惑妖遮遮掩掩地躲在里面,肯定还没有恢复多少实力,否则早就出来兴风作浪了,可以暂时往后搁一下。
倒是这破地方,再不重新布阵封锁,任由怨念邪气继续外泄蔓延,夙阳大半地方都得遭殃。
孰轻孰重,谢酩眉头略褶,转瞬就有了决断。
楚照流戏谑笑道:“退下吧,接下来交给我了。”
谢酩却没依言退后,冷不丁举起剑,反手一刺。
一只大头娃娃砰然倒地。
与此同时,浑浊的黑雾中,亮起了无数双血红的眼,四面八方爬来数不清的大头娃娃,贪婪地盯着两人。
比之鱼头山的那种,这边的大头娃娃更像人形,也愈加凶残。
数量也以几何倍数增加。
楚照流看了一眼,从戒指里取出一副阵棋,掐诀的同时,提醒谢酩:“这些是怨气傀儡,在这种地方,是杀不尽的。”
谢酩站在他身侧,横剑一扫,飞扑而来的怨气傀儡眨眼间灰飞烟灭。
“做你的,”谢酩简短道,“我守着。”
俩人虽然不怎么对付,但是楚照流清楚谢酩为人,点了下头,不再分散精力,全副身心投入到寻摸残阵、布下封锁大阵中去。
时间仓促,好在那位佛教高僧布在此地的阵法并未被彻底破坏,在此基础上,楚照流只需要找到破损处,缝缝补补,将肆虐的怨念邪气压一压,事情就简单多了。
说起来简单,但要在这煞气冲天的地方做到,却并非易事。
何况还有只暗中窥伺、一直未动的妖王。
片息过后,楚照流寻到了第一处。
然而阵棋打出才不过几丈,附着的灵光就散得七七八八,再难寸进,很快就被吞噬得无影无踪。
楚照流皱了皱眉,只得喊了声:“谢宗主,东南方向,二十余丈外!”
几乎是话音未落,一股磅礴剑气便猎猎而去,劈开了深浊的怨气。
楚照流眼疾手快,迅速打出阵棋,安置其上。
找到了第一个残缺处,楚照流心里便有了数,他对佛宗几个知名镇邪大阵很熟悉,推演出了这是座什么阵,两指捻着第二枚阵棋,眼风半点也没留给周遭密密麻麻的怨气傀儡上:“西北,五十丈外。”
凛冽的剑光再次开路,阵棋稳稳落地化形。
两枚阵棋下去,镇邪大阵得到点修补,肆虐的邪气也略有收敛。
远处的城内,无数怨魂怨毒地盯着他,却迫于大阵威力,迈不出城内一步。
楚照流冲那边眯眼笑笑,正要继续,一道破空声忽然传来,横斩向他的脖子!
下一瞬,“当”地清脆一响,有什么东西被重重地弹飞了出去。
猛烈的罡风吹散怨气,地面上被劈出一个巨大深坑,楚照流一抬头,身前的人衣袖翻飞如雪,沉静从容,只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稳靠。
一声轻笑在前方响起:“欸呀,我的剑都折了,一百年过去了,谢酩,你怎么还是这么不会怜香惜玉,难道本尊不美么?”
被弹飞出去的身影在前方显现。
传闻中阴狠残忍、杀人如麻的妖王,却是个二八少女的模样,明眸皓齿,亭亭玉立,乍一看,仿佛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看过来的模样甚至还有几分天真。
楚照流一听到那四个字就头疼。
谢酩持着剑,冷淡地看了她一眼,闻言想到了什么似的,侧头瞥了眼楚照流。
楚照流陡然升起一丝不妙的预感。
果然,谢酩清清冷冷的嗓音响起,不知道是在挑衅惑妖,还是挑衅在他:“自然是因为珠玉在侧。”
楚照流明显感觉到惑妖的视线针扎似的在他脸上扫:“……”
很好,这个仇恨他拉住了。
他上前一步,雪白的指尖把玩着白色的棋子,一时难以分清到底是棋子更白些,还是他的手指更白些。
“朋友,”楚照流微微一笑,“还记得你是怎么死的吗?”
那笑意有种说不出的怜悯,惑妖看得一愣。
刹那间剑光一亮,谢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身后,鸣泓干脆利落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因为你爱说废话。”楚照流不紧不慢地接完下半句,手中的扇子猛地一挥。
凌厉的风刃飞出,趁机爬来的一群怨气傀儡尖叫着溃散。
惑妖的身影随风而逝,谢酩抬眸道:“是分身。”
被杀了一具分身,躲在城中的惑妖显然恼羞成怒,这次响起的却又是个娇媚的成熟女人声音,语气冷冰冰的:“你们想补阵?做梦。”
方才才被压下些许的怨气又躁动起来,沸水般滚滚涌动,甚至隐隐有一鼓作气,将残存的大阵彻底破坏的迹象!
谢酩皱皱眉,催促道:“下一处是哪边?”
楚照流举棋不定,斟酌着回答:“左边,右边,上边,下边,不介意的话,侧面也来一下,谢谢。”
谢酩:“……”
谢酩沉默片息。
下一瞬,自四面八方的炽烈的剑光势如破竹,冲散了恒久不散的阴云,硬生生破出片晴天烈日!
但谢酩的剑气只能斩开怨气,而不能消除怨气,很快又会聚拢。
楚照流再不浪费时间,咬破食指,飞快在数十枚阵棋上一一点过,厉声道:“去!”
数十枚阵棋跟随在剑气身后,顺利归位,九十九道金光自各处纷纷亮起,恰好将源源不断散发出邪气的旧都封锁在内,楚照流顺势抛出棋盘,定下大阵。
惑妖的声音里满是讥诮:“楚照流,你以为这样就困得住我与这些怨灵?”
“当然困不住,”放了精血,楚照流才养好的一丝血色又消弭无踪,连唇色也变得浅淡苍白,嘴角却挑了起来,“但我又不是只有这个。”
他慢吞吞地伸出手,从戒指里取出了……九十九盘阵棋。
谢酩的唇角轻轻一扯。
惑妖陷入了沉默。
作者有话要说:
楚照流:忘记告诉你了,我是人民币玩家(* ̄︶ ̄)
惑妖:人类,你不讲武德。
第12章
九十九盘阵棋压下去,再不甘的冤魂和尚未恢复的妖王也没声儿了。
这些都是提前炼好的阵棋,也不需要费精力布置,楚照流一口气罩下去,轻描淡写地拍拍手,注意到谢酩望来的目光微有怪异,解释了一下:“都是我这些年闲着没事炼的,不是什么粗制滥造的玩意儿。”
他不疾不徐地摇摇扇子,笑意舒缓,眸如点星,一副风流相。
谢酩猝然被什么扎了下似的,不着痕迹地别开眼,不露声色:“我不担心这个。”
楚照流三两步溜达到他身边,催了催:“走走走,镇不住太久,赶时间。”
谢酩微怔:“去哪儿?”
“带你去找个人。”
他们俩消除不了此地的怨气,也度不了满地的冤魂。
对付阴邪之物,还得找专业的。
楚照流收住话头,故意卖了个关子,谢酩却没顺着问下去,只略略点了下头。
他笑吟吟的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上不去下不来,瞪着谢酩看了片刻,幽幽叹了口气:“谢宗主,和你说话真的很没劲。”
谢酩垂眸看他,一双眼色泽浅淡,通透如琉璃,眼角微勾着,分明是双多情眼,神色却淡淡的:“那敢问楚长老,怎么才算有劲?”
这对话有种若有似无的熟悉感。
楚照流升起警惕之心,被怜香惜玉支配的恐惧再度冒上心头,果断切换话题:“天清山举办说禅会,昙鸢也去了,去把他找过来。”
佛宗昙鸢,是久负盛名的佛子,在楚照流和谢酩还没出生时,就成名已久了。
据说昙鸢出身尘世的帝王家,出生之时,漫天金光普照,天生佛骨,命格极善,而他本人的悟性也高,年幼时阅遍佛门典籍,怀有颗悲悯高洁的佛心,十几岁就斩断尘缘,入了佛门。
此后便潜心在佛宗优昙山上修行,鲜少露面,不问世事。
修界内多数修士,对佛子都怀有几分敬意。
昙鸢闭关了几百年,这次出席天清山说禅会,在灵通域引起了很大一波热议。
楚照流的这副语气熟稔得很,谢酩已经习惯带个大型挂件在身后了,御剑而起,开口问:“你与昙鸢很熟悉?”
楚照流打了个哈哈,含糊道:“还好还好,本公子朋友遍天下,四海之内皆兄弟,可不像你一样孤高。”
谢酩面无表情地闭上嘴,果然不再追问。
邪气暂时被镇住了,森森鬼气去了不少,飞起一段距离,便能隐约看到碧蓝的天空。
楚照流回头望了一眼,稍微松了口气,把精力放回自己身上。
布阵损耗精力与灵力,灵脉内流转的灵力骤然被抽空,又因为被堵塞住了,恢复缓慢,熟悉的灼烧搐疼感又漫了上来。
比上次剧烈得多。
他脸色惨白惨白的,咽下一声咳嗽,摸出瓶药,也没看倒出了几粒,胡乱往口中塞去咽下。
谢酩仿佛后脑长了眼:“撑得住吗?”
楚照流缓了缓,逗他:“我要是撑不住呢?”
话音才落,眼前一花。
楚照流愕然地发现,自己被挪了个位置。
谢酩将他扯到了身前,两指按在他肩上,被触及之处,传输来一股连绵不绝的纯粹灵力,甘泉般滋润了灼痛的灵脉,仿佛卷曲枯萎的枝叶,在甘霖下得以重新舒展开。
清凉凉的,很舒服。
楚照流缓慢地“噫”了声。
以他对谢酩的认知,谢酩能容忍与他共御一剑就很稀奇了,毕竟对绝大部分剑修来说,剑就是他们老婆。
谢酩喜欢大师兄,那鸣泓勉强算他小老婆。
但哪怕是小老婆,哪有人能容忍外人踩自己老婆的?岂非是在给自己戴绿帽子?
让他踩就算了,还给他传输灵力?
被夺舍啦?
楚照流张了张嘴,一句损话还没出口,耳边就传来熟悉的琤琮嗓音,冷冰冰的:“闭嘴。”
楚照流:“……”
很好,能预判他要说什么,看来里面的芯子没换。
看来大师兄的魅力有增无减,叮嘱了谢酩一句“好生照顾小师弟”,就这么管用。
被打断了施法,楚照流也就懒洋洋地闭了嘴。
白来的灵力,不要白不要。
但是嘴闲下来了,心思又闲不住。
楚照流颇具攀比之心,用眼角余光横扫过去,暗暗比划了一下,发觉谢酩比他要高半个头。
岂有此理!
楚大少爷顿觉矮人一头,下意识地挺起胸膛,想缩短点先天差距。
挺直了,还是差一截。
楚照流暗暗咬牙,偷么声的,假装不经意的,缓缓地踮起了脚。
谢酩:“……”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一点一点拔高的楚照流,轻轻吐出口气,两指一动,硬生生地把他摁下去打回原形。
“楚照流,”谢酩漠然道,“你是不是想被丢下去?”
楚照流愣了下,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幼稚,拿扇子抵着唇干咳一声,难得有点臊得慌,没顶回去。
也不是年轻气盛的年纪了,怎么不知不觉就……
谢酩垂下眼睫,眉梢忽然微微一抬,有些诧异。
身前的人耳尖如霞似血,居然红了。
与那只摇曳生辉的红色耳坠相衬,也不知是谁更红些。
难得的,向来冷若冰霜的谢宗主眼底流过点不太分明的笑意,蔓延到唇角,浅浅地勾了一下。
抵达天清山附近时,已经是三日后。
天清山说禅会是位于夙阳、松河与江陵三界交界处的太元宗提出的,与佛宗合办,提供了讲坛道场。
也幸好主场是在太元宗,离这边不算太远,不然一趟来去颇费时间。
太元宗乃四大宗门之一,除了慕名而来的,也有不少想趁此机会,试试能不能在哪位大人物面前刷个脸熟、捡个机缘的。
不过想进道场,要么有邀请帖,要么实力够硬,要么背景够大,所以大部分来看热闹的,都被太元宗的弟子拦在道场外,眼巴巴的,望内兴叹。
道场上方还结了个阵,防止有人闯进去。
这是太元宗的地盘,要是直接破阵闯进去,就是打人家的脸,活生生的挑衅。
谢酩傲归傲,并不愚妄,纵然这个阵法在两人眼里都跟纸糊似的,还是落了下来。
楚照流想了想,突然往谢酩身边凑了凑,小小声道:“我觉得你有必要换张脸。”
“……”谢酩俊秀的眉拧起,“我有那么见不得人?”
楚照流差点笑出声:“你要这么觉得我也没办法。”
一百年前的大战结束后,谢酩长居离海,极少出现,他如今威望名声甚高,要是出现在天清山道场,必然惊掉一地眼球,让一群成天忍不住瞎捉摸的人怀疑发生了什么。
西雪国旧都的事肯定就掩不住了,妖王复活的消息也会早早泄出去——自从灵通域出现,就没人能阻止天下人聊八卦了。
好在之前在夙阳小城里见到的那对夫妻很守信用,没上灵通域说什么。
想到这一层,谢酩略感意外。
楚照流看上去总是一副洒脱自在样,好似什么都不会放在心上。
但从鱼头山到西雪国旧都,再到天清山,桩桩件件都显明,那副漫不经心的皮囊下,实则心细如发。
他随便捏了张平凡的脸,抬眸:“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