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鲛人:“……”
她们用凌迟的目光射向晏画阑。
谁知霜绛年看起来并未着恼,任由大鸟抱着,还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
两人并肩前游,其他鲛人惊疑不定。
“莫非他是族长夫人?”沁小心地问女儿。
洄撇嘴:“不,他只是个馋族长身子的登徒子。”
这些对话用的是鲛人的歌声,霜绛年听了,眼中划过一抹无奈。
从极阴之泉里解救出来的鲛人,连成年鲛人并鲛人蛋,一共一百二十六尾。
他们已经许久没见过光明,甚至从出生起就活在黑暗的牢笼里。所有鲛人身上都带有旧疾,大部分精神状态很差,有的还会不受控制地做出自残行为。
霜绛年一一为他们疗伤、与他们谈心,缓解他们内心的痛苦和恐惧。
鲛人的歌声具有安抚情绪的作用,鲛人们唱着温暖而神圣的歌谣,放眼便是宁静祥和的神殿,内心日渐安宁。
神殿小半边都毁于两名妖尊的战斗,晏画阑实在感觉不好意思,勤勤恳恳地修补起神殿。
建造神殿要用什么、怎么建,他一概不知,有时候霜绛年忙,没空告诉他,他便去问沁。
沁曾生活在泉客岛,能流利使用通用语,对晏画阑的态度疏离而带着审视。
一鱼一鸟聊着聊着,附近便会冒出好几尾年轻鲛人,好奇地观察他,仗着他听不懂,明目张胆地嘀嘀咕咕。
“他就是洄口中的‘登徒子’?小模样挺标致呀。”
“谁知道呢,人不可貌相。”
“族长看起来对他很纵容,万一是情投意合?”
晏画阑余光瞥见她们,笑着招呼她们,还从储物耳饰里掏出了什么礼物。
几尾年轻鲛人面面相觑,试探着围拢过来,发现是一只八条腿、长相奇形怪状的甲壳生物。
沁见多识广,惊讶道:“羧羚蟹?这不是浅海才有吗?”
“我下海之前就准备好的。”晏画阑说,“鲛人是不是都很爱吃这个?要不要尝尝?”
年轻鲛人们没见过羧羚蟹,用询问的目光看向沁。
却见向来稳重温雅的沁,眼神直直盯着那只羧羚蟹,然后……咽了下口水。
看来是真的超级好吃!
沁先下手为强:“别急,我教大家怎么剥壳……”
她身边眼看是挤不下人了,晏画阑又掏出几只羧羚蟹:“这里还有,保管够吃。想学怎么剥壳?我也会!”
美食的诱惑下,几尾鲛人纷纷叛变,聚拢到他身边。
这些出生在神殿里的鲛人,一辈子都没吃过几种灵兽,舌尖陡然品尝到直击灵魂的美味,香得连螃蟹壳都没放过。
至于送给他们羧羚蟹的人——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是登徒子呢?肯定是人美心善的族长夫人啦!
这边热闹非凡,霜绛年路过瞟了一眼,见到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唇边生起笑意。
他本还担心鲛人族排外,会对晏画阑抱有敌意,但晏画阑比他想象的更擅长交朋友。
仿佛有心灵感应一般,晏画阑抬起眼,正巧与他对视。
他朝霜绛年粲然一笑,哗啦啦倒出一大堆羧羚蟹,趁鲛人们注意力被转移之际,脱身而出,落在他身边。
“哥哥在想什么?”
霜绛年淡淡:“我在想,你若用心取悦什么人,就一定能成功。”
“还不是为了你。”晏画阑模糊地咕哝一句。
霜绛年没听清,正要相问,晏画阑已将刚剥好的蟹肉丝喂到了他嘴边。
霜绛年要用手接,对方不肯,他便只好就着对方的手,启唇叼过蟹肉。
滑嫩的蟹肉入口即化,散作鲜香清甜的汤汁,在唇齿间萦绕。
无怪鲛人为此倾倒,就连霜绛年每次尝到此味,也会心驰神往。
他被勾起了馋虫,抬眼却见晏画阑正笑眯眯地望着他,唇间又叼了一支蟹腿。
壳咬在齿间,肉露在外面,只要一拽,就能扯出整条饱满的蟹肉。
晏画阑笑盈盈的脸上,满满都写着“钓鱼”两个大字。
霜绛年伸左手,左手被抓;伸右手,右手被缚——直到全身上下能抢走那条蟹腿的,只剩下嘴。
鲜香缭绕鼻尖。
霜绛年撩起眼皮,不悦地瞥了晏画阑一眼,视线又落回蟹肉上。
蟹腿很长,对面还带着壳,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还算远,大抵是……没关系的罢。
馋虫占据了上风。
霜绛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灵巧地叼走钩子上的“饵”,就要逃跑。
谁知“捕兽夹”就等在他身后,晏画阑一掌从身后搂过他,圈在他腰间。
霜绛年扑在他身前,霎时间,属于对方的气息笼罩了全身。
“说我会取悦人,”晏画阑附在他耳畔,笑声低哑,“那哥哥被我取悦到了么?”
霜绛年微微怔忪,好不容易夺来的蟹肉化在口中,却食不知味。
红晕悄然蔓上耳尖。
鲛人耳尖上生着耳鳍,耳鳍薄如蝉翼,透明软弹,此时染了一抹嫣红,如同浅粉色的水晶。
晏画阑的视线,不由自主便落在了上面。
霜绛年浑然不觉。
他只感觉晏画阑的呼吸离他耳畔越来越近……然后,耳尖忽然坠入了湿热之中。
滚烫包裹,牙尖陷在软肉里。
晏画阑,咬了他的耳鳍。
第56章
晏画阑也不知道自己发的什么疯。
耳鳍晶莹剔透泛着红晕,好看得紧,勾得他犯了馋;咬上去之后,软嫩弹滑,果真让人爱不释口。
他眼神愈发迷离,鬼使神差地,还用牙齿轻轻磨蹭了几下。
于是那耳鳍便更红更烫了。
“好吃吗?”霜绛年凉凉的声音传来。
晏画阑如梦初醒,连忙撒口。
“口感不错。”他心虚地嘿嘿一笑,“……想吃醋溜海蜇丝了。”
霜绛年回以微笑:“真巧,我想吃宫保鸡丁了。”
晏画阑没听过这道菜名。望文生义,“鸡”定然指的是自己,至于“丁”是什么……
他只觉
忽然间,霜绛年耳鳍微动,捕捉到了不远处年轻鲛人们的悄悄话。
“我赌一条蟹腿,那只大鸟妖就是族长夫人。”
“赌什么赌,肯定就是了。刚才他们还在亲亲呢。族长让亲亲的人肯定是夫人没错啦。”
霜绛年:“……”
不是,等等,你们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不过,从背后的角度来看,他们刚才的口口投喂行为,确实像极了亲吻。
霜绛年百口莫辩,甩尾游走。走的时候,还不忘顺走了晏画阑手里剩下的半只羧羚蟹。
在神殿里的生活平和宁静,鲛人们一点点走出了被囚禁的阴影,晏画阑“族长夫人”的名头渐渐坐实。
但他们不可能永远呆在这里,深海变化莫测,魔主不知是否会卷土重来,晏画阑也不可能离开妖王宫太久。
霜绛年盘算着,什么时候带领族人离开这里。
他刚有了这个想法不久,一架陌生的潜水舟便抵达了鲛人神殿。
舱门打开,却是虎妖辛夷将军。
“海底竟然还有这么一处仙境。”辛夷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陛下莫不是在仙境里流连忘返,把我们这些臣子一概都忘了罢?”
晏画阑疑惑:“你如何找到此地?”
“国师为我指明了方向,他让我带着潜水舟下来,说是要接人。”
说着,辛夷便向四下里打量,好奇要接的“人”都在哪里。
鲛人们听说有外来者,都藏在了暗处,霜绛年为了给他们安全感,和他们待在一起。
此时他们都藏在廊柱之后,偷偷观察外来者,用只有鲛人能听到的歌声互相交流。
“那只雌妖看起来好凶。”
“她叫我们族长夫人‘陛下’?那是什么意思?”
“都说是‘下’了,肯定不是什么好词,说不定族长夫人在外头过得很惨。”
“没关系,既然他得了我们族长大人青眼,我们鲛人自然要善待他、给他一个温暖的家!”
霜绛年:“……”
九五至尊、万妖之王,在你们嘴里,怎么变成无家可归的小可怜了?
廊柱外面,辛夷还在和晏画阑交谈,辛夷看起来像凶巴巴地训斥,实则在一板一眼规规矩矩地汇报工作。
晏画阑:“海上如何?”
辛夷:“一切安好。我们没有追捕到魔主和蛇面人的踪迹。泉客岛附近海面上的魔毒有缩减的迹象,但远远达不到居住标准。”
晏画阑:“族内呢?”
“海族的那几个吸血虫似乎交代了不少东西,还有……”
辛夷捡了些重要的说完,话锋一转,语气带了些八卦和促狭:“宫里传来了一个新鲜的消息,这个消息,陛下肯定感兴趣。”
晏画阑:“什么?”
辛夷神秘兮兮:“——您的“妖王妃”找过来了。”
她抖出包袱,期待对方的反应。
不料晏画阑先回头看了眼廊柱:“王妃?哪呢?”
辛夷不知那廊柱有什么好瞧的:“妖王妃殿下自然是在妖王宫里等您。”
“妖王宫?”晏画阑莫名其妙。
“是啊。”辛夷道,“白鹤丞相说了,那位王妃殿下长得和画像上一模一样,查也查过了,绝不是易容。”
“老头儿眼花了。”晏画阑没放在心上。
哥哥和他待在一起,怎么会在王宫?
辛夷见他如此反应,心里有了另一套猜测。
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假借寻找王妃的名义四处游山玩水、吃喝玩乐,一路上还搜集了不少红颜知己:丹会上的算一个,那小云雀算一个,去了趟红枫岭,又带回一个品貌清冷的医修。
如果真的“王妃”出现了,陛下就失去了出行游玩的借口,流连花丛也有王妃管着。
在外头玩惯了,陛下自然不想承认这个“王妃”。
辛夷还觉着,晏画阑在这处深海神殿流连许久,说不定也是为着神殿里的小美人呢——话本里常讲,冰清玉洁的祭祀和热情似火的过客风流一夜什么的。
她眼睛一转:“说罢。陛下要接的人,到底在哪里?”
晏画阑回头看向那些廊柱:“都出来罢。有我护着,没人能伤你们。”
第一尾小美人冒出头来,辛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色。
第二尾、第三尾小美人游出来,辛夷脸色渐渐僵硬。
当第二十尾小美人出现在她眼前时,辛夷的眼神已经不能用震怒来形容了。
“这么多?!”辛夷不可置信。
晏画阑对她的过激反应很迷惑:“潜水舟装不下么?国师没交代过你,要带大空间的潜水舟?”
“灵兽你也行?”辛夷恍惚,“陛下可真是荤素不忌。”
“灵兽”这个词,所有鲛人都听懂了。
他们在暗无天日的海底长大,问长辈自己为什么要遭受这些苦难的时候,长辈口中都会出现这个词:“灵兽”。
因为妖族不承认他们是妖,认为他们是没有灵智、没有感情的灵兽,才会被当成屠宰场里的牛羊一般,杀鱼取血。
“灵兽”,是他们被囚禁、被虐待的原因。
想起那些身陷囹圄的日子,所有鲛人脸色惨白,瑟瑟发抖,倒退着重新躲回廊柱之后。
却听晏画阑的嗓音传来。
“鲛人,不是灵兽。”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辛夷没听过他们陛下用这么严肃的语气说话。
她不明白。
难道是被那句“荤素不忌”伤到了?不至于吧。
“你看,她们听懂了你的话,所以在害怕。这瑰丽壮美的神殿,也是她们亲手所建。”晏画阑仰望鱼骨雕镂的穹顶,“辛夷,你见过这样的灵兽吗?”
辛夷一愣。
她回眸看向那些神色惊惶的鲛人,她们中有的穿了贝壳样的抹胸,有的戴珊瑚项链,或是色彩斑斓的头饰。每条鲛人装扮各异,显然都花了心思打扮自己。
她一时也分不清了:鲛人和妖有什么区别?
辛夷满腹疑团,忽听一个悦耳的声音响起。
“当年鲛人族被误当做灵兽,是有妖故意从中作梗,混淆是非。鲛人是妖,我会向全妖族证明。”
一尾黑鳞鲛人游上前来。
“辛夷将军,幸会。我是鲛人族现任族长,年。”
霜绛年认真注视着她。
辛夷性情刚烈执拗,心高气傲,很难说服。想得到她的认可并不容易。
霜绛年也只能用最真诚的态度,直视对方的双眼,以求得信任。
辛夷与他对视,神色越发僵冷,良久未出一语。
霜绛年心里微沉。
就在这时,辛夷脑袋上弹出了一对虎耳朵。
圆圆的虎耳朵炸起一圈绒毛,微微发抖的模样更显憨态可掬,耳朵内壁则像打翻了火烧云一般,嫣红似血。
高阶妖族惯于维持人形,只有在情绪激动的时候,才会克制不住现出妖身。
这是怎么了?
霜绛年略有迷惑。
辛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不迭收回了虎耳。她的视线从霜绛年脸上僵硬地一点点移开,刻意忽视掉他,扬着下巴对晏画阑道:“陛下最好查清楚,当年是谁在欺上瞒下。”
她一脚踏在潜水舟舱门上,向那些鲛人们朗声道:“能听懂的话,准备好了就上来。”
说罢,她便逃也似的钻回了潜水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