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殷岭西不自觉笑弯了眼。
当晚,殷岭西如往常一般将仙尊揽在怀里,吻了吻他的鬓发。
“仙尊…我心悦你……你心悦我吗?”
仙尊不语。
殷岭西沉默片刻,也不意外。
他将怀里的人搂的更紧了一些。
他问过无数遍这个问题,仙尊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
今夜下了雨,漫天桃花瓣落在地上,被溅起来的雨水打成衰败的残红。
丝丝的凉意穿进窗缝。
……
他们没能再次喝到第二年的桃花酒。
魔族大军来的猝不及防。
殷岭西虽是人族和魔皇结合诞下的孩子,但身上终归流的是魔皇的血,他终于还是被发现了。
“皇子殿下!你身为魔皇大人之子,为何与修仙的家伙混在一起?!”
魔族一众高手在后面紧追不舍。
天边魔气滚滚。
仙尊沉眸,带着殷岭西御剑向北方疾驰。
凌厉的风割的人脸颊生疼,殷岭西心跳如擂鼓。
“仙尊……”
“莫怕。”
殷岭西忍不住道:“我是魔皇之子。”
他死死压着自己魔族血脉的觉醒,就是为了不被拂知发现他魔族的身份,一直以一个人族的身份待在他身边,一朝被人冷不丁直接说破,他忍不住心慌。
仙尊叹了口气,在断尘剑上施了法术,低声道:“你是小西。”
殷岭西微怔。
随即,他察觉自己身体蓦的一沉,脚被紧紧的吸附在断尘剑上!
同时一个灵力守护的阵法缓缓的出现在剑身上。
他倏地抬头,眼神近乎恐惧。
仙尊眉眼冷淡,浅色的瞳仁含着些许温柔。
“我修为仅有金丹,我们二人不可能一起逃走的我留下来,断尘剑会把你带到安全的地方。”意思很明白,他留下来,换殷岭西活。
殷岭西拼命摇头,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生生被逼红了眼。
别……
他喉间生生呕出来血腥气,哽的厉害。
求你。
别让我走。
仙尊却伸出手,落在他肩膀处,那里曾被魔蛇咬出过两个洞:“我说过要对你负责的。”
他最后看了殷岭西一眼,眼神很温柔,温柔的让殷岭西心中生出无边的绝望,然后,轻轻一推。
断尘剑清鸣一声,按照主人的心意朝着安全地点急速飞去,殷岭西眼睁睁的看着那冷清颀长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远。
他看着仙尊转过身去,对着数十名修为高于他的魔族高手说——
“诸位,止步吧。”
随即,冲天的银色灵力掀开弥天魔气,磅礴的威压携着滚滚杀气,宛如一道永恒的守护屏障。
……
殷岭西视线死死的钉在那里,直到再也看不见。
他眼睛里攀上来的红血丝狰狞的骇人,疯魔了一般,拼命的唤醒自己平时苦苦压制的魔族血脉。
额角的青筋暴起,唇边不断溢出血,他身上的气势一点点发生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他痛苦的低吼一声,浑身爆发出极其浓郁的魔气。
断尘剑猛地一停,感应到魔气之后,剑身中蕴藏的灵力开始疯狂的反击,守护阵法被由内而外的能量冲击的粉碎。
轰——!
殷岭西被整个掀了下去!
他极快在空中稳住身形,刚刚觉醒的魔气在经脉里横冲直撞,隐隐有走火入魔之状。
顾不得这些,他吐出一口血,心里一阵阵发冷。
不可以。
他要快,一定会没事的。
仙尊一定会没事的……
他狼狈至极的朝着刚才的方向疯狂赶去,由于魔气运用的尚且不熟练,期间跌跌撞撞,摔了无数跟头。
不知过了多久,阴云密布的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越靠近刚才的地点,殷岭西手脚就越发软。
太安静了。
除了风声,没有丝毫打斗的声音。
灰暗苍茫的天穹之下,枯树荒野都挂上了雨的凉意。
血腥味渐渐浓郁。
空气里还残留着霜雪般寒冷的剑意。
无数魔族的尸体陈横在这里。
流出来的血被雨水冲刷,汇成了细小的血河,黏腻的血色宛如噩梦的网。
殷岭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过去,呼吸放的极轻。
他神经质的笑了笑。
还好。
仙尊不在这里。
正欲回他们隐居的山峰,殷岭西余光一瞥,一抹格格不入的白映入眼底。
他微微一僵。
眼珠极缓地转动了一下。
那里半跪着一个人。
三根魔枪从那人胸腔横穿而过,狠狠的钉在地上。
氤氲出来的血将仙尊银白的衣服染成了红色,只剩下了零星的一点白。
仙尊修长的手指垂在身侧,蒙蒙的雨雾将他的手映的模糊而苍白,自指尖滴落的血,仿佛成了唯一的颜色。
长长的眼睫阖着,墨发逶迤在地上的血水里,他脸侧有一道剑伤,薄唇寡淡惨白。
殷岭西神色木然。
失了魂一样,一步步走过来,蹲下,抖着手去探拂知的鼻息。
拂知低不可闻地咳了一下。
殷岭西恍然惊醒,他颤声道:“……仙尊?”眼神落在他身上插着的三根魔枪,想伸手拔出,却又猛地收回来,无措极了。
“小…西……”
轻到几乎没有的声音,恍若雨丝一砸,就会碎在空气里。
“我在,”殷岭西握住他冰凉的手,不断的重复,“我在的……”
仙尊唇角微弯,“再…问一遍……”
殷岭西听得仔细,生怕漏了哪句,“问什么,要我问什么?”
仙尊似乎很累了,眼半阖着,半晌才又道:“你每晚…都会…问的那个…问题……”
殷岭西忙不迭的点头,“好。”
他眼眶通红,轻声问:“我心悦仙尊,仙尊……心悦我吗?”
良久。
仙尊轻笑了下,慢慢摇了摇头。
殷岭西浑然不在乎这些,他扯出一抹笑,眼泪唰的落下来,恐惧和慌乱几乎将他逼疯。
“没关系的,是我不够好,仙尊,你告诉我,我怎么救救你…你告诉我好不好……”
“一定会没事的,我怎么救你……”
他声音忽的一顿。
仙尊被他握在掌心的手,挣了一下。
殷岭西急忙松开手。
仙尊的手落在了他的脸侧。
冰凉的指尖抚上他的眉眼,一点点勾勒着,像是要刻进心里。
殷岭西不出声了。
仙尊冷淡的瞳孔里有细碎的柔和,“我…不知道…何为心悦一人……”
“但…我知晓…小西大抵……是我唯一愿意……”
“相守一生的人……”
殷岭西呆呆的,眼泪从眼里无声无息滑落。
仙尊又叹息一声,像当初遇见一样,拭去了他眼角的泪。
“莫哭……”
他眼中的光慢慢的散了,声音缱绻悠远,仿佛又看见了漫天的桃雪。
“真想…再喝一坛…桃花酒……”
抚在殷岭西脸侧的手蓦的滑落,殷岭西一个激灵,急忙想抓住,却握了一空。
砰。
手垂落在地上,砸在血水里,溅起来的脏污染了白皙的皮肤。
“……”
殷岭西愣了好久,才似哭似笑的张了张嘴,雨水落进他嘴里,他只尝到了漫无边际的苦。
他小心翼翼地将拂知的手擦干净,护在心口妄图暖热。
可还是很凉。
怎么就暖不热呢。
灰沉沉的苍穹变的更暗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恍然意识到——
人死了,才暖不热。
……仙尊,死了。
殷岭西后知后觉的捂了捂自己的心脏,喃喃道:“好疼啊……”
疼的喘不上来气。
“好疼啊……”
他死死弯腰,滚烫的眼泪一滴滴砸在拂知的手背上,他张着嘴,青筋暴起,眼眶红的吓人。
“啊啊——!!!”
咔嚓。咔嚓。
镜子碎裂的声音越来越明显,荒芜的血海宛如被割碎的镜面,轰然碎成无数片!
——满身鲜血的仙尊和跪在他身侧的黑衣青年,分割在无数的碎片里,缓缓的消失在黑暗里。
…………
苍梧峰。
后山的竹屋里,殷岭西倏然睁开眼,他额头全是冷汗,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胸膛在不稳的起伏,心脏剧烈跳动,残留的痛感让他指尖轻颤。
他下意识的将目光移向窗外——
天快亮了。
缓了好久,他才从这种状态中脱离。
他垂眸,掌心里握着的同梦镜已经碎成了四片。
魔器崩毁了。
……梦里发生了什么?
殷岭西反复回想,也只能记起一片模糊的空白,和零星闪过的桃花瓣。
莫非他这次入梦失败了?
殷岭西拧眉。
倒也极有可能。
毕竟拂知是分神期修士,之前他就已经靠同梦镜借机催熟拂知体内的欢情蛊了……被防备也理所应当。
只是——
殷岭西伸手,按了按心脏处,风流的眼中极其罕见的闪过一抹迷茫。
刚醒来的时候,这里为什么会那么疼
……甚至有点说不上来的,空荡。
怀里的魔族传音灵玉仓促的发出隐晦的波动,殷岭西暂且将这件事按下,掏出来灵玉。
鱼鹰急匆匆的声音传来——
“少皇殿下!上古封印阵有所异动!族中长老推测,这次祖魔抽取供给的时间,很可能会提前!必须尽快取得镇压之物,否则……”
鱼鹰咬牙,终究是没再说下去。
若是祖魔止生提前抽取供给,首当其冲被血脉桎梏强行献祭的,就是殷岭西这个天赋极高,魔气纯正的少皇。
殷岭西声线一沉:“又提前了。”
鱼鹰看见他手里同梦镜的碎片,一惊:“少皇,这……?”
“碎了,”殷岭西皱眉,“……我不记得刚才入梦时,梦里发生什么了。”
鱼鹰:“同梦镜已碎,您自然记不清梦里的事情,”他小心的看了看殷岭西的神色,“少皇殿下,这东西应该可以修好,修好之后,您将灵识探进去,应当就可以知晓里面所有发生的梦了。”
殷岭西眉间稍缓,“那就修好吧。”
不过……
同梦镜已经碎了,他借助这个东西催熟欢情蛊显然再不可能。
但上古封印的事情缓不得。
所以。
殷岭西望向苍梧峰峰顶的大殿。
免不得要使些激进的法子催熟蛊虫了。
那根至净骨。
必须尽快拿到手。
第14章
“呜呜呜呜!!!”
阿软整个团子哭的皱皱巴巴的。
拂知披上衣服走到窗边,伸手一推。
雪沫卷着寒风将体温吹走,寝宫内瞬间被冷气灌满。
他垂眸向后山的方向看去,不知在想什么。
过了会,才有心情搭理阿软,懒洋洋道:“你哭什么?”
阿软抽抽搭搭:“主人…呜呜呜…好虐啊……太惨了……”
它憋了又憋,还是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仙尊救小西出了鬼蜮,两个人十年相处,他死之前才跟小西表明了心意!”
“那坛桃花酒…最终还是没有喝到呜呜呜………”
拂知伸出手,雪花落在他掌心,沁了凉意,“只是梦而已。”
梦境十年,不过一夜时间。
“仙尊只是仙尊,小西也只是小西。”
不是名满天下的拂知剑尊,也不是魔族少皇殷岭西,只是两个陌生又熟悉的人的,另一种可能的人生罢了。
阿软擦擦眼泪:“那……您为什么在最后的时候毁了同梦镜,封了殷岭西在梦里的那段记忆?”它不是很理解,明明保留记忆才会增长收回碎片的进度啊。
拂知眯眼:“现在还不是让他记起来的时候。”
他慢条斯理的给自家团子分析。
“梦里的色欲,被我抹消了他之后的经历,相当于没有觉醒,恶意远远没有三百年之后的今天大,所以才会这么容易就心动。”
“但……我真正要攻略的,可不是梦里的小白花,是完全觉醒了恶意的殷岭西。”
一个是无害的幼犬,一个是恶意盈满的凶狼。
拂知:“梦境里这份纯粹干净的爱,当然要放在合适的时候,再让他想起来,才会达到整体效果最大化。”
阿软看着他的侧脸,犹犹豫豫道:“主人…你真的没对殷岭西动心吗?”
“阿软,”拂知抬眸看它,微微一笑,“他就是我,我永远都爱我的灵魂。”
温柔的仿若最永恒的誓言。
阿软哑然。
它想起自己主人在无尽神渊里屠杀的样子。
那时候,拂知刚杀了一众围杀他的神,眉间沾了血,站在尸山血海中,也是笑的温柔极了。
它那时刚刚诞生不久,什么都不知道,就趴在拂知的肩膀上,看他擦净了剑,闲庭漫步般,走进了看不清路的阴影里。
它问主人,这样开心吗?
主人带着血腥味的手指戳了戳它的脸,回答,开心。
它又问主人,您有爱人吗?
主人答,有啊。
它好奇问,谁?
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