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藤蔓的操控下,几只灵兽凶猛地撞向红枫树,将红枫树凿开一个大洞,然后,凡人们从树芯里捧出了一件鲜红的羽衣。
凤凰最后的遗物——由她皮毛织就的凤凰羽衣。
霜绛年讶然发现,随着红枫树被凿开,他手心里的鹈鹕妖痛苦地痉挛起来。
他连忙查看鹈鹕妖的情况。
不知不觉中,幻象四起。
在晏画阑耳中,藤蔓的声音逐渐变成一个温柔和蔼的女性嗓音,那是晏画阑在蛋壳时,日夜听到的属于母亲的声音。
“想知道娘为何而死吗?触碰娘给你留下的遗物,娘会告诉你答案——”
晏画阑的眼眸渐渐混沌,向凤凰羽衣伸出了手。
“……等等!”霜绛年反应过来,但已经太晚了。
晏画阑已经触碰到了凤凰羽衣。
原书中,晏辰也碰到了凤凰羽衣,看到了凤凰遭遇背叛惨死的幻影,之后又与麒麟对峙,确定了杀死凤凰的人就是麒麟。
那成为了晏辰的心魔。
但霜绛年不知道,现在的晏画阑有没有做好迎接真相的准备。
或许他能帮上忙。
霜绛年闭了闭眼,捧住晏画阑的脸,踮起脚尖,与他额头相触。
就像在轩辕真火的心魔幻境里一样,神魂相融,他潜入了对方的意识中。
片刻之后,霜绛年在晏画阑的识海里睁开眼,发现他还站在巨大的红枫树之前。
红枫树一改现实中的枯瘦干瘪。幻境中,它昂首云天,巍峨挺拔,枝干曲虬苍劲,朱红枫叶绣成树冠,交叠成云,仿佛凤凰满身朱羽。
霜绛年身边空无一人。
直到一个幻影出现在他身边。
凤凰容貌娇艳夺目乃他平生所未见,凤眸轻挑,一袭朱红凤罗长今袍更显丰姿绰约。
凤凰注视着他,缓缓开口。
“你,就是吾儿画阑心悦之人?”
霜绛年注意到,这位声称是晏画阑母亲的妖不但身形高挑、嗓音雌雄莫辨,而且喉结凸出,胸也是一马平川。
霜绛年:……?
第44章
凤凰看起来并不像女性。
但霜绛年没问。
他倒是不怀疑此妖身份,这般雍容典雅的妖,浑身充裕着清正之气,除了凤凰以外,不作他想。
只是,凤凰怎会出现在他身边?
为何凤凰会知道晏画阑和他的关系?
霜绛年一时呆怔,嘴唇微动,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凤凰眼眸中波光流转,红唇微弯。
“别紧张,也不必急于否定,这不是什么需要掩饰的事。”她慢声道,“我也不会强求你回应他。”
她嗓音如鸣佩环,雌雄莫辨,悦耳好听,闻之便心生好感。
霜绛年垂了眼,答道:“我不知道。”
他不清楚晏画阑是否真正“心悦”他,还是说那份感情只是出于雏鸟情结的依赖。
凤凰眼中划过一抹遗憾,随后便化作释然的笑意。
能轻易进入画阑识海中的人,画阑怕是爱到了骨子里,面前这人却不识不知。
“会有那么一天的。”她说。
霜绛年抬眼道:“请问尊上,您现在是以什么样的状态存在于晏画阑的识海里?难道您没……”
“不,百余年前我便已死去了。”凤凰说,“现在的我,是留存在凤凰羽衣里最后一片残魂——而且,即将彻底消失。”
霜绛年有些替晏画阑难过。
“晏画阑很思念您,或许您亲自见他一面,他会很开心。您不去看看他么?”
“我来找你,是因为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凤凰真挚地注视着他,“我想,让你阻止画阑继续探查我的死因。”
霜绛年一怔。
凤凰美眸中漾起哀伤:“凤凰羽衣已被魔气污染,他所见的不一定为真。而且……我不希望画阑知道我真正的死因。”
如果一切如书中剧情发展,晏画阑会亲眼目睹麒麟手刃凤凰的一幕。
然而凤凰却说,羽衣被人动了手脚,他将看到的“真相”,是旁人伪造的?
更让他难以理解的是,凤凰竟想要为真正的凶手遮掩。
霜绛年沉吟。
“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无论你猜到了什么,都请替我瞒住画阑。”凤凰恳求道,“这是身为母亲,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自然。”霜绛年掩下心绪,“事不宜迟,我现在就去找他。”
凤凰在他身后飘起。
她确实已经不在人世,身影已经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若他们再晚来几年,或许这最后一片残魂也会灰飞烟灭。
霜绛年余光扫过她的凸起的喉结,自以为将自己的疑惑藏得很好。
但凤凰看了出来,笑道:“很少见吧?我是雌雄同体。”
在枫林中穿梭的霜绛年身形歪了一下。
“是很少见。”他不动声色地说,“世传凤为雄,凰为雌,没想到真正的凤凰妖尊是二者合一。”
“我可以随意变成任何性别,尤其是变成灵体之后。”凤凰飘到他身边,按了按自己的胸口,那里立刻膨胀了起来,“如果你更喜欢那种形象的话……”
霜绛年强装镇定:“不,我没有偏好,这完全随您的意。”
凤凰认真道:“不过你无需担心,画阑是真真正正的男儿身,你尽管和他好,他不会在双修的时候突然改换性别。”
霜绛年额头冒出了冷汗:“多谢尊上提醒,我不担心。”
凤凰轻声笑起来,一笑生辉,明艳不可方物。
霜绛年这才明白过来,凤凰是在促狭他,试图逗他开心。
怪不得她走后百余年,妖族仍然对她念念不忘,提起她的时候,会露出那种又尊敬又亲切的神色。
晏画阑随性跳脱、毫无妖王架子的性格,就是从她身上传来的罢。
刚才略有沉重的气氛,渐渐轻松起来。
不过多久,霜绛年便寻到了晏画阑。
晏画阑周身黑气萦绕,魔毒裹挟着他的双腿,如恶鬼的纤绳般拖着他一步步向前走。
前面,是识海的深渊。
若堕入其中,深渊会吞噬掉晏画阑心中的光明,将他永远困在黑暗之中。
霜绛年眸光一凛,落在他身边:“画阑。”
晏画阑没有听到他的呼唤。
霜绛年直接穿过魔毒,握住了他的手。他发现,晏画阑一直闭着眼,眼球却在快速转动,似乎在经历着什么事。
魔毒嬉笑着从七窍入侵他的神识,创造出一层更深的幻境。
——梦中梦。
凤凰凝重道:“陷入梦中梦,做梦者根本不知道那是别人创造出来的幻境,满以为自己仍在识海中,信以为真,且光凭自己无法脱离。”
她对霜绛年道:“我不是现实存在的活人,必须由你来唤醒他。”
书中强悍如晏辰,也被这梦中之梦骗了过去。
霜绛年伸手拔去魔毒,魔毒畏惧于他,纷纷逃散。然而,还有更多黑气从晏画阑体内溢散而出,难以除尽。
“晏画阑,醒醒。”
霜绛年捧住他的脸,堵在他身前,一声声呼唤。
晏画阑仍在向着深渊前进,某一时刻,霜绛年足跟一空,他们竟已到了悬崖边,只差毫厘,他就会和晏画阑一起掉下去。
只差毫厘,魔毒就将净化完毕。
“晏画阑,睁开眼睛,看着我。”霜绛年呵道,“那些梦境都是假的。睁开眼,我就在你面前。”
沙石滚落,他们又往深渊前进了一点。
霜绛年已经无处可落脚,他拥抱着晏画阑,双腿紧紧攀在他腰间,身后是黑暗深渊。
他抱着晏画阑脸,吻了上去。
最后一缕魔毒,也被他吸入自己口中。
梦中梦里。
晏画阑跟着凤凰的背影,在血红的枫林里一直向前,向前。
他看到有一只利爪穿透了凤凰的小腹,掏出了她的妖丹。
苍穹乌云密布,风雨欲来。
晏画阑目眦欲裂,就要上前扶起凤凰,将那凶手碎尸万段。
却仿佛有一个无形的身体紧紧贴着他,阻止他向前,在他耳边呢喃他的名字。
是哥哥的声音。
“画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醒过来,看看我。”
晏画阑停下来,怔然回抱住了那个透明的身影。
“不要走——”尖锐的嗓音传来。
梦中梦里,“凤凰”的头颅猛地扭到后背,向晏画阑伸出利爪。
它面容被腐蚀得混沌一片,全身溢散出张牙舞爪的魔毒,还在装作凤凰,嘶吼道:“吾儿,不要走,救救娘——”
然而晏画阑心中清明,不再受魔毒愚弄,看穿了它的真正身份。
“你不是我娘。你在骗我。”
他心中充斥着失落与憎恨,孔雀真火爆发,将梦中梦撕扯成碎片。
“凤凰”发出惨叫,依稀是藤蔓尖锐的声音。
识海中,晏画阑徐徐苏醒。
他睁眼便发觉哥哥正紧紧拥抱着他,两人神识相贴,严丝合缝。
魔毒带来的阴郁感瞬间消失,晏画阑只觉沐浴在春日暖阳下的桃花风里,轻轻吻落在霜绛年颈间。
他勾唇一笑:“……我就知道,哥哥肯定爱在心里口难开,趁我失去意识,就偷偷抱我亲我。”
霜绛年冷漠地揪着他的耳朵扯开。
“如果我不这么做,就要被你亲手推下深渊了。”
晏画阑尴尬地轻咳几声,连忙抱着他往后退了十米。
远离了深渊之后,他仍旧不放手,就着这个姿势对霜绛年这里捏捏那里揉揉,简直爱不释手。
霜绛年余光瞥到旁边暗自微笑的凤凰,耳根浮起薄红。
“别闹,放手。”他低喝道,“……还有人在这里。”
“谁?”
“你很想见到的人。”
晏画阑松开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凤凰静静站在那里,云鬟雾鬓,脑后步摇轻盈晃动,风华绝代。
晏画阑尚是一颗凤凰蛋时就被盗走,从未亲眼见过母亲。
但只是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你和我想象中的一样。”他低喃道。
“你不一样。”凤凰眉眼弯弯,“画阑比我想象的要更俊、更强大。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妖王了。”
晏画阑落在她面前,盯着她,眼眶微红,却怎么都无法前进最后一步。
凤凰先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额角。
她的手几乎是透明的,直接穿过了晏画阑的神识。
晏画阑去碰她的手,却抓了个空。
“你怎会……”
“我确实在百年前就已不在了。留下这缕残魂没去投胎,也是期盼着还能见你一面。”凤凰眼中泪光盈盈,“能在最后的时间看到我的孩子长大成人,我已经别无遗憾。”
晏画阑眼中泪珠一颤,最终还是没在母亲面前落泪。
大人,是不会哭的。
“到底是谁害了你。”他仰起脸,眸光坚毅,“我要替你报仇。”
凤凰轻叹:“无人害我,是我咎由自取。”
她既亲口这么说,晏画阑再怎么心存疑虑,也只能相信她。
“那你……还有什么遗憾吗?我帮你做。”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任你被夺去,没能陪着你长大。”凤凰微笑着看向霜绛年,“不过看起来,吾儿已经有了能相伴一生的良配。”
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透明,只要一阵微风便能吹散。
“其他的愿望么……”她深深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画阑,娘希望你快乐阳光地活着,永远平安喜乐。”
“我会记得。”晏画阑沙哑道,“有想对晏青说的吗?我带给他。”
凤凰顿了顿。
“……没有。”
她的声音化作风中的叹息,缓缓消散。
晏画阑眼中闪过急切,这才伸手去捉她的虚影。
清风拂过,他展开手掌,手心里只有一片嫣红枫叶。
耳边轻轻响起熟悉的童谣。
身为鲛人,霜绛年的哼唱有影响情绪的能力,晏画阑心中的沉痛与仇恨渐渐平息,余下的,更多是母亲最后带给他的温情。
“这是哥哥的母亲唱给哥哥的吗?”
霜绛年微讶:“你怎知道?”
阴暗的宅院、大海、船只的印象在晏画阑脑海中一闪而逝。
“直觉吧。”他说。
“我想起我娘了。”霜绛年轻声道,“天下爱子的母亲大抵如是,只愿儿女平安喜乐便好。”
他还是第一次谈起自己的家人。
晏画阑眸光微动,将他拥入怀中。
“岳母一定是很温柔的人。”
“嗯……”霜绛年才反应过来,掀起眼皮:“谁是你岳母?”
“那换个。母亲,娘,婆婆,反正哥哥的娘就是我的娘……哎呦,好痛。”
霜绛年对他这张破坏气氛的嘴忍无可忍,直接退出了对方的识海。
晏画阑面上憨笑缓缓消失,他低下头,紧紧攥住了那片红枫叶。
*
红枫岭。
此次幻境短暂,识海中发生的一切,晏画阑全都记得。
施加在凤凰羽衣上的幻术被破,藤蔓的神识被晏画阑一把捏碎,它发出痛苦的刺耳嘶号,如同鬼婴啼泣。
“怎么可以、你怎么可以这般对我!”它狂乱地挥舞着自己的藤条,“我是你的母亲啊!!”
受它操控,灵兽与凡人们开始集体暴动,伸出手爪向他们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