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辈子,只朝你开屏。”
一顿乱蹭之后,他额发蓬蓬松松地向上翘起来,像条人畜无害的卷毛大狗狗。
霜绛年眉目冰冷,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忽然别过脸去,以袖掩唇,弯着腰重重咳嗽起来。
晏画阑脸色一变,忙找出药粉递过去:“怎么感觉每次发作都是……”
“是季节。”霜绛年打断。
他睁着眼睛,实则眼前一片黑暗什么都看不到,过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还好没有触动到孔雀翎,否则就会被晏画阑看出些什么。
晏画阑叹道:“希望这个秋冬能快点过去。”
“嗯。”
霜绛年没有看到,晏画阑眼眸中充满了浓重的疑虑,但那抹深色很快便藏了起来。
他扶霜绛年坐在榻边,挨在他身旁,语气轻松道:“哥哥还没回答,要用什么身份同我回妖族?”
霜绛年妥协:“若你实在喜欢,就用我现在的模样,对外称是在枫城偶遇的医修朋友。”
“好。”晏画阑眉眼弯弯。
得到这个结果他很知足,日久天长,对方一步步软化,何愁娶不到哥哥?
“不过……”霜绛年峰回路转,冷冷回眸:“既然小云雀的身份弃置了,我们是不是该把小云雀身上的账,好好算一算?”
晏画阑笑容僵在脸上,尬笑道:“这都多久的事?我记不得了……”
“记不得了?那我帮你回想一下。”
霜绛年微微一笑,然后牵住他的手,让系统开始播放录音。通过肢体接触,晏画阑曾经说过的屁话干过的混账事,丝毫不漏地传入他的脑海中。
在面对魔主时尚能处变不惊的晏画阑,脑门落下了几滴冷汗。
他再一次确认,他阿年哥哥真的很记仇,甚至还有一颗他们“爱情的结晶”帮哥哥一起记仇!
“前段时间看在你处理家事情绪不佳的份上,我体谅你的心情,没有提起。”霜绛年说,“但你不要当做从未发生过。”
“其实那会儿我被其他人夺舍了。”晏画阑佯怒拍腿,“用邪术的狗贼!怎么能对我哥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
霜绛年品了一口冷茶:“不怪你,那想来是怪我了。怪我隐瞒身份,否则怎么能看到这么一个新鲜又真实的晏画阑呢。”
他语声比平时温柔多了,可晏画阑知道,哥哥说话越温柔越想杀人。
早死早超生。
晏画阑一咬牙,抽出青爵就往上一跪,还要伸手打自己谢罪。
霜绛年止了他的动作:“说罢,你有哪里做得不对。”
“我不该乱吃云雀吃到哥哥头上去。”
“我不该怪叫荼毒哥哥的耳朵。”
“我不该把哥哥扔着玩。”
……
他零零碎碎说了一堆,霜绛年反倒被迫回想起那段糟心的经历,闭眼止住他的话头:“最重要的是,下次不要乱摸别人的身体。妖不行,灵兽也不行。”
他指的是自己作为小云雀时,被晏画阑从头摸到尾、还探公母的行为。
晏画阑却从其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哥哥生气他随便摸别人的身子,这是不是证明着,哥哥对他产生了独占欲?
他口快:“意思是,耍流氓也只能对哥哥耍吗?……哎呦。”
脑壳被哥哥敲了一下,他反而笑起来,拉住了霜绛年还未收回去的手。
“我还有一个错处没交代。”晏画阑说,“我不该想把哥哥‘锁起来,日日夜夜逼他看我开屏’。”
霜绛年觑向他,略有好奇。
晏画阑笑着解释道:“即便我不逼、不锁,哥哥也很愿意看我开屏,是不是?”
油嘴滑舌。
霜绛年唇角抿紧,正要说什么,忽然听到房门外传来渔回的声音:“陛下,适才臣听到了您的惨叫声,您还好吧?需要臣进来吗?”
晏画阑回头:“进来!”
此时他还跪在青爵扇上,怂得不像个妖王,霜绛年立刻就要拉他起来,免得他被臣子看了笑话。
然而晏画阑的膝盖仿佛黏在了青爵上,重得要命,根本拉不起。
短暂的纠缠间,渔回已经推门而入。
见到房中场景,渔回还没来得及惊讶,另一个炸雷便在他脑海中炸响。
晏画阑笑盈盈地向他说:“给你介绍一下,他就是我一直在找的王妃。”
渔回手里抱着的竹筐掉了,里面的玉米棒骨碌碌滚了一地。
他目瞪口呆地盯着霜绛年:“你、你不是小云雀吗?”
霜绛年解释:“小云雀是我,何六也是我。”
“哦,哦。”突然获知这么大的信息量,渔回有些灵魂出窍。
霜绛年回头,对晏画阑传音入密:“怎么忽然告诉他了?还有你先起来,在外人面前不好看。”
“渔回值得信任。告诉他,让他帮你,哥哥在妖族的生活会舒服一些。”晏画阑传音道,“再说了,我可受不了他天天警告哥哥什么‘不要爱上陛下’‘不要陷得太深’……”
他挤了一下眼睛:“若哥哥爱慕我,就光明正大地爱。”
传音刚落,便听旁边“嘭”地一声,渔回五体投地,和晏画阑肩并肩跪成一排。
渔回字正腔圆,嗓音洪亮:
“对不起,王妃殿下!之前是臣有眼不识泰山,说了许多大不敬的话,臣罪该万死!以后臣定然全心全意服务于您,让您和陛下的婚后生活美满舒适!”
霜绛年:“……”
倒也不至于。
有了渔回的传信,他们安顿好枫城的百姓之后,即刻便动身返回妖族。
小枫留在了枫城。红枫岭才是她的家,作为树妖,她对生她的这片土地感情很深。
一行两人两妖,乘坐的还是来时买下的那只小飞舟。
这种时候,晏画阑忽然又不土豪了,扣扣搜搜不肯再买一架新的飞舟,渔回在存老婆本,其余两人又都是穷鬼,买不起。
晏画阑奸计得逞:“我们一共四个人,只有两个房间,不如我和哥哥一……”
霜绛年无缝接道:“不如我和乐道友一间,陛下和您的侍卫一间。”
乐桃情得意地勾住霜绛年的腰,回眸朝晏画阑勾起一个得意的笑容。
晏画阑气到差点把飞舟踩塌。
霜绛年本就和乐桃情做过室友,除了偶尔被对方真真假假地撩拨一下以外,他们相处非常融洽。
倒是渔回那边——对待他的态度未免太崇敬了。
若说这是因为妖王妃的名衔,倒也不像,毕竟渔回私底下对妖王本人都毫不客气。
这日,当渔回第四次将沏好的茶毕恭毕敬地端给霜绛年时,霜绛年忙伸手去接,忍不住说:“不必这么做,我还是我。你还把我当做小云雀就行。”
“您别动,您放着我来。”渔回躲过他的手,稳稳将茶壶放在竹垫上,“您是妖族的大英雄,这么金尊玉贵的手,怎么能做端茶倒水伺候人的小事?”
如果不是他语气非常真诚,霜绛年都以为对方在阴阳怪气了。
霜绛年茫然:“我怎么会是大英雄?”
渔回一本正经地和他条条分说:
“您是屠恶龙的勇士。”
“您是尊贵而珍惜的高阶妖族血脉。”
“连凤凰和麒麟都找不到的秘密囚笼,您轻松进入,亲自涉险,破开秘境,将陛下营救出来。”
好像每一条都对,又好像哪里都不对。
“这还不提您在使用其他身份期间赢得的光辉——丹会头名,甚至您还可能在微臣不知道的地方救了陛下无数次……”渔回越说越感动,嗓音颤抖,“最重要的是您能管束住陛下。这简直是奇迹!”
霜绛年脑海中浮现出一只撒丫子狂奔的大孔雀,后面跟着乌泱泱一片朝臣和侍卫,栓十根狗链子都拉不住。
想起原书那个疯批晏辰,以上情况确实有可能发生,并且更糟。
霜绛年稍微有一点理解渔回的心态了。
渔回满目崇拜:“除了生孩子,还有什么是您不会做的吗?”
霜绛年无奈:“其实我只是个……”金丹期,这金丹还是采补你们陛下修上来的。
还未说完,却听渔回道:“就连生孩子您也会啊!”
霜绛年噎住,双眸不可置信地微微睁大。
“……晏画阑和你们都说什么了?”
渔回浑然不知当霜绛年喊陛下全名的时候意味着什么灾难,还在抖落他陛下的胡话:“原话我还记得‘我们有一个孩子,是羽族,凤凰血脉’,陛下就是这么说的。”
他看四周没有旁人,凑过来悄悄道:“王妃殿下,可以给我摸摸您的蛋吗?不、不奢求摸,微臣看一眼就行。我已经向往好久了……”
恰逢晏画阑刚啄洗完羽毛,带着满身水汽过来:“渔回,你偷偷摸摸干什么呢?”
渔回怕遭误会,连忙起身,肩膀上却按了一只手。
霜绛年把他按在自己身边,力道温柔而不容小觑。
然后他向晏画阑微笑道:“你过来听听就知道了。”
晏画阑满面狐疑地凑过来,一下就被扯住了耳朵。
他“嘶”地抽了口凉气,
霜绛年冰冷的嗓音直接传入他的脑海:“我何时与你生过蛋?还想要蛋,我看你是自己的蛋也不想要了。”
晏画阑哀嚎:“我我我这不是方便寻找哥哥吗?蛋,什么蛋,我从来没有肖想过!”
这种宫廷流言,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初五,总有一天会传到哥哥耳朵里,但为什么消息会偏偏在今天走漏?
晏画阑用眼神凌迟渔回。
渔回从两人的反应中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用唇语问:“陛下的蛋,是假的?”
晏画阑狠瞪他一眼,转而对霜绛年温柔小意:“生蛋多疼,我怎么舍得哥哥疼?再说了,那小东西还要分走哥哥的注意力,一个小枫就够我受的了。嗯,哥哥你说是吧?”
隔壁乐桃情刚好探出头来:“什么宝宝?谁生宝宝了?年哥你怀孕了?”
霜绛年缓缓吁气。
一、团、乱、麻。
“晏画阑,”他面无表情道,“我记得你妖形飞行速度很快,现在我们也无需遮掩行踪,不如你就去外面拉飞舟吧,还能早些回妖族。”
晏画阑自知理亏,蔫了吧唧地照做。
*
孔雀妖尊拉起车来果然不容小觑,飞舟风驰电掣,不到两日便抵达了妖王宫。
接见群臣照旧是渔回替他,在宴席上觥筹交错之际,晏画阑和霜绛年已经来到了臧青山——封印晏青之地。
铅灰色的天空阴雨蒙蒙,细密的冷雨夹杂着雪片,落在地上时终归都是尘泥,不分彼此。
和一个月前对比,臧青山的封印斑驳了许多,还未进入封印,便能感觉到魔毒阴冷的气息。
入口周围方圆一里枯草遍布,虫蚁鸟兽绕道而行,似乎在畏惧着什么。
在白鹤丞相的指导下,晏画阑逼出自己的精血,重新加固了封印。
不论是孔雀还是鲛人,精血对于他们都像寿元一样珍贵,失去一滴,可能要几十年修炼才能补回。
“按照封印侵蚀的速度,您撑不了太久。”白鹤丞相忧心忡忡道,“这不是长久之计,陛下,您要替凤凰陛下做出抉择。”
晏画阑脸色稍有苍白,笑容还是一如既往的阳光自信:“我已经找到了驱除魔毒的方法,老头你就别操心这么多了,小心减寿。”
霜绛年默默握紧了拳头。
两人走进地底隧道之后,黑暗中,晏画阑牵住了他的手,一点点抚平他掌心里掐出来的指甲印。
“别担心,哥哥按照自己的节奏来就好,我身强体健,区区流几滴血没问题。”
霜绛年没有回答,只是握住了对方的手。
见到晏青的时候,他仍像之前几次一样,定定注视着岩壁上方缝隙投来的一缕天光,神色空茫。
这几日雨雪霏霏,缝隙漏下和了泥的雨水,一点点滴落在晏青脸上。
他却连眼睛都不眨一下,任由泥水淌进眼眶,污了眼白。
霜绛年欲施法补上那处缝隙,晏青制止了他。
“多些仙子为我着想。不过,还是算了吧。就让我感受一下外面的气息……哪怕是泥。”
晏青的声音似是叹息。
霜绛年微顿,收回了手。
这次为晏青驱毒还和上次一样照常进行,诊疗结束,他收回九刺,在水灵气的治愈下,晏青逐渐苏醒。
“有劳仙子。”他向霜绛年露出一个儒雅温和的微笑,“我感觉好多了。”
霜绛年点头,退远些,和晏画阑一同跪坐在旁边。
晏青确实看起来好多了。
自他苏醒之后,他身体和神志一日好过一日,病气遮不住英挺俊朗的五官,萎缩的肌肉也渐渐饱满起来,现出健美的赤裸上身。
晏画阑给他递了件衣袍遮身。
晏青抬眼望向黑暗的洞穴:“这封印日渐薄弱,若真有一日它撑不住,本尊定会先一步自戕,不给王弟添半分麻烦。”
“说什么胡话。”晏画阑道,“有我在,封印破了就补,总归能撑到你身上魔毒尽消的那一刻。”
“补封印?”晏青目露迷茫。
“我的精血能勉强替代凤凰之力。”晏画阑摸向储物耳坠,“对了,说起凤凰……”
他取出了从红枫岭得来的凤凰羽衣。
这身凤凰羽衣曾存放在霜绛年那里半个月,在此期间,他花高额成就点拜托系统认真修整羽衣,曾经那件带着血痂的皮毛,现在已经变成了流光溢彩的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