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白讷讷不能言。
老主任大约是怕他重蹈覆辙,板起脸声色俱厉道:“就算你体内的信息素浓度达到了正常值,也不能忽视身体健康,你的腺体大病初愈,依旧很脆弱,倘若没有做临时标记的条件,至多至多只能打一支普通抑制剂,过去一次性打四支强效抑制剂的情况,不能再有了!”
工作几十年的老主任发出的严肃警告令虞白无法招架,他连忙道:“您放心,家里抑制剂都放过期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没有我的医嘱,医院是不卖给病人强效抑制剂的,你手里那些全是徐院长走后门给你开的。”主任哼了一声,“我等会儿就去知会他,强效抑制剂,你一滴都别想碰。”
他说完,犹感意犹未尽,对宿临池说:“你们小两口感情不错吧,多看着他点,别叫他瞎胡闹!”
如果说老主任由于虞白的屡教不改,对他如秋风扫落叶般冷酷,那么面对让虞白“改邪归正”的宿临池,就立刻变了个模样,眉开眼笑,要多温和有多温和。
虞白不忿,偷偷在他掌心挠了一把,被宿临池紧紧地握住了。
老主任语重心长,滔滔不绝,几乎把腺体的日常护理念成词典那么厚一本书,源源不断地灌输进虞白的脑子里,念叨得虞白两眼发直,最后是有气无力地被宿临池扶出的门诊室。
徐潜知脚步匆匆,绕过分诊台,刚好和他们两人迎面撞见。
自从宿临池恢复记忆,徐潜知就怀疑他心怀不轨,故意隐瞒,有心要想找他分辩分辩,无奈虞白防得紧,宿临池又忙于工作,两人轻易见不了面。
这回,他听说宿临池今天要来,特意空出这个时间不排手术,在医院守株待兔。
可一和他们打了个照面,还什么都没说呢,徐潜知面无表情地盯视了他们一会儿,调头就走。
虞白打招呼的手被晾在了半空:“……他搞什么鬼?”
揣着寻根究底的好奇心,虞白追着他跑到了办公室门口,潦草地叩了叩门,不等主人同意,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待客的转椅上,压低声音道:“你不是憋了许多话要说吗?干嘛见了面就跑啊?”
徐潜知想起方才看见的画面,气就不打一出来,翻了个白眼道:“光是说有什么用,也要你听得进去才行!”
他忍了又忍,忍无可忍,喷出了满嘴的数落:“你是叫他灌了迷魂汤了吧!这么护着他!大庭广众之下就贴在一起拉拉扯扯,都快成连体婴了!能不能庄重一点!叫人卖了还帮他输钱呢!”
虞白乐不可支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的思想这么封建?”
徐潜知烦躁地挥手道:“滚滚滚,滚远点。”
“别急着赶人啊徐院长,”虞白黏在转椅上不动弹,神神秘秘道:“我有事和你说。”
徐潜知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要事,收起一脸的不耐烦,正襟危坐起来。
虞白:“我和宿临池十二月去海岛度假,你有空没有?机票和住宿费走我的帐,玩划艇冲浪潜水也不用你掏钱,只有一点需要注意,就是你那几天千万别来敲我们的门……”
徐潜知闭闭眼,指向大门外,无声地叫虞白滚。
虞白惹完了人,丢下一句:“想好了给我答复哈,逾期不候。”便轻飘飘站了起来,走向等候在门外的宿临池,说:“话带到了,咱们走吧。”
宿临池向徐潜知点头致意,徐潜知背地里看他不顺眼,当着正主的面,却不至于摆出一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
虞白领了几针普通抑制剂,随手丢到了车后座,拍着方向盘说:“走,哥哥领你去我家认认路。”
没了最后的顾虑,虞白也没了继续住在筒子楼的理由,不过他在海湾区的别墅久未住人,需要里里外外地清扫一遍,因此耽搁了些时日。清扫一结束,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出自己的座驾,载上宿临池驶向海湾区。
“海湾区”顾名思义,坐落在海岸线南岸。虞白买的是一众别墅中最靠近海边的一座,推开飘窗,远远望去就是茫茫然的海天一色,视野非常开阔。
虞白走到宿临池身旁,享受着拂面的海风,说:“咱们在岛上的房子,也有这么一个大飘窗。”
宿临池若有所思道:“你很喜欢?”
虞白刚才就是随口一说,其实并不在意房间装修成什么样子,不然也不能在拥挤的出租屋里一窝就是大半年,但宿临池明显是很留意他的喜好的。
虞白故意说:“我如果说是,你是不是就要拆了自家的墙,换个飘窗装上去?”
宿临池被看穿了心思,闭口不答,默默移开了目光。
他越是不说话,虞白越是起劲。他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问道:“这位男朋友先生,我先请问,你家里还差什么,让我给你参谋一下?”
宿临池没有看他,而是眺望着远处的海天一色,沉吟片刻,小声说:“还差一个你。”
说实话,宿临池在新房留宿的日子寥寥无几,远远没有在出租屋住的时间多,唯有在加班到深夜,不方便去扰人清梦的时候,会选择去那里短暂地修整一下。因此几个月下来,新房只给他留下来一个模糊的印象。
不过虞白既然问了,宿临池当然不会让他失望,仔细地回忆了新房的构造,为他描述起别墅后面一块镜面似的湖泊和连绵的矮山,说山间偶尔起雾,茫茫的白雾飘浮在露台上,伸手捞一把,掌心就湿漉漉的能攥出水来。
他还提及了那只在管家的悉心照顾下,脱胎换骨的奶牛猫“绒布”——绒布被虞白捡回家后,每日吃饱喝足就在房间里撒欢,打翻碗碟数只,并在油腻的地板上打滚。虞白一气之下,曾想给它取名“抹布”,被宿临池阻止了。
小小的出租屋不够它发挥,虞白就把绒布打包交给了宿临池。听说猫咪在新家适应良好,体重长势喜人,一点也看不出曾经瘦巴巴的可怜样。
他们说着话,不知不觉离开了飘窗,躺到了主卧中央雪白的大床上。
床品一概是新换的,还带着股洗涤剂的香气,虞白枕着宿临池的腰,缓慢地和他十指交握,不知想起了什么事,突然笑出了声,说道:“你说,我要是搬到你家住,叫外人发现了,会不会谣传你宿大公子金屋藏娇,包了个omega养在家里?万一有人信了,你的清白名声可就要被玷污咯!”
宿临池说:“不会。”
“不会哪样?”虞白问,“是不会叫人发现?还是不会叫人听信流言啊?”
宿临池低声道:“我们之间……难道还是清白的吗?”
虞白愣住了,忽然翻了个身,拉拉他的手,沉吟片刻,说:“等到过年,我给你爷爷拜个年,和他老人家说清楚,然后就……”
宿临池读懂他的言外之意,下意识道:“就怎样?”
“就搬去和你一起住!”虞白默契地说出了宿临池期待已久的答案,趴在他胸口问,“高兴么!”
宿临池捏了捏他的耳垂,触感温热,虞白在他手心贴了一下,亲了亲他的手指。
虞白和宿临池启程去海岛的那天,徐潜知还是来了,毕竟便宜不占白不占,假期不度白不度。
正所谓吃人的手软,徐潜知吃了免费的午餐,当然不能再摆出一副臭脸,所以在整个飞行过程中,徐潜知都远远地避开了他们俩,坐到了角落的位置,仿佛扫过去一眼,就会被黏黏糊糊的情侣扎了眼。
和他同样表现的还有刚刚知道真相,在风中凌乱的周新莱。
第65章 偶遇
楼下的一穷二白的两个邻居猛地揭开了伪装,居然很是有钱!
要知道,当时虞白不声不响地搬走了,周新莱其实非常担心,以为他是山穷水尽,连城中村的房子也租不起了。谁想不久后,虞白又打电话来,说要带他们兄弟出去玩几天,报了个地址,嘱咐他们带好证件。
那时周新莱尚被蒙在鼓里,想当然地觉得至多是周边县城哪个农家乐,轻装简行地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就领着周在来了。到了才发现虞白给他的地址是个私人机场,一个度假海岛就在前方等着他们。
“护照带了没?”刚一打照面,虞白就问道。
周新莱明明记得自己没带,却意外地见周再气定神闲地从背包中取出护照,交给了虞白。
护照是为了方便周再出国交流学习音乐特地办的,周新莱不放心他小小一个人去,跟着也办了一本,发下来没用上学习,倒是先用在度假上了。
“你怎么会想起来带护照?”周新莱不明白。
相比于周新莱的惊讶,周在就显得镇定多了,他背着小提琴盒,用一种早有预料的语气淡定地说:“虞哥哥让带证件,我猜到的。”
周新莱尚未在这巨大的冲击中沉浸多久,他的另一位邻居就走了过来。虞白这厮见色忘友,立刻丢下他们,转身迎上去:“工作忙完了?”
宿临池点头:“爷爷让我们好好玩,多拍点风景照给他看。”
虞白握住了他的手,两人目光相接之后,就在原地落地生根,站住不动了,仿佛就要这样天长地久地对视下去,看得旁观者周新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然后,虞白突然勾住宿临池的脖子,照着他的脸颊亲了一下。
周新莱浑身一凛,蓦地清醒过来,双手快如闪电,捂住周在的眼睛,谴责道:“你们注意影响,有未成年儿童在呢!”
虞白转头,胳膊还搭在男朋友肩上,丝毫没有收敛的意思,甚至更加肆无忌惮道:“放心,我会给你们安排一个远离我们的房间的,绝对不荼毒未成年儿童的耳朵。”
周新莱:“……”
周新莱制止不了狗情侣卿卿我我,带着周再坐到了角落。他和徐潜知分列对角线两段,各自留给虞白一个愤然的后脑勺。
他们清早出发,航行十数个小时,跨过四分之一个地球,于下午两点降落在海岛。
南半球正是阳光灿烂的夏季,一行人纷纷换上清凉的服装,欣赏着阳光沙滩椰子树,被接驳车拉去了度假酒店。
陆叔叔退休后环游世界,对这家度假酒店的水屋青睐有加,为此专门办了VIP会员,以便在旺季时也可以入住。
虞白手持白金卡,顺利办理了入住,徐潜知和周新莱拿到分来的房卡一看,居然真的是相隔得远远的三间房,叫他们实在是无话可说,赶快逃也似的躲远了。
望着他们仓皇离去的背影,虞白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突兀地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得前仰后合,站都站不稳。
那几个人走得更快了,隐约能听到被扯得像风筝的周再在抗议道:“大哥!你走慢点啊!”
前台员工不明就里,频频往这儿看。宿临池对用本地语言说了句“抱歉”,又从身后扶住虞白的肩膀,免得他得意忘形,跌到地上去,说道:“别摔了。”
“我,我站好。”虞白勉强站住,揩去笑出来的眼泪。
宿临池拿到房卡,这才明白他是在笑什么,无奈地喊了他的名字:“虞白。”
“怎么了?”虞白明知故问,暧昧地低声说,“这样不好吗?”
宿临池又陷入了一片熟悉的沉默中。
见的次数多了,虞白很容易就能猜出他此刻的所思所想——每当自己又做了什么会让宿临池不好意思的事情,他虽然表面上不说话,心里却是很喜欢的,然而性格使然,叫他不能像虞白那样,明目张胆地把亲昵和爱意挂在嘴边,于是只好以沉默来表示纵容。
虞白愈想愈觉得这个样子的宿临池十分可爱,正想伺机轻薄二三,手机突然发出了一声新消息提示音。
手机放在背包里,压在一摞旅游手册下头,虞白低头去翻,听见有人惊讶的招呼:“宿总?”
虞白扫了眼信息,面色没什么变化,随手把手机塞进口袋里,抬眼往人声传来的方向看去。来人是个穿着沙滩裤的男alpha,看起来才从海边疯玩回来,胳膊肘下还夹着一块冲浪板,他边朝宿临池走来边把墨镜推到额头上,说:“真的是你啊!”
“高总。”宿临池道。
“别别别,我哪儿算个‘总’啊,败家子一个,”高齐晟很有自知之明,见宿临池要和他握手,连连推拒道,“这就不用了啦,我刚冲浪回来,满手都是沙子。”
宿临池没有强求,从善如流地收回手,转向虞白道:“这位是高氏的公子,高齐晟。”
其实在刚才,高齐晟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站在宿临池身边的漂亮男青年。
高齐晟狐朋狗友无数,狐朋狗友的情人就是无数的次方,妖魔鬼怪应有尽有,使他过早地阅尽千帆,在情感一事上修炼出了一副火眼金睛。
只一眼,高齐晟看这两人相处时亲密的姿态,很轻易就判断出他们绝不是单纯的朋友关系。
果不其然,这位漂亮的男青年紧接着就向他友好地和他握了握手,笑眯眯地说:“你好,我是宿临池的男朋友,我叫虞白。”
……虞白?
高齐晟面色一僵,无端想起最近青市商圈里关于虞家的传闻。
传闻说寰宇科技的虞总有个失散多年的侄子,脾气不小,在外边野惯了,被认回来后不思感恩,反而给了虞家的合作伙伴——心高气傲的吴公子好一个没脸,生生把新泰置业气得反目成仇,在龙溪的针对寰宇科技的报复中添了一把火热的柴。
那个omega好像就叫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