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顾眠凉这话音刚一落下,殿内的氛围就渐渐变得紧绷。
殷岭西脸上仍是那副乖巧的样子,只不过手里一直端着的木盘却悄然浮现了裂痕。
他垂下眼,将木盘放在桌子上,转身扬唇笑道:“好啊。”
少年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好看,可他昨晚差点走火入魔,今日元气尚且没有恢复,他刚撩起衣摆准备跪下行礼,面色就骤然一白。
“咳咳咳咳……”
殷岭西脸色惨白,额角冒出些虚汗,半弯不弯的身体摇摇欲坠,他捂唇剧烈地咳嗽着。但就算是这样,他神色仍旧恭敬且坚定,风雨里的小白花一样,朝着顾眠凉弯下腰去——
弯到一半,他毫无预兆地朝旁边倒去!
顾眠凉眼皮一跳,心里忽的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原本拧眉不语的剑尊脸色一冷,反应极快地站起来。
他单手揽住了殷岭西,让虚弱的弟子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手指按在他脉门处,细细探了一番,发现只是灵气不足,才稍稍放心。
殷岭西靠在拂知怀里,犹自挣扎着想起来,“咳……师尊,我还尚未给师叔祖他老人家行礼……”
虽说是一幅想起来的模样,但却不着痕迹的把自己往拂知怀里埋的更深了一些。
他掌心钻进拂知披着的衣衫里,仗着顾眠凉看不见,隔着薄薄的衣服明目张胆的扣着那一截柔韧的腰肢,装成借力的样子,丈量着这截他曾在梦中细细把玩的腰身,究竟有几指宽。
他这一想,就入了神,手里的力道不自觉大了些。
腰部向来最是敏感,触电般的麻意自尾椎骨攀上整个后背。
拂知被他撩的呼吸一滞,顿了下,才稳着声线,清冷道:“小师叔,岭西身体不适,今日之礼,改日再行吧。”
顾眠凉自是看不见他二人衣衫下的文章。
他看着殷岭西倚在拂知身上的样子,只觉得刺眼的很。
白发垂下,挡住眼底升起的杀念。
片刻后,他掌心的玉箫一转。
罢了,总归是阿拂的弟子。
顾眠凉瞥了一眼桌上的早膳,淡淡开口道:“你不知道阿拂修的是无尘道吗?”
殷岭西手指一顿,有些诧异。
无尘道?
他还真的未曾注意过,他这师尊修的……竟是无尘道?
若说最接近天道的道途,非无情道莫属,无尘和无情虽差了一字,两者之间却天差地别。
无情道,大道无情,要求修道者勘破七情六欲,断红尘,淡情忘情,最为严苛艰难。
而无尘道,虽不必斩断情念,但却要求身心纯净,灵台澄澈,所以修此道者,不仅最忌心魔,且自修炼之初,就要断五谷杂粮,不沾凡尘烟火。
殷岭西仍记得他第一次给拂知做早膳的时候,对方显得生涩的用筷动作。
“……”
是因为欢情蛊的缘故,才吃下去的,还是……
见他不说话,顾眠凉道:“你这弟子,当的实在是不合格,抽个空当,调去主峰,叫掌门教你吧。”
殷岭西从拂知怀里抬起头,眉峰下压,隐约可见几分戾气:“师叔祖——”
“小师叔,”拂知打断他的话,顺势将殷岭西扶好,无奈道:“莫要和小辈计较了。”
像是为了缓和气氛般,他开口道:“师叔今日是没有束发吗?”
顾眠凉看了眼在石柱旁站好的殷岭西一眼,淡淡道:“嗯,出来的急。”
拂知沉吟一下,随后——
他将自己眼上覆着的黑绸取了下来。
骤然见光的眼睛极不适应,浅如琉璃的冷淡眸子微微眯起,很快就弥漫上来一层雾气。
殷岭西凝声上前一步:“师尊!”
顾眠凉皱眉,抬手挡在他眼前,遮住了一些光:“怎的取下来了?”
他们两人注意力当即全部集中在拂知身上。
拂知半阖着眼,过了会,似乎是适应了,眼睫一颤。他眼前仍旧有些黑暗模糊,但不妨碍能瞧个大概。
他紧了紧手里的黑绸。
这东西已经没有了什么辅助的攻略作用,甚至有时会限制他的发挥,也是时候摘下来了,还能榨压一下它最后的价值。
拂知:“先前的反噬已经无碍,早些取下反而会好一些。”
顾眠凉仍觉得担忧,“能看清了?”
拂知没有回答,反而伸出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瓷白的手腕和漂亮的线条。
瞬间,两道不同的、或隐晦或炽热的视线落在腕侧的皮肤上面。拂知稍稍一顿,只觉得自己露出来的这截手腕仿佛被狗舔了无数遍似的。
匀亭修长的手指落在顾眠凉胸前,轻巧地勾起他落在胸前的一缕白发,明明只是一个简单到极点的动作,却偏偏带着几分似有若无的勾人。
宛如若无旁人的调情。
“……”
顾眠凉喉结一动,神色仍然平静,眸色慢慢加深。
这手的主人声音偏冷,剑尊看不太清东西,眼神就显得十分疏离而单纯,他道:“小师叔今日没有用红绸束发。”
他自顾眠凉胸膛,一点一点,摸索着往下。
殷岭西的视线就那么黏在拂知手腕上,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一寸寸变冷。
拂知终于摸到了顾眠凉略显僵硬的手,然后将黑绸往他手心一放,“这个就赠与小师叔束发吧。”
说完,他就自然而然地推开一步,将原本太过亲昵的距离拉开。
“今日不早了,小师叔回去,早些歇息。”
细腻的触感一碰即离,顾眠凉本能地想要挽留,却在伸手之前堪堪回过神。他垂首看着自己掌心的黑绸,缓缓收紧。
“……”
他对拂知的心思,向来就只有掌门庄呈一人知道。
拂知修无尘道,他就一路护着,不让拂知沾染半分凡尘,隐忍惯了。
他只想守着拂知,默默地看着他修成大道,彻底掌控至净骨,摆脱月圆之时的反噬之苦。
但……近日不知是怎么了,往常那些阴晦不堪的念头,竟似在识海扎了根一样,如何都去不掉。
就像现在,他竟然想用这黑绸将拂知束缚起来,把他永远的关在自己的青竹山……
极淡地熟悉波动从顾眠凉身上一闪而逝。
拂知敏锐的察觉到什么:“小师叔?”
顾眠凉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气,将那些念头压下去,笑了笑:“好,阿拂,那你好好修养,我改日再来看你。”
等他离开后,拂知看着他消失的地方,心头浮起一丝微妙的不对劲。
【拂知:阿软,最近有贪欲和毁欲这两个碎片觉醒的征兆吗?】
【阿软:没有呢,主人放心,它们两个一旦在谁身上觉醒,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的!】
他看着顾眠凉离开的方向思索,这样子落在别人眼中,就像极了不舍。
阿软瑟缩在拂知的神识里,那少了‘色欲’灵魂碎片的缺口处,正溢散出滔天的黑气和恶意。
它弱弱地提醒拂知:【那个……主人,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拂知回神,这才察觉到殷岭西落在他身上眼神沁着凉意。
他看过去,只能瞧见一个黑衣少年的轮廓静默的立在石柱边,身侧的阴影像是一头蛰伏许久的残厉凶兽,黑漆漆的森寒之感弥漫开来,仿佛要将餐盘里的血食吞噬殆尽。
殷岭西对上他有些涣散的视线,面无表情的脸上忽而扯开一抹笑,他指了指已经凉透了的早膳,歪头轻声问道:“师尊,还用膳吗?”
他亲手做的呢,做了好久。
都凉了。
外面又下了雪,黑沉沉的乌云将苍穹的光线荫蔽,殿内暗了下来,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剑尊静了片刻。
他又想起来了自己对徒弟生出来的不堪心思和昨晚不该发生的动情……这种事情,他一人烂在心里就可以了,万万不可在将殷岭西拖进这孽缘中来。
拂知浑身的气质慢慢冷了下来。
随后转身,踏步出了寝宫,和殷岭西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淡淡地扔下两个字——
“不必。”
漠然极了。
拂知颈侧还有被顾眠凉涂抹上去的药香味,将殷岭西昨日在他身上留下的印记掩盖的干干净净。
殷岭西脸上的笑倏忽散了。
他微微侧身,反手抓住了拂知的手腕。
“师尊。”
拂知被他一扯,肩上披着的外衣慢慢滑了下来,落到地上,发出轻微的衣料摩擦的响声。他常年修炼,身形匀长,自然称不上单薄,一眼瞧去,只觉得仙人独立,赏心悦目。
拂知偏头:“何事。”
殷岭西摩挲着拂知的手腕,想起刚刚他将黑绸塞进顾眠凉掌心的样子,忽而开口问道:“师尊……心悦师叔祖么?”
虽说拂知体内有欢情蛊,只会喜欢他一个人。
但凡事都有例外,若拂知在中蛊之前喜欢的是顾眠凉,那欢情蛊就会将这种喜欢嫁接到殷岭西的身上,以此为根基,再进行催熟。
如果拂知在被种下欢情蛊之前,喜欢的真是顾眠凉……
手腕上传来的痛感让拂知微微皱眉,他冷声否认道:“整日说什么混账话,松手。”
察觉到殷岭西手上的力道一松,拂知眯了眯眼,忽地补充了一句话。
“……不过,有时候,你确实会让为师想起来小师叔。”
殷岭西顿住。
站在原地的剑尊慢慢转身,只能看清轮廓的眼睛,跟着光线细细描摹着光影里少年的身形。
冷如霜雪的剑尊看了许久,唇边闪过一抹稍纵即逝的笑,声音放轻了些许。
“你的身形,偶尔会和小师叔有点相似,所以为师当时,才动了收徒的念头。”
铮——
殷岭西识海里的某根弦霎时断了。
他眼中瞬间掀起滔天暗火。
良久。
沉默不语的少年松开自己师尊的手,露出一个笑。
他弯腰将地上的衣衫拾起来,轻柔地重新给拂知披上,在他耳畔道:“师尊去哪儿啊,这里就是您的寝宫。”
外面弥漫的黑云越来越沉,光线也越来越暗。
殷岭西给他理了理衣襟,轻声道:“您好好休息。”
他恭敬地后退几步,将桌子上凉了的早膳端走,在关门的时候,他顺着门缝望进去,笑了,他说——
“愿师尊今晚有个好梦。”
门合上的瞬间,他那双含笑的眼睛被黑暗侵蚀,宛如沉睡的恶兽露出来锐利的獠牙。
第12章
当晚。
拂知合衣躺在榻上。
他心里还在想着白日那一瞬间捕捉到的灵魂碎片觉醒前的波动。
“阿软,你当真没有感应到?”
阿软老老实实:“没有。”
拂知不说话了。
阿软在他眼前滚了一圈,“主人,你干嘛刺激殷岭西?”
欢情蛊的作用,拂知知道的只比殷岭西要多,刚才的那番话,分明是故意让殷岭西以为他真正喜欢的,其实是顾眠凉。
“这样做对攻略有好处吗?”
拂知阖了阖眼:“……还记得昨日我与你说过什么吗?”
阿软嗯了一声,复述道:“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那我再教你一句,”拂知困倦道,“…不是你的才是最好的……”就算是得到了。
阿软:?
不是很懂。
但它看着自己主人一副快睡着的样子,也就乖巧的没有继续问。
寝宫内安静下来。
睡意朦胧间,一缕极淡的魔气自外面飘进来。
拂知眼睫轻微一颤,让阿软重新回到他的神识之后,又调整好呼吸,重新闭上眼。
飘进来的魔气贪恋的舔舐着他的侧脸,渐渐交织成一个挣脱不得的网,钻入拂知的识海。他借助阿软体内的神力,将殷岭西编好的梦境看了一遍。
这次仍是在魔宫内,只是花样升级不少,各种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让他微妙的顿了一下。
色欲这家伙在某些方面学起来真的很快。
拂知沉吟片刻,指尖在虚空点了几下,神力穿过,重新编了一个梦。
“主人,你确定更换成这个?”
“嗯,”拂知嘴角一弯。
——
“他好脏啊……”
“喂,我说,你怎么不出声啊,那老子打你有什么意思?”
“呸!什么东西!就这杂种,还想要跟我抢东西吃!老子没吃你娘的肉就是给你脸了知道吗小子?!”
“……”
十数个人围在这里,阴暗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瘦弱的十七八岁的少年,低着头,看不清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伤痕遍布,灰扑扑的,他护着自己的头颅,任由拳头脚印落在身上,一声不吭。
殷岭西意识醒过来的时候,正巧被那头生魔角的男人一脚踹倒在地上,后背撞在墙上,麻木的痛感让他迅速回神。
他眼神一冷,刚想调动体内魔气的时候却忽的一怔。
……经脉里空荡荡的,半分魔气也没有。
他下意识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
脏污,瘦弱。
周围的一切陌生又熟悉。
殷岭西恍然间,猛地被人揪住领子拽起来,魔角男人凶恶地将扼住他的咽喉,“喂,杂种,我说你愣什么神呢,老子说话没听见啊?!”
殷岭西却没看他,他注意力都集中在自己手上,这只瘦骨嶙峋的手,蜷了又蜷,微不足道的力气宛如卑弱的蝼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