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坏的结果,也就是周淮晏永远离不开他而已。
可这样的结果,若是抛开少年的意愿,却是阿翡最为梦寐以求的。
他看着周淮晏在冰池中艰难地呼吸着,因为过分寒凉的温度,他连呼吸都带着三分颤抖,原本玉白的肤色血色褪尽,呈现出一种冰雪般的苍白来。
散开的墨发贴在肩头后背,又几缕还落在胸膛上,浸了水,看起来就像是雪白宣纸上肆意流淌的笔墨。
——很是美丽。
即便连痛苦的时候,他心爱的神子也依旧如此让他神魂颠倒。
阿翡走过去,跪在周淮晏身后的池边,从后面拥住他,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腕骨。触手寒凉细柔,就像是最极品的冷玉一般,
这样近的距离,让阿翡可以清晰地听见少年喉咙中压抑的痛苦的碎音。
“听闻殿下近日在学异族语,臣不才,愿意为殿下效劳。”
周淮晏将舌尖咬出了血,努力让自己维持住三分清明,努力了许久,才从齿缝中挤出一个字。
“滚。”
“......”
阿翡轻轻叹息。
他心爱的少年,竟然是连骂人都找不到太多新鲜的词汇,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句。
最难听的,也莫过一个“贱”字。
说的最多的,也就一个“滚”字。
而在侍奴营里呆过的阿翡,曾经听过的污言秽语,再听听周淮晏所谓的“辱骂”,
就像是成年人,听见气鼓鼓的小孩忿忿骂他——
【你这个笨蛋,不要靠近本殿下!】
一样的效果。
甚至听多了,还觉得有些可爱。
“殿下要不要,学些新鲜的词来骂?”
阿翡侧过脸,手缓缓没入冰池中温柔地缓解着他的痛苦。然后,贴着周淮晏冰凉的耳垂,低声道,
“不是恰好正在学异族语吗?那臣刚好可以教一些的。”
“......”
作者有话要说:
攻宝拿着虐恋剧本,没想到小猫无师自通了宠文路线。
不要养肥发总啊!难道你们不觉得现在这个关系比之前更刺激酸爽吗?!!哪里虐了?
PS:晏宝后面会戒掉的,不必担心。
第53章 白玉雕琢的山茶花
宫外, 将军府。
天色蒙蒙亮时,一身黑衣的冠麾大将军偷偷翻墙回到了府邸。这是他受封那天皇帝给赐的,曾经是一位朝廷重臣的故居,
然而一推开房门, 却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椅子上。
“又去栖梧宫了?”
带着面具的男人轻笑, 他的目光掠过阿翡衣襟间露出的红痕,用异族语问,
“玩弄前任主人的感觉怎么样?”
这样的例子并不少见, 异族中,喜欢凌虐玩弄侍奴的贵族大有人在。因此, 极端恶劣的生存环境和压力下,有的侍奴会噬主。
简单一点的,有的侍奴会在某个瞬间突然暴起,杀死主人,但稀少的,若是侍奴一朝得势翻身,便会千倍百倍的凌|辱回去。
很显然,他认为阿翡也是其中一例。
异族少年关上门,表情冷漠。
若是按照以往,他定要把眼前这个, 对周淮晏出言不逊的男人碎尸万段。但是经历过最近这一系列的巨变之后,阿翡终于沉淀下来。
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不必做任何思考, 只需要按照主人吩咐行事的宠物了,让异族的人越是认为他恨周淮晏, 后者也就越安全。
毕竟, 一个沦落到被侍奴玩弄的废物皇子, 有什么威胁呢?
阿翡开始发现, 他在周淮晏身边待了这么久,连思考问题的方式,也逐渐向少年靠近了。侍奴的身份已经不足以保护他,所谓的最强大的肉/体也不足以保护他。
阿翡终于明白了,当初少年对他所说的权利到底有多么的重要。
他周旋在皇帝和异族王之间,就像一株扎根于两棵苍天大树上面的寄生植物,疯狂的汲取着他们的养分,肆意生长。
他要成为一棵新的参天古木,要有足够多的权势和枝蔓,要繁荣到一种极致,才能荫蔽守护住心心念念的少年。
阿翡面无表情地拉好衣襟,掩住锁骨上的痕迹,问,
“乌恒金,简空的下落找到了吗?”
“喏。”
面具男人从怀里摸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在桌上,之所以这样快就找到那个人的位置所在,是因为对方主动来求合作。
但是比起一个被全国通缉的,声名狼藉的妖僧,不如将它当作给赫律北的垫脚石。两者相比,后者的获利和助益自然更大,
“拿去邀功吧,你站得越高,我们后面的动作才越顺利不是?”
阿翡捻起那纸条,然后展开,匆匆扫过一眼便将其落在旁边的烛火上,燃烧成灰烬。
简空,给周淮晏下蛊的人。
脑海中浮现出少年痛苦挣扎的模样,阿翡无意识攥紧了拳,因为过分的力度而指骨泛白
“今天太阳落山之前,皇帝会见到他的人头。”
烛光在那双苍青色的眼瞳中明明灭灭,跃动出一种奇妙的颜色,愈发地虚幻美丽。
他忽然开口,
“帮我找一样东西。”
见赫律北如此听话顺从,乌恒金的心情很好,想着只要不是太过分的违禁物品,答应下来也不是不不行,
“你要什么?”
“冥血草。”
闻言,男人眉头锁紧,
“你要它做什么?”
阿翡不答,只是平静问他,
“能取来吗?”
“......”
乌恒金深深看了他一眼,却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他的目的。不过,冥血草也并非什么违禁之物,只是一种在异族雪原上比较出名的毒草而已。
人若是误食过多,血液就会倍增,时间一长,身体就会变得肿胀,一般的疗法是放血,只是后期身体会虚弱一段时间,也算不得什么剧毒之物,只是经常被用于审讯折磨的手段。
思来想去,发现这东西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威胁之后,男人点点头,
“好。”
说完这些,乌恒金稍稍坐直了身体,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如今皇帝和卫国公已经彻底反目成仇,王上在半月前已经集结好了二十万大军,即刻便准备南下。”
闻言,阿翡的面色震惊一瞬,接着便万分凝重起来。
——这一天终于来了。
待到战乱之时,埋伏在大周内部的人蛊便会群起,化作一把利刃,狠狠的刺向大周朝的命脉。
但同时,异族王的二十万大军也并不只是佯攻,如今大周内讧,兵权割裂。卫国公年老,而齐守邦想要夺权自封为王,皇帝更是容不下三十万铁骑在枕边虎视眈眈。
大周朝如此割裂混乱的局势,哪怕没有人蛊计划,战争真的发生时,利用那三方互相猜忌敌视,自然也能从中获利。
“赫律北,届时皇帝定然会派卫国公出征,然后让你也同行,王上的意思是你先顺着皇帝,假装忠心于他,然后借天子之势,割裂分化北境军权,”
想到即将开始的大计,乌恒金的语气带着几分激动的颤抖,
“北境那边已经谈好了,齐守邦会是我们暂时的盟友,先杀卫国公,让那周朝皇帝开心一下,然后把你捧上去。”
听见这句话,阿翡的眼神某一瞬间染了杀意,但很快他就垂下眸子,掩饰住自己所有的情绪,
“齐守邦的父母都是为异族所杀,国仇家恨在前,他怎么会与我们合作?”
乌恒金嗤笑,
“呵,他的父母是我们杀的没错,可将那两人的头送到我们刀下的人,可是那位恶鬼将军啊,你以为他江毅得来的这兵权,就干净吗?”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是回忆起了很多很多年之前的往事,
“当年齐守邦的父亲齐国烈,无论是谋略还是武艺,皆不输于江毅,唯一差了一点的便是他的出身。”
乌恒金讽刺地笑,
“当年江毅还只是个将军,齐国烈的品级比他略次,鬼断崖一战,他们上头的命令出了错,陷入苦战,最后需要留一个人来垫后,最后留下的,自然只能是齐国烈。”
“毕竟,区区一介草民的贱命,怎么配与名门贵将的世家子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乌恒金看了一眼阿翡,
“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江毅要收齐守邦做义子?他只是愧疚而已,愧疚自己用别人的命,铺了自己的前程。若非如此,如今这恶鬼将军的名号和卫国公的爵位还不知道花落谁家。”
“......”
阿翡一直想不通,齐守邦那样的叛国贪权之徒,怎么会是国公爷的义子。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因......
最重要的命令和信息都已经传递完了,乌恒金站起身,
“按照计划,北境开战的消息还会有一月才抵达京城,而你也会在那之后随卫国公出征,在这之前你要尽可能的获取皇帝的信任,有什么需要,我都会尽力配合你。”
“——简空不够。”
擦肩而过时,阿翡忽然开口,
“要想彻底获得皇帝的信任,光靠简空不够。”
周帝生性多疑,哪怕明面上看着给他无数笼统,可实际上依旧只是逢场作戏而已比如现在哪怕给了个大将军的名头,实际上也未曾让他真正执掌与官职对应的兵权。
“......”
乌恒金眯了眯眼,很显然他也明白这一点,
“那你打算怎么做?”
“我要名单。”
阿翡转而看向他,苍青色的眼瞳中溢散开冰雪般的冷意,
“——人蛊计划的名单。”
“不行!!!”
乌恒金想也没想就断然拒绝,甚至愤怒地一挥袖口就要离开,
“不需要全部的名单,只需要七分真三分假,获得皇帝的信任即可。”
然而阿翡却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可怕的力气让腕骨发出了细微的悲鸣,他眼神阴沉,
“否则,那你想要怎样获得皇帝的信任,他才会放心地让我掌控北境兵权,如你们所愿的那样,顶替卫国公的位置?”
大脑快速运转着,阿翡努力地学着像主人那样去思考,
“这次救驾之功是谁也没有想到的,皇帝夺兵权的计划里,自然没有我的名字。若是一个月之后,他依旧对我心有顾虑,只把我当做分化北境兵权的可有可无的表面工具,那么你们的计划根本没有用。”
“卫国公的确有愧,但齐守邦作为一个可以为国家而战死的将军之子,又镇守边关十年,他绝不会叛国,家仇一报之后,他便会立刻把刀锋指向你们。
或许齐守邦不会复刻当年恶鬼将军的辉煌,但也绝不会让异族的铁蹄,踏入大周朝的国土一步。”
“......”
这一刻,乌恒金的表情难看到了极点。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
“这件事情太大......我需要禀报王上。”
阿翡松了手,表情恢复平静,
“你只有半个月的时间。”
乌恒金语气激烈,
“可半个月,根本不可能把消息送回王上!!!”
——更别提得到回复。
阿翡看他一眼,冷漠的苍青瞳似乎已经看穿了一切阴谋迷雾,
“你们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分裂北境兵权。那三十万铁骑只要还在一人之手,不论是卫国公,齐守邦,还是皇帝,你们便永远不可能踏入周朝的国土一步。”
“......”
乌恒金踉跄后退一步,咬紧牙关,但很显然已经开始动摇,
“我得回去好好想想。”
阿翡不再理他,只是大步走进室内,
“记住,你只有半月。”
“......”
听见外面消失的脚步声,阿翡走进浴室。皇帝赐给了他很多奴仆,但他不习惯被人伺候,便将他们全部赶到了外院。因此偌大的内院里,一直都是空荡荡冷清清的。褪下衣衫,阿翡看向面前精制的铜镜,目光细细在里面的影像中扫过,他伸手摸了摸后颈处,那里有一圈齿印,描摹着上面的轮廓。
那样的行为让阿翡想到了曾经在雪原看见过的雪豹。有的雄兽总要死死撕咬住不听话的雌兽以便更好地进行繁衍。当然,少年不可能是这样的意思.只是阿翡感受到痛楚的那一刹那,脑海里无意识地浮现了那样的画面。
他摸到了伤口,能够感受到对方有着可怕的恨意,竟是差点将那一块肉都生生咬下来。
周淮晏恨他,恨他的欺骗,更恨他屡屡破坏自己戒断的过程。
阿翡清晰地意识到这一点。
他将冰冷的水浇在身上,就像以前那样地细细清洗。仔仔细细,里里外外,洗得干干净。
冲落的水流晕染开淡淡的血色。
阿翡其实有过那样的念头。
有过,让周淮晏一辈子都戒不掉那样的“瘾”,这样的话,心爱的少年就会一辈子都离不开他。
可那样的念头,仅仅只在他的心中停留了片刻,便被狠狠扼杀。
如果真的那样做的话,他与伤害周淮晏的皇帝,给周淮晏下蛊的简空,便再无区别,
阿翡小时候见过一些异族的贵人孩子,他们都被娇宠着,想要什么便有什么。
有一次,一个贵族的小少爷买来了一只特别漂亮的鸟儿,很漂亮很漂亮,只是那鸟儿总是恹恹的,看起来快死了。
后来有一天,小少爷忘记关笼子,让那鸟儿飞了出去,他气急败坏,动用了几百个奴隶才将那鸟儿抓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