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江佑早就习惯了。
　　他嘴里咀嚼着面包，心情复杂。
　　这大概就是报应，这么快就轮到别人给他强塞食物了。
　　口腔里溢满甜香气，刚出炉面包细腻的口感，让他烦乱的心情平复不少，暂时抛开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他看向罗远。
　　他的脖子上还缠着一圈纱布，却好像一点也不记恨似的在他面前插科打诨，从邻市谈到C市，再从江佑两天前的英勇事迹谈到中心里的同事对他的议论，可一谈及关于中心内部的事，就立刻把话题扯到一边。
　　曾经为了保护自己被炸得粉碎，此刻又重新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大多数时间，都是罗远在说，他在听，他不确定对方为什么会对他这个陌生的怪物充满善意，大概率是韦一暝安排的吧。
　　但无所谓，似乎在这里，他开始不那么孤单了。
　　罗远探头看了一眼江佑背上的伤，嘬了嘬牙：“你这伤的不轻啊，蟹哥！”
　　“别叫哥，我没你大。”江佑无奈，无论是“蟹”，还是“哥”，他都很难接受。
　　“你怎么知道？”罗远惊讶。
　　“你长得那么老，一看就知道。”
　　罗远随即发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大笑：“蟹弟。”
　　“……”
　　感受到他目光中的杀气，罗远抬起双臂，做了个投降的姿势，示意自己是在开玩笑。
　　“疼不？”他问。
　　“疼。”
　　“文队长没给你上止疼药吗？”
　　“没。”
　　除了必要的处置，文佳没在他身上浪费过一点药物，他自己也能感觉到这点，大概“人类的叛徒”是不配被治疗的。
　　或许自己能躺在这里，只是因为韦一暝的坚持。
　　罗远骂骂咧咧的要去跟韦一暝告状。
　　“那个女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胆子像蚂蚁那么小，却偏要留在研究中心。”他仍旧愤愤不平：“你不知道，要是组长知道她不好好给你治疗，肯定要发脾气。”
　　江佑想象着一贯温和的韦一暝被气炸时是什么样子，随口问：“为什么？”
　　罗远朝走廊看了一眼，确定没人，才压低声音：“我偷偷说哈，说这些是违规的，但我还是要说，组长这两天一直在跟高层讨论你的问题，上层的意思是直接把你‘清除’掉……”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江佑挑了挑眉。
　　罗远咽了口唾沫：“可组长坚决不同意，他想把你留在研究中心，跟高层拼命争取，听说还跟副中心长发生了不小的争执。”
　　“那天我路过会议室外面……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组长跟上层针锋相对呢，所以我觉得，他相当重视你这个人才！”
　　罗远离开的关门声响起，江佑缓缓闭上眼睛，肩膀抑制不住地发颤。
　　【“我们刚刚在边境剿灭一只怪物小队，两天之后会回到帝都，你等我，我去跟上层争取，请他们不要销毁你！”
　　……
　　良久，他长长了叹出一口浊气。
　　原来不同世界里的同一个人性格不会差太多。
　　韦一暝，我一定会回来救你的，你等我。
　　想要回到原来的世界，必须想办法离开这里，继续去收集跳跃蠕虫，目前看来，很难。
　　有什么办法……
　　他忽然想到了刚才的梦，那个梦代表着什么？
　　真实，却又不知所谓的梦，只是单纯的心境反应吗？
　　【你也要留下来吗？】
　　【你的基因不够纯正，不能提供充分的养料。】
　　【你还是走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这些话有着他现在理解不了的含义。
　　突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
　　YS729被活捉的消息是基地最热门的话题，肖维很快得到了消息，再三犹豫之后，总算是壮起胆子来到特殊病房。
　　可是到了病房外，他又踌躇起来，因为他看到病房里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围着床上的病人似乎正在讨论什么。
　　或许是罗远对韦一暝说了什么，韦一暝又跟那位趾高气扬的文队长交涉了什么，因为换完药后，他们帮江佑换了个姿势，并且对他断裂的胸骨做了相当复杂的器械固定。
　　肖维等了将近半个钟头，他们才出来，走前最前面的正是高高昂着下巴的文佳。
　　她又被江佑给气到了，并不是因为他对她有什么不尊敬的举止，而是忽视——忽视往往比对抗要令人抓狂得多。
　　肖维等二队的一行人走远了，才从墙角钻出来，偷偷溜进病房。
　　他知道病房里是有监控，但现在全基地都在传，说组长想要拉拢YS729入伙，他敏感地认为，探望未来同事会是一个正确的开始。
　　他无所畏惧。
　　在听到有人进门时，江佑的表情带着少许的不耐烦，可当看见来人后，他短暂地愣了一下，随即恢复了平常的淡漠。
　　“有事吗？”
　　肖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文佳走远的方向，问：“他们要干嘛？你好像不太高兴？”
　　江佑自认为跟这个年轻人不熟，心里有点莫名其妙：“跟你有关系？”
　　“啊……”肖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唐突，在对方眼里，自己只是个见过一两面的陌生人，“我叫肖维，刚加入研究中心不久，或许我们未来可以成为同事。”
　　同事？
　　江佑挑了挑眉：“你认错人了。”
　　肖维扫过他漂亮的金色眼睛，心想你烧成灰我都认得。
　　他有点腼腆地笑了笑：“不会的，当初你的画像还是我画的。”
　　“什么画像？”江佑眯起眼睛。
　　“这幅！我每天都带在身上！”肖维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的整整齐齐的纸，这是他迄今为止最成功的作品，也是他加入未知生物研究中心的敲门砖。
　　他视若珍宝地展开：“你看，像吧？是不是一模一样？当初要不是我画的这幅画，他们还不会那么快通过天眼找到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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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江佑的目光扫过肖维手里的画，不得不承认，画技很高，通过细致的神态把他的气质都表现得淋漓尽致。
　　可是他并未因此感到高兴。
　　如果肖维不是太过得意的话，他一定能感受出江佑身上散发出的危险气息，可惜，他此刻急于在男神面前展示才能，有点上头。
　　在江佑印象里，被韦一暝抓到之前，他和这个年轻人就只在医院里见过一面，当时自己在窗外，而他在咖啡厅里，见到自己爬墙也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的本来样子？”他耐着性子问。
　　“医院的事之后，在我家附近的巷子里，你不记得了？”肖维有点惊讶。
　　果然那个时候他也认出自己了。
　　江佑攥紧拳头扯了扯腰间的禁锢，恍然间想起韦一暝眼睛下面那两抹淡淡的青黑色，又慢慢松开了。
　　“记得。”他点头：“滚出去。”
　　“啊？”肖维咬了咬下唇，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好像做了一件蠢事。
　　他试图解释：“我……”
　　江佑眯了眯眼：“快点。”
　　“……”
　　毕竟社会阅历浅薄，肖维立刻鞠躬道歉：“对不起。”
　　转身出门时，眼圈都红了。
　　江佑盯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底翻江倒海的。
　　告密者。
　　曾经，在跟异界怪物的长期抗争中，危害最严重，甚至比怪物本身都严重的——告密者和背叛者。
　　他对此深恶痛绝。
　　-
　　C市，新城区。
　　昨天，临时基地监测到城市下水道排水口附近有怪物能量波动，由于是特殊时期，一队的主力全员出动，由韦一暝亲自带队，在附近搜寻，守候。
　　他们蹲守了整整一宿，今天清晨，一头从没见过的三头犬咬破排水口的铁网跳进河里，被队员们逮了个正着。
　　三头犬攻击力极强，速度是所有见过的怪物里最快的一个，这一度让他们有些束手无策，握着死亡镰刀的韦一暝和提着鱼骨鞭的王刻激怒三头犬之后，一左一右跟怪物拉扯，一队队员们趁机强火力猛攻，总算是把它击毙了。
　　他们有点沮丧，因为其实他们是想活捉的。
　　韦一暝的危机感更浓了，他必须要争取到江佑，他那天在监控里看到江佑是怎么轻易撕裂YS728的，也亲眼目睹了他对付那头巨熊时的轻松和淡定。
　　他们需要他。
　　一场战斗结束，全员在河边休整善后，王刻驾着越野车去而复返，车后面拉起一溜暗黄烟尘。
　　他递给韦一暝一袋子食物：“组长，吃点东西。”
　　王刻的额头上破了个口子，只简单地贴了创可贴，淡红色的刘海染血变成了暗红色，有点滑稽。
　　韦一暝道了声谢，接过他手里的纸袋，打开之后觉得香气扑鼻，低头一看，只看到最上面放着的一瓶咖啡。
　　朝纸袋上的LOGO看了一眼，又把袋子合上了。
　　“咋了老大？不合胃口啊？先简单吃点。”王刻嘴里塞满食物，含糊地问，他早饿坏了。
　　“不是，不饿。”韦一暝淡淡地回应了一句，然后向他伸手，“车钥匙给我，我先回去。”
　　王刻愕然：“等雨哥一起呗？”
　　韦一暝朝他晃了晃手，有点不耐烦：“你等着吧，我先回去。”
　　“真无情。”王刻不情不愿地掏出钥匙抛给他。
　　韦一暝想了想，把手里的纸袋塞进他怀里：“留给巴副组长吃。”
　　“他还没忙完呢！”
　　依巴山雨的认真劲儿，不做完事是不会吃东西的。
　　“那就等忙完了再说。”
　　韦一暝说完发动车子走了，留下王刻吃了一肚子灰。
　　路上，韦一暝在路过纸袋LOGO上的那家店时，停车买了一份带果脯的面包和两瓶咖啡，同时收获一张违停罚单。
　　盯着那张迎风飘扬的罚单磨了磨牙，扯下来随手扔在仪表板上，一路风驰电掣赶回临时基地。
　　病房里，江佑侧身躺在床上——确切地说是被锁在床上，百无聊赖地看着仪器面板上自己的心跳，数字一上一下，十分稳定，于是，他憋住一口气，几秒种后，数字降下来，半分钟后，数值降到个位，接着，他长长呼出一口气，数值就突然上去了，甚至比原来还要高一点。
　　韦一暝在外面看到数字接近濒危的红色时，着实吃了一惊，后来发现是江佑自己在搞小动作后，就站在走廊无语地看着他上上下下地玩弄那些监测仪器。
　　半晌，他深呼吸几下，走进门。
　　江佑看向来人，稍感意外，他知道门外一直站着人，还以为是二队的医生，没想到居然是他。
　　他无意中听别人谈论说韦一暝带着一队出去蹲点了，还以为他过几天才能回来。
　　韦一暝照例拉过凳子坐下：“考虑的怎么样了？”
　　江佑看到他的衣服没有平时板正，甚至有些地方还沾着一些泥巴，头发也没有平时那么清爽，就知道，他应该是刚从什么地方赶回来。
　　他随口反问：“什么怎么样？”
　　韦一暝从纸袋里掏出咖啡，拧开盖子递到他嘴边：“加入我们？”
　　江佑看了他一会儿，没说什么，而是稍稍凑上去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
　　醇香，微苦，令人怀念的味道。
　　他发现人的贪婪心真的是会越来越强烈，就连他这个基因改造人也不例外。
　　韦一暝到卫生间里洗了把脸，然后回来打开面包袋子，扯下一块面包喂给江佑。
　　“不换换口味？”
　　江佑看了一眼纸袋：“最好的蛋糕店，挺好的。”
　　之前那次罗远买的就是这个牌子，他记得。
　　韦一暝看了看他被固定器牢牢跟胸腔捆绑在一起的两条线条硬朗的胳膊，作用有两个，固定骨折伤还是其次，主要是为了给他多加一层束缚，否则没必要弄成这样。
　　他问：“文队长没说过固定器什么时候能取下来？”
　　她可能并不想这么快给自己取下来。
　　江佑笑笑：“不如下次换个口味吧。”
　　“……”
　　韦一暝不明白两个人之间的交流为什么总是差一拍，他开始怀疑基因改造会对被改造人的大脑造成某种不可逆的损伤，他要把这一点记下来，让科研部门今后注意这点。
　　他一口接一口给江佑投食，看他表情淡漠地吃东西，心不在焉地伸手，帮他拿下嘴角沾着的一点面包屑。
　　“……”
　　“……”
　　嘴边被碰过的地方有一点灼热，江佑把头别到一边，抿了抿唇：“不吃了，有话就问吧。”
　　韦一暝干咳一声，忽略指腹上窜出的酥麻感，把剩下的面包塞回袋子，拍掉手上的碎屑，正襟危坐。
　　他盯了江佑几秒，他垂着眼睛，看起来懒洋洋的，于是后知后觉地掏出一个笔记本来，是手写的那种。
　　韦一暝把笔记本翻到皱巴巴的那一页，上面记着的笔记被反复勾画过，这是他两天两夜没睡觉的结果。
　　“我看过你杀死YS728，哦，也就是你在地下四层杀死的那只怪物，我看过那段视频，你可能没在意，我们的监控是听能到声音的，你似乎说过一句变身之类的话，你不想在谁面前变身？我们的内部有你认识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