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胆小又爱哭的阿翡,竟然是呆过那种地方么?】
周淮晏说不清自己心中是什么感觉,只是下意识回头去看他。
“不......”
小猫此刻脸色惨白得吓人,像是被戳破了极力隐藏的秘密,浑身都惊惧得颤抖。
身边的小太监却误会了周淮晏回头的意思,以为小殿下是动了怒。他便直接走上去,将小猫粗暴的按在地上,掀开长发,粗砺的指腹在耳后狠狠碾磨,终于隐约擦出些墨印的痕迹。
隐隐约约的,很像是异族的文字。
“看见了吧!都看见了吧!!!”
见到这个,索沃邪当即发出了畅快而恶意的哑笑,甚至连说话都不似方才那般气弱
“在我族只有侍奴才会被刺下这种秽污的墨印。他还是最劣等的,最劣等的!怕是连牛马都可以搞烂他!”
房间内响起了一片抽气声。
这莫说对皇室,哪怕是普通的富贵人家,碰了这么个脏东西都是奇耻大辱!就连平时接触过阿翡的婢女下人们,也纷纷面露惊诧嫌恶之色。
“不......”
小猫被摁在地上,哑哑地哭着。他天生神力,即便能够轻易挣脱,却不曾有半分挣扎。
他虽然被刺了墨印,可因为当时太过年幼,他的身子从来不曾被别人用过。而且!而且他只在侍奴营呆了两年,就......
“主人......”
他努力想要辩解,可嗓子里却只能发出一点点细弱的泣音。
阿翡后悔了。
若是早知道会遇见主人,他一定不会把自己毒哑。这样的话,他现在还能告诉那些人,主人从来没碰过他,并未曾被他卑贱的血脉玷污。
喉咙和胸腔似乎都被泡在泪水里面,又酸又涩,哽咽得阿翡近乎窒息。
他的头被死死按在地上,根本看不清主人的表情,只能听见少年冷淡如冰雪的嗓音响起,
“豆沙,去取我的禁匕来。”
禁匕,是用天降陨铁打造的一把匕刺,削铁如泥,锐利无双。
【九皇子这是恼怒至极,要亲手杀了这异奴么?】
这个想法不约而同地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脑海里。
小太监得了令,立刻松开手下按着的阿翡,很快去内屋寻了禁匕来,双手奉上。
那禁匕只有普通匕首的一半大,锻造得极为精致小巧,柄端嵌着苍青色的翡玉,光彩流溢。
周淮晏抬起了阿翡的下巴,后者正死死闭着眼,不敢看他,表情悲戚而绝望,似乎是已然接受了必死的命运,
可那大颗大颗的泪珠,却还是委屈地从眼睫中溢出来,
啪嗒啪嗒的,全砸在他的掌心里,又湿又烫。
【真是爱哭极了。】
周淮晏在心中叹。
他轻轻地摩挲着小猫的耳朵,触感并不平滑,能够很清晰地摸到细细密密的圆点疤痕,想来便是曾经被铁针穿刺时留下的。
阿翡耳朵的血管似乎比常人更为丰富。周淮晏记得,每次小猫害羞的时候,这里都会充血鲜艳到刺目的地步。
九皇子摩挲片刻,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口。
下一秒,锐利的匕尖刺破皮肤。
尖锐的刺痛让阿翡骤然僵住,他闷哼一声,却不曾有分毫的反抗和躲闪。
滚烫的血珠立刻染红了少年的指。
耳后的皮肤薄,血管多,周淮晏只是划破了个表皮,但却流了很多血,看起来很是骇人。
阿翡的余光中晕开了血的鲜红,尖锐的疼痛中,他猛地意识到——
主人在重新给他刺印!
小猫怔住了,他看见自己卑贱的血液在主人的腕骨上蜿蜒,顺着小臂淌到肘端,然后滴落。
好似白玉浸丹血,靡而艳。
阿翡看得失神,恍惚间竟也不觉得疼了。
下一秒,少年冷淡愠怒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豆沙,你眼睛都瞎了么,竟敢把本殿下亲自做的标记当做侍奴的墨印?”
小太监一愣,当即跪下认错,
“奴才眼瞎,奴才眼瞎,都是这烛火太暗,奴才没看得仔细,竟把前些日殿下早早做好的标记错认了,求殿下恕罪!”
【什......?】
阿翡的瞳孔骤然张大,可身体还未有所动作就被少年攥住了头发。
“别动。”
少年靠得极近,呼吸湿热,如夕阳下触礁的海浪,在耳边亲密呢喃。
“......”
阿翡瞬间僵住,连呼吸都屏住了。尖锐的刺痛从耳后传来,可他的注意力却全集中到了主人的手指上。
少年的指贴着他的头皮,轻轻摩挲着,偶尔随着那刺印的匕首调整着角度。
——小猫感觉整个脑子都在发麻。
周淮晏垂着眸,神情极为专注,好似正在精心雕刻着什么心爱至极的宝物,
“本殿下的人......”
他慢悠悠地开口道,
“自然是要刺本殿下的印。”
“......”
轰——
听到这句话的刹那,阿翡清晰地感知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砰——”地爆炸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猫已被标记√
第19章 求主人允奴
“本殿下的人,自然要刺本殿下的印,方才那痕迹,不过只是前几日提前标注的点罢了。”
——前几日哪里有曾标注过什么点?
豆沙最是机灵,他第一个反应过来,
“是,奴才记性差,竟忘了这事,差点就被那异族侍蒙骗了!”
索沃邪被这事情的反转惊呆了,愣了半响他急急辩驳
“不!不可能!我......我不可能会认错侍奴印!一定是!他一定是最卑贱的侍......”
“——吵死了。”
嘶哑的嚎叫让少年皱起眉。下一秒,便有人立刻堵了索沃邪的嘴
小太监见此,再次开口,
“此人不仅冲撞了悯安阁的风水,还竟敢如此败坏殿下声誉,用心险恶,说不定是异族潜伏府中的细作!”
“嗯。”
说话间,周淮晏已经专心勾完了最后一笔。他细细打量片刻,总算满意地收了禁匕。
懂事的婢女立刻送来了热水和毛巾,他站起身,把禁匕递过去,然后慢条斯理地去洗手上的血,
“既然是细作,那还等什么,按照大周律处置吧。”
索沃邪瞪大了双眼,拼命挣扎。但很快,门外的侍卫便立刻手脚利索的把人拖了出去。
一时间,屋内人噤若寒蝉,竟只剩下少年洗手的水声。
“今晚的事,到此为止。”
周淮晏细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语气一如寻常,
“若是以后,让本殿下听见半点关于此事的闲言碎语,今晚在场的人一律视为细作,按律处死。”
屋内屋外的人立刻哗啦啦跪了一地。周淮晏在心里叹了口气。怕是今日一过,他破败荒淫的名声就又得添上一笔残暴了。
不过也没事,他名声越差,皇帝就越是高兴,也就越是长命。思及至此,少年摆摆手,
“都下去吧,本殿下乏了。”
“是。”
所有人都退下,周淮晏总算有时间去看看伤痕累累的小猫。
后者还跪在地上,卷发散乱,遮掩了脸上的表情,不知是吓坏了还是疼得厉害,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地蜷缩着,可怜极了。
阿翡捂着刺印的左耳,满手都是血。熟悉的疼痛让他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的过去——
五岁那年,唯一能保护他的娘亲消失了,他因为这与常人不同的身子,被侍奴营的人抓了回去。
刺侍奴墨印那天晚上也是这样,他被许多人围着,他们用最鄙夷和嫌恶的眼神看他,用最污秽侮辱的话语贬低他。
刺印的人动作极为粗暴,像擒牲畜一般抓住他的脖子,尖锐的铁针浸透漆黑的墨水,刺破皮肤,打上了最卑贱的标记。
阿翡疼得大哭,哭着喊娘亲,可最后直到嗓子哑了,他都没能等到记忆中那个温暖的怀抱。
当时,血流了很多,很多,混合着漆黑的特质墨水,混合成了暗红色,看起来脏污极了。
可如今同样的情形,同样被刺印,阿翡却不觉得疼了,一点都不。
他觉得幸福。
侍奴的墨印是卑贱的标志,是可以任人践踏的原因。但主人给的印记不一样,是承认,是保护,是归属。
主人亲手给他刺了印,就代表着,主人以后永远不会抛下他了。
阿翡闭上眼,细细感受着耳后灼烧一般的痛楚,从现在开始,他会是周淮晏的所有物。
为主人生,为主人死。
他听见胸口中一声大过一声的砰响,仿佛亲眼看见冰雪封冻的荒原在此刻奇迹般复苏,
有什么滚烫的东西在那里生长,蓬勃。
然而这一幕落到周淮晏眼里,却是以为他在捂着胸口,努力忍痛。少年蹲下身,本要摸摸小猫的头,但想了一下还是算了。
他还记得以前给翠翠剪指甲,不小心剪疼了,猫主子可记恨了他许久,又抓又挠还不给碰。
猫都如此记仇,更何况是人。
可刚才情势所迫,他若不那么说,阿翡怕是要一生背负着“侍奴”那个卑贱的标签了。被残暴九皇子逼着刺印,总比异族侍奴听起来要好。
思绪纷繁,周淮晏叹息,
“还疼吗?”
“......”
阿翡呆呆地抬起头,他看见少年温柔的面容,原本空白的表情逐渐有了变化。脏兮兮又伤痕累累的小猫望着他,苍青色的猫眼中蓄满了泪,
仿佛下一秒,就要“喵”地一声大哭出声。
【啊这......】
周淮晏觉得这有点伤脑筋,他挥挥手,让小太监去拿热毛巾和药来。
“过来,给你上药。”
“......!”
听到这话,小猫眼里还包着泪,动作倒很是麻溜地跪到了周淮晏身边。
禁匕的锋刃很小很薄,几乎相当于现代的手术刀,因此创面很小,此刻已经结了痂,只是看上去有些骇人。
周淮晏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安慰道,
“我刺得浅,这药有祛疤的功效,过不了多久,应该就不会留下什么印子。”
【祛......祛疤?!!】
“......!!!”
——主人竟是不允他留印吗?!
阿翡猛地睁大了双眼,立刻捂住耳朵,惊惶地退出好远去。他缩到书架的背后,蜷成一团,只露出一双惶恐不安的眼睛。
拿着药僵在半空的周淮晏:“......?”
【这......看来是真记仇了啊。】
果然,猫猫都是记仇的,那怕是像猫的人也一样。看着阿翡如临大敌般地盯着自己,周淮晏又双叒叕叹了口气。
他完全不知道,两人的脑回路根本一点没对上。阿翡哽咽着去擦掉刚上好的药,努力忍着泪意。
主人不允他留印,主人不要他。
方才的欢喜尽数散尽,苦涩如同冰冷的海水一般淹没了他的心脏。
或许主人刚才那般所为,只是为了保全皇室声誉而已。他怎么会那般自以为是,自作多情,竟是以为主人那般做都是为了自己?
——这样的解释才合理。
他用力擦着耳后残留的药,感觉自己好似突然从云端再次跌到了泥泞中,摔得粉碎。刚刚结好的痂也弄掉了,血淋淋的。
啪!
腕骨一把被少年攥住,
“你在做什么!”
看到阿翡近乎自残的行为,周淮晏的语气变得有些愠怒,小猫小心翼翼揪着他的衣摆,努力了好半天,才模糊地发出一个带着哭腔的字,
“留......留......”
【求主人允奴,留下印记。】
小猫眼巴巴望着他,翡色的眸子里盈着水光,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留?”
周淮晏一愣,突然意识到什么,
“你以为我要赶你走?”
虽然意思不太一样,但也差不多,阿翡望着他,抽抽噎噎地点头。
“......怎么会这么想?”
看着小猫害怕又惊惶的眼睛,周淮晏一时怔然。前者不答,只是难堪地低头。
“......”
房间里短暂地陷入了一片寂然。
“阿翡,”
半响后,周淮晏松了手,小猫听见他很轻地叹了口气,
“你想离开吗?”
【离开?!】
小猫顿时红了眼睛,急急摇头,他呜咽着,喉咙里发出慌乱的泣音。
“既如此,那便留下吧。”
温热的指落在他的发间,轻轻揉了揉,
“留在我身边。”
阿翡呆呆地望着周淮晏,这句话在脑海中开始了无限循环,
【留在我身边......】
这一刻,少年昳丽的面容似晕开了某种辉光,无限温柔却又无限夺目。
“......”
毫无征兆地,大颗大颗的泪珠从那双漂亮的翡色眼瞳中滚落。
周淮晏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阿翡忽然一把抱住。他的动作又快又急,把少年扑得一个后仰。
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周淮晏还是头一次被人扑倒在地上。没想到阿翡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力气竟然这么大。
他顿觉有些好笑,可下一秒,湿热和颤栗的触感从腰腹传来。
少年愣住,他很清晰地听见了小猫的哭声——
艰涩,细哑,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