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洛不敢与楚安对视,垂下了视线。
“……米卡斯也这么说,他偷偷来看了我好多次。楚安先生,您应该知道我之前那些事吧,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米卡斯,本想瞒着他,结果他全都知道了……还原谅了我。他甚至想定期过来,帮我的工友们带药,幸亏被我阻止了。”
伊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晶莹剔透的挂件。
“这是我答应米卡斯,亲手打磨的矿石挂件,正好嵌在他的机甲上,能请您帮我带回去给米卡斯吗?”
“当然可以。”楚安把那块兔子形状的矿石收好,笑着问,“你刚刚给我的茶叶哪里有卖,我想给宁白带一些。”
“宁白上将……”伊洛惊讶道,“他应该不会喝这种东西的吧……”
“他会的,不要低估你的上将啊。”楚安肯定地说,“而且确实很好喝,我很喜欢。”
“那我帮您多拿一些。现在是春天,我们在宿舍门口熏制了很多。”
最终,楚安带着一个兔子形状的矿石和一大袋金粉蔷薇茶离开了矿区。
伊洛把他送到了门口,不停地朝他挥手说着谢谢。
晚上,楚安回到K12首都,找了一家酒店过夜。
窗外是明朗的夜空,他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坐在窗口,打开光脑,写下了新专栏的第一篇文章——
《矿区的春天》
第57章 警告函
楚安在K12星球停留了一周时间。
在这一周里, 他去了矿场,逛了集市,还去参观了如今被改造成为市民中心的原K12星球政府大厦。
当初攻陷K12首都时, 宁白曾在政府大厦摇摇欲坠的旗帜下拍摄了一张震撼心灵的新闻照片。
这一次, 楚安也在同样的位置拍摄了一张相似的人像照片,他将那张照片裁剪之后,用做了自己专栏的头像。
一周时间,三份稿件。
楚安写了晶矿矿场盛开的金粉蔷薇, 写了集市旧书摊上遮遮掩掩的季山著作《机甲策略的哲学遐思》,最后写了市民中心门口那两尊高大的黑铁兽塑像。
最近塑像下面总有雌虫的集会示威活动。
如今来到K12星球讨生活的虫族越来越多。漂泊异乡的雌虫们逃离了虫星晦暗的天空,连眼神都变得明亮起来。
他们辛勤工作, 很快在K12站稳脚跟, 然后,依托一些诸如老乡会之类的组织,雌虫们联合起来,在骇人的黑铁兽塑像下面撑起横幅,向政府主张自己的权利。
“雌雄平等”
“离婚自由”
“废除雌奴制度”
K12的某些本土媒体最喜欢这种新闻,每次有雌虫游行,总有记者在旁边跟拍直播,似乎可以据此来宣扬他们与虫星截然不同的社会风气, 暗搓搓地表达对虫星“殖民”统治的不满。
当地的临时总督是议会刚派来的, 权限不高, 除了维持社会秩序, 主要负责晶矿生产和交易,对其他事情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比起那些抗议的雌虫, 总督更喜欢拿记者们开刀, 但如果雌虫们在黑铁兽塑像前吵得太过头, 他也会派驻军去驱散。
可是,军队里也都是雌虫,军雌们物伤其类、心有戚戚,往往也并不会采取十分强硬的行动。
于是K12的雌虫抗议运动,就在这种一方波涛汹涌,一方温吞敷衍,还有另一方伺机借题发挥的节奏中进行着。
强势的雌虫组织由于在晶矿交易中也掌握着较大的话语权,甚至与当局形成了一种独特的政治制衡,这种小区域内独特的社会现象让楚安兴趣盎然。
他用三篇稿件把自己的所见所思记录下来,发给了杂志社的编辑。
然而,给专栏写稿不像网络小说连载,编审刊发流程漫长很多。
直到议会的废除雌奴法令得到通过,楚安准备从另外一个星球返回虫星时,他的稿件才终于问世。
然后,他的专栏通讯信箱就被各地的读者信件挤爆了。
那些陌生却热情的读者告诉他,在我们这里的矿井/工厂/学校中,雌虫也已经团结在一起,组织了社团,我们没有馨香灿烂的金粉蔷薇,也一样期待着阳光明媚的春天。
包含楚安专栏的杂志卖到脱销,杂志社申请追加了电子版发售数量,但还是供不应求。
K12以外的其他矿区也发生了几起小范围罢工事件,矿工们学着晶矿矿场的样子,借着废奴法令的东风,要求修建休息室,要求保障雌虫矿工必要的休息时间。
几个大财团坐不住了,纷纷在议会上提出了抗议,于是政府有关部门阻止了杂志的继续加售,他们销毁了一部分正在流通中的杂志,然后在空港拦下了即将登上飞船的楚安。
一位身着制服的警员对楚安彬彬有礼地说:“楚安先生,请您行个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吧。”
“去哪?”楚安警惕地问。
“您不必紧张,”警员回答,“我们不可能对一位S级雄虫不敬,更何况您还是宁白上将的雄主,我们的长官只是想跟您谈一谈。”
他被带到了当地警局,见到了一位大腹便便的雄虫长官。
“楚安先生,我特意从虫星赶过来见您,如果您正准备回去,等会儿可以搭我的公务飞船一起。”
“谢谢您,不用了,我已经买好了票,”楚安不卑不亢地说,“您找我有事吗?”
“有点事,但也不是什么大事,”雄虫官员对楚安笑笑,“应该说,是喜事。我今天是受新闻署的委托来找您的,您是虫星赫赫有名的大作家,又是尊贵的S级雄虫,像现在这样在外颠簸办旅行专栏实在是太辛苦了,新闻署那边新设了一个文艺发展促进司,他们有意邀请您去当司长,请问您有意吗?”
“文艺发展促进司?”
“是的,是专门为了促进虫星的文学艺术发展而设立的新部门,正需要您这样的大才子坐镇。”雄虫官员给楚安倒了一杯茶水,“收入也很丰厚,因为您是S级雄虫,议会对您有特殊工作津贴,工资算下来大概和宁白上将的差不多。您觉得怎么样?”
“……”楚安沉吟着,打量面前这位雄虫官员合身的警服,“冒昧地问一句,看您的制服,您应该是隶属于警方的高官,为什么是受新闻署的委托来找我呢?我想,如果他们真的有诚意邀请我,应该是派自己的官员过来与我见面。”
“呵呵,楚安先生,我来找您也是一样的,不管是警局还是新闻署,我们都要听议会的,不是吗?哪怕是宁白上将,他也隶属于议会军事委员会,在这个国家里,议会才是至高无上的权力中心。”
楚安沉声道:“您想说什么,不妨直说。”
“楚安先生,我们都是雄虫,”官员似笑非笑地看着楚安,“当然了,也可能是我没有您那么多文化,但我真的是怎么也想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去煽动雌虫对抗议会呢,这对您没什么好处啊。”
楚安平静地说:“我没有煽动,我只是把我看到的事情写出来而已。”
“您是指宣扬犯罪行为吗?”
“什么是犯罪行为?罢工?法律上没有哪一条写着矿工不能组织罢工,您是警官,应该比我更熟知这一点。”
“楚安先生,”雄虫官员的声音冷下来,“您是尊贵的S级雄虫,但有些事我还是要跟您说清楚。
议会对您近期发表的文章很不满,这几篇文章甚至影响到了宁白上将在议会的声誉,请您谨慎考虑,避免以后再发表类似的文章误导公众舆论。”
“宁白?”楚安笑笑,“虽然我离开家有一段时间了,但是我们感情很好,每天都会通话,他没跟我提过什么影响声誉的事。
而且我也一直在关注时政新闻,最近宁白提出的废奴法案在议会高票通过,与他来往密切的几个雌虫团体也纷纷在选举中获得了议会的席位,在我看来,这都是议员们认可他的体现。您不必拿宁白的事业来吓唬我。”
“楚安先生,浪漫的大作家还是不要揣度政治家的心思了。再说……”
雄虫官员凑近楚安:“宁白上将手下的药厂,一样是白天黑夜连轴生产,全年无休,您也要为在药厂工作的下等雌虫雄虫声张权利吗?也让他们每周休息一天?算算看,休息一天会影响多少利润啊。”
楚安:“……”
“给那些蠢笨的虫子一个工作赚钱的机会,这已经是我们对他们的悲悯了。他们不想拼命工作,有的是虫子想要代替他们拼命工作,那些拿到机会还不珍惜,反而吵吵嚷嚷的家伙,不应该被你美化为所谓的英雄。”
旁边的警员递给雄虫警官一份警告函。
雄虫警官把警告函展开在楚安面前,道:“如果您执意不肯去新闻署上班,那么请在这份警告函上签字。”
楚安看到警告函上用平实却严厉的措辞写着:
你的行为已经超出了法律所允许的范围,希望你能听从警方规劝,停止违法活动,如果你执迷不悟,不思悔改,警方将对你采取进一步措施。
一支笔塞到了楚安手里。
“楚安先生,在下面写上你的名字,然后你就可以去赶飞船回家了。”
“……如果我不签呢?”
“不签?”雄虫官员笑笑,“那就只能再买下一班飞船的机票了,这点钱对您来说不算什么,只不过……”他四下看看,“这里好像没有东西吃,我们也不能让您出去买。”
楚安冷声:“你们在逼我签字。”
“这只是正当的法律流程,请您配合。其实签了字对您没有任何影响,既不用交罚款也不用坐牢,您干嘛不签呢。”
“因为他没有从事任何违法活动。”宁白冷冽的声音忽然响彻整个房间。
房间里所有雌虫雄虫一齐朝门口看去,只见宁白身着洁白却威严的军装,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雄主,我来接您回家。”他走到楚安身边,帮楚安拿起地上的行李袋,看都不看其他警员一眼,微微躬身朝楚安道,“这边走。”
带头的雄虫警官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拦在他们面前:“上将,请您不要妨碍我们执行公务。”
“公务?”宁白危险地眯起了眼睛,“你们是接受谁的命令非法拘押楚安的?S级雄虫有治安违法豁免权,警察学校没有教过你们吗?”
雄虫一时语塞,转而道:“上将,楚安先生到底是不是S级雄虫这件事还……”
但宁白没有给他留一点情面。
“你说什么?”身高整整压过他一个头的宁白朝前走了一步,睥睨这只雄虫警官的脑袋顶,厉声道,“让开!”
桌上的警告函被宁白塞进了碎纸机,搅碎时发出残忍的声响。
临出门前,宁白回身环视整个房间,声音森冷阴鸷:“如果你们觉得我妨碍了公务,可以通过正当渠道举报。但现在,我要带楚安离开,你们谁敢拦我,别怪我对谁不客气。”
第58章 返航
宁白护送着楚安踏上了他的专用飞船。
宁白的飞船编号是军5号, 意思是他在三大集团军的所有上将里排行第5。
现在已经废除了元帅制,上将就是军队里最高的军衔。而排在宁白前面的四位上将全部都是老将军,已经不问军务, 所以从实权方面看, 如今宁白不光可以在第二集 团军一手遮天,甚至在整个军队体系中都是说一不二的统帅。
眼下,这位“第一军雌”正俯身给楚安扣安全带。
“雄主,紧吗?”宁白微微有些不安地询问着。
他们贴得很近, 楚安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从宁白的脸上反弹回来,在他们两个中间热热地卷成一团。
浅金色的眸子专注地凝望着自己,楚安忽然想起刚刚宁白在警局里锋芒毕露的样子, 一时语塞, 忘了回答。
无论宁白做过什么,无论他手握怎样的权势,用怎样的态度面对这个世界,在自己面前,他似乎永远是那只被狠狠在翅膀下面刻下编号,需要疗伤和慰藉的可怜雌虫。
他对自己,永远只有忠诚与依恋。
宁白抿着嘴唇,替楚安把安全带调松了一点, 又问:“……这样会舒服一点吗?”
很正当的问题, 却忽然把楚安的思绪拐到莫名其妙的地方。
“很舒服。”他差点就这样脱口而出。
楚安忍住没说, 只是抬起手, 帮宁白顺了顺耳后的碎发。
一抹红晕悄悄爬上了宁白的耳根,被楚安的指尖碰到, 烫烫的, 好像发烧一般。
宁白瑟缩一下, 连脸颊都烧起来。
他洁白板正的军装如往常一样一丝不苟,更显得此时面红耳赤的样子耐人寻味。
“我,我来接您之前,临时在飞船上加装了民用娱乐设备,”宁白不甚自然地向楚安介绍,“操纵台在这边,您按这里,就会唤出屏幕,可以随意浏览网络或者欣赏影片、音乐。按这里,就会有饮料和食品,我准备了您爱吃的鲜果干。按这里……”
宁白还没说完,楚安伸手在操纵台上戳了一下。
面前没有出现屏幕、饮料或零食。
只见飞船的舷窗缓缓变暗,后舱与前舱的挡板也降落下来,橙黄色的顶灯点亮,在这架宽敞的军用飞船内部,忽然营造出一个私密温馨的独立空间。
在座椅放平之前,宁白按下了停止键。
“雄主,起飞过程比较颠簸,不宜……”
不宜什么,他咬着嘴唇没有说下去。
楚安看着他被咬红了的嘴唇,摸摸他的脸:“宁白,你最近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回家之后,我马上给你做精神力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