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面前已经和自己一般高的少年,心中欣慰,
【不得不说,淮晏的眼光还真是极好的。】
......
从国公府出来以后,九皇子的马车没有直接回宫,而是去了城郊的别庄。
那里曾经是周淮晏小时候养病的地方,他畏寒,从小到大身体都是冷的,尤其是到了冬日的时候,根本离不开火。
有时候,哪怕是沐浴时稍稍不注意,吹了一点冷风,第二日就会高烧不起,缠|绵病榻数月都是常事,
于是卫国公专门让人在城郊修筑了一座别院,还引了温泉水,几乎每年冬日的时候,周淮晏都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只是去年因为卫国公回京,他便在国公府居住。
日落,入夜。
红豆隐隐猜到少年想要做什么,虽是欲言又止,可最后还是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咽了下去,只是轻声道,
“殿下,都准备好了。”
“嗯。”
周淮晏随意点头,然后站起身,被服侍着换下外面略厚外衫。如今刚刚入秋,别人还在穿单衣的时候,他便已经开始换上厚厚的秋装了。
不过温泉房里很热,便只用穿一身单衣也无妨,周淮晏换了一身绯色的锦衣,他素来爱这样张扬又艳丽的颜色,至少会把人衬得有几分红润,不会把显得太过虚弱。
少年走进温泉房中。
里面亮着数盏琉璃灯,光芒灿然,映得周围恍若白昼,四周天然的山石相叠,嶙峋的石缝中,还栽种着一簇又一簇蔷薇,开得艳丽。
上面并不是房梁,而是一块一块嵌着无数璀璨珍珠水晶和各色的琉璃石,映着粼粼的水光,映出奇异而美丽的光影。
周淮晏没有直接走进温泉中,而是坐在旁边的白玉石椅上,旁边的墨石桌案上摆放着精致的甜点和水果,还放着一壶美酒,两盏酒杯。
周淮晏姿态闲适坐着,等人。
细长的指把玩着一只白玉蓝釉酒盏,慢慢品味,水波折射出的粼光澄澄映在他精致的眉眼,唇|瓣染了酒,愈发绯红艳丽,
明明穿戴整齐,四周也空无一人,可那慢条斯理饮酒的动作,却莫名其妙的色气。
“一路跟到这里,现在还不出来,想让本殿下等多久?”
“......”
话音落下,门口角落灰暗的阴影中,便逐渐显露出一道颀长的身影。
周淮晏瞥了他一眼,命令道,
“过来。”
“......”
异族少年迟疑片刻,还是依言慢慢走过来,最后站定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既方便主人伸手就能碰到他,也不会是一个过分亲近甚至冒犯的距离。
——他还是改不了侍奴时期的习惯。
周淮晏瞥了一眼他站定的距离,慢悠悠抿了一口酒,问,
“今天用的是什么借口出来?”
“......杀人蛊。”
对方回答的语气闷闷的。
少年轻轻“噢”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目光从对方的足尖往上,掠过膝盖,大腿,腰腹,胸口,最终定格在云翡的脸上。
不得不说,当初他非要把人养在身边,还是有些原因的。
不像周淮晏金相玉质一般,过分昳丽精致的面容,阿翡的五官深邃立体,疏朗俊美,就像时尚杂志里最欲最俊的混血男模脸。
而且,由于练武的原因,身材也很好。
“再过来些。”
周淮晏从袖中摸出禁匕,慢条斯理地取下银鞘,露出寒光凛冽的刀锋。
阿翡微微迟疑,但还是走过来,单膝跪下,屈身靠近。
冰冷的锋刃落在了他的脖侧,过分寒凉的温度,让温暖的肌肤条件反射地微微战栗。
周淮晏挑开了他的衣领,缓缓地,寻找着一个喜欢的下刀点。
锐利森寒的匕首就在致命的咽喉处流连,可异族少年却完全没有任何惊惧,忐忑的表现。
周淮晏轻笑,
“不怕本殿下杀了你?”
“臣活着,对您还有用。”
若是以前,阿翡会说,自己的命是主人的,想要怎样处置随您喜欢。
可现在,他却只能说出这样疏离的话来。
不过周淮晏倒是对这个答案还算满意,他稍稍用力,薄而寒凉的刀刃便在阿翡脖肩的交界处划下一道血痕。
少年感受到对方的肌肉不受控的收紧起来,但又努力地放松着。
他伸手剥开对方肩头的衣襟,袒露出一部分胸口和肩颈,细细欣赏着鲜红的血液流下来,没入衣料,晕染出一片暗红。
这时候,周淮晏仿佛屈尊降贵般地俯下身,去吮吸伤口不断流出的血液。
这样的画面,很像是现代讲述血族的电影。
再有半月,阿翡就会跟随卫国公出征,届时,戒断的过程便不会再被打扰。与其现在跟对方屡次反抗不成,不如先缓解着,等到阿翡去往北境,周淮晏才会真正开启戒断的过程。
所以现在,还可以短暂地依赖一下。
少年一只手攀着对方的肩,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若不是正在吮吸伤口的血,这样的姿势异常地亲昵暧昧。
阿翡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血液被吮吸的感觉,还有少年因不断吞咽而滚动的喉结,他看不见这样的画面,可仅仅只是想象,便只觉身体滚烫。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忍不住想要去抱他,或者,就像以前那样,做一些更亲密的事情。
“给皇帝人蛊名单,是你的主意,还是他们的命令?”
然而,少年在耳边响起的声音却将阿翡立刻拉回了现实。
“......我的。”
恍惚间,阿翡忘记了自称。而周淮晏倒是没有在意这一点,他只是舔了舔唇,感受到身体中刚刚开始萌发的痛楚逐渐消散。
“那名单,七分真三分假吧?”
“是。”
周淮晏缓缓侧过脸,去看那双像翡翠一样美丽的苍青瞳,里面折出琉璃灯的光晕,漂亮极了。
“他们已经和齐守邦达成了初步合作?”
“是。”
阿翡对于少年如此精准的猜中那些人所有的部署,并不感到一丝一毫的惊讶。他只是专注于看着周淮晏的脸,
这样近的距离,阿翡甚至能够看清对方长长的睫毛,甚至那睫毛下墨玉般的眼瞳中,自己怔愣的表情。
此刻,他心爱的神子,更像是蛊惑人的妖,
“他们要你杀了舅舅,替代他?”
“是......”
阿翡猛地回神,
“不,可我......”
“嘘——”
微凉的指腹忽然封住他的唇珠。此刻,昳丽的少年竟是在此刻轻笑起来,
“我知道,你不会让他们那么做的,对不对?”
“......是。”
阿翡怔怔地望着他,心里清楚地知道。
——周淮晏在撒谎。
少年这样做,不过是在蛊惑他,蛊惑他为自己所用。
可阿翡不得不承认,这样的蛊惑确实有效。
周淮晏信他,信他不忠诚于异族王,也不忠诚于皇帝,甚至少年清晰地知道,自己迷恋他。
阿翡明白,这些相信,并不源于少年对他有多少感情,而是对方查出,或者推断出了真相。
可是,周淮晏不原谅他的欺骗。也不原谅他之前做出的几近于威胁的行为。
但是现在,却又不得不为了保护最爱的舅舅,来蛊惑他。
上次宫变一战,阿翡受了重伤,同样,卫国公也受了伤。但是双方如今的恢复力和体制,完全不在同一个级别。
卫国公老了,受伤的左手甚至让他拿起破天戟都变得艰难。而周淮晏也发现了这一点。
所以今晚,才专门来等他,专门来......蛊惑他。
阿翡怔怔地看着少年昳丽的面容,微微仰头,试探着去吻他的唇角。然而,后者没有像以前那样剧烈的挣扎,反抗。
而是温柔地,回应了他。
头一次,阿翡尝到了权势带来的甜味。
原来,权力是这样美好的东西。怪不得古往今来,人人用命去追逐它,争得头破血流,妻离子散。
每一代的皇子们,也都为了那个位子弄得你死我活。
“帮我......”
周淮晏温柔地吻他,甚至拥抱他,仿佛在这一瞬间收敛了曾经所有尖锐的刺,
“帮我把舅舅......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好。”
阿翡抓住他的腕骨,用指腹繁复摩挲着内侧的柔软。
哗啦——
两人落到了水里。
后来的事情,就像除夕夜的重演。
阿翡头一次,感受到这样过分,过分温柔的少年。温柔到能够明显地感受到对方安抚和蛊惑的目的。
可......那又怎样?
阿翡依旧感到了一种虚妄的幸福。
或许,或许这次他能够好好完成主人给的任务的话,这种虚妄,也许会变成现实。
......变成现实。
曾经阿翡特别不能理解,小时候每次看见有飞蛾扑向烛火的时候,他总会问母亲,
“他们是感觉不到疼吗?”
“为什么明明知道会被烧死,还是要义无反顾的扑过去?”
母亲摸了摸他的头,浅笑,
“囝囝,因为那是光啊。”
那样的答案,阿翡曾经苦苦思索了好些日子,可依旧弄不明白母亲的意思。
但是现在,他好像忽然就明白了。
阿翡明明清楚地知道,周淮晏这样做的目的,可依旧义无反顾地相信,然后按照对方设计好的道路,踽踽独行,一往直前。
哪怕前方是炽烈到会将他烧死的烛焰,也不回头。
因为,那是光啊。
只要可以拥抱光的话,好像哪怕被烧死,也变得无所谓了。
到最后,阿翡被他扼住脖子,被迫在濒死的窒息中全身不住颤抖时,少年描摹着他的耳廓,嗓音低哑缠黏,就像是情人的耳鬓厮磨
“你听好,若是江毅死了,我周淮晏会亲手让所有人,”
“——给他陪葬。”
朦胧间,阿翡听见昳丽的神子念出了口音纯正的异族语,
他说,
“也包括你,赫律北。”
作者有话要说:
攻宝支楞起来!
第55章 周淮晏立誓
十月。
一月前, 异族王屈平耶率二十万大军南下压境,消息传回,举国震动。皇帝下旨, 命卫国公即刻挂帅出征。
同时, 正如所有人预料的那样, 冠麾大将军云翡也与之同行。
出征那日, 京城旌旗猎猎。皇帝亲自在城楼上率文武百官执礼送行。
周淮晏也站在城楼上,没有按照规矩站在应有的行次, 而是逾矩地站在了最前面。可却没有一个人敢说什么。
就连平时与他不对付的八皇子,也只是复杂地看过来的一眼,
他看着舅舅的背影远去,也看着阿翡的影子逐渐消失。
两个人去往北境,去往战场,周淮晏并没有表露出多么的悲伤,也没有表露出怎样的不舍,他只是静静站在城楼,站到所有人都离开,
直到大宫女给他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周淮晏才惊觉远处的万家灯火,
——竟是已经入夜了。
“殿下, 晚上的风凉,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好。”
周淮晏抓着大宫女的手腕, 被她缓缓扶着走。他头一次站了这样长的时间,双腿僵硬得就跟不是自己的了似的。
回到栖梧宫, 周淮晏又问了一遍,
“那些东西, 都送过去了吗?”
“霍骁将军已经在半月前就让人运往北境了, 三十万件羽绒衣,行军被,还有二十万新研制的钢刃刀兵,预定好的粮草牲畜,全部都已经在路上了。”
闻言,少年微微放了一点心。自古征战,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他既然跟随不了舅舅去北境,就只能做好一些后勤工作了。
周淮晏从一岁开始,就有意识地开始积累财富。
贵为皇子,又有这么个纨绔的名头,每每能得封赏的时候,别的皇子都是要一些字画,琴书,棋谱等等高雅的东西,只有九皇子周淮晏最是俗气,只要真金白银,或是价值连城的玉石翡翠。
再加上他母亲在江南留下的部署,周淮晏稍稍动些脑筋,开展一些商业赚钱并不难。
如此,十九年的积累,他隐藏的财富如今已经达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至少在八年之内,周淮晏可以一个人负责舅舅军队所有的后勤需求。
只不过明面上,那些都是卫国公交代给霍骁做的。
周淮晏把玩着他之前给雪糕做的球球,可面色却是心不在焉的。
他还是很担心,甚至这几天已经伤神到了,整宿整宿失眠到天亮的地步。
毕竟,周淮晏从来都没有去过北境,他对那里的了解全部都来自于舅舅的描述,以及一些杂书上的简述。
哪怕他将北境和雪原的地图默了几千次。可或许也比不过,在那片土地上走过几十次的人。
战争,并不是一个可控的东西。
更别提,北境距京城,哪怕送信也得一个月。
“殿下,”
红豆端来了热水,把少年手中的木球放到一旁,
这木球原是九皇子特地给那只白虎崽子做的,他爱猫,哪怕那白虎在常人看来是一头会吃人的凶猛异兽,可周淮晏还是把雪糕当一只大猫猫养,甚至宠溺得像是自己的孩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