女神号坚不可摧的能量层蔓入船舱内。
　　如此强大，如此危险。
　　卡洛琳全神贯注，额间冒出汗珠。这么高强度的操纵对她来说不容易。
　　更何况在躲开一切“尘埃”奔向引点的同时，卡洛琳还需要遵循着计算好地轨道，避开接下来玻璃乱流的范围，这比站立在针芒上还要困难百倍！
　　一步、一步。
　　引力越来越强。
　　洛时明明只是冷静地看着，却觉得身体里的血液快速奔流。
　　更快！
　　还要更快！
　　卡洛琳已经忘记自己身处何处，忘记旁边坐着自己的助手，她的视线在庞大繁杂的数据世界之中巡游，寻找一个又一个几不可见的缺口。随着一点一点靠近尘埃引点，卡洛琳沉寂许久的心脏终于跳动了起来。
　　是这样。
　　就是这样！
　　她的脸上已不知何时挂上了孩童得到心爱玩具的愉快笑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终于，在穿过一片被密密麻麻的“尘埃”封锁的区域之后，女神摘下了她赢得的桂冠，卡洛琳的快乐到达顶点。
　　“……”
　　三秒钟过去，主控室保持寂静。
　　洛时看了看卡洛琳颤抖不已的双手，和她压抑不住的笑容，轻声说：“您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