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夷已经在这里等待了两个时辰,斗法的另一方却迟迟未至。
不免有妖怀疑:“不会是因为胆怯,临阵逃脱了罢。”
有的唏嘘:“可惜了这一身凤凰血脉。”
谷中,辛夷口中叼着扶桑树的金枝,攀附在直上直下的峭壁间,虎爪深深嵌入岩石。
她倒是坚信晏画阑一定会如约而至,那自信的年轻妖王,唯一拥有的便是勇气。
或许晏画阑还有过人的天资,只不过那天资并未被主人好好利用,而是在怠惰与盲目自大中生了霉。
辛夷想,或许这一次她给他当头一棒,能敲醒这只沉睡的凤凰。待晏画阑成熟强大起来以后,看在先王的份上,她不介意将王位还给他。
远方漫起雷云。
辛夷冷笑:“雷雨天?天助我也。”
随后她意识到了不对——那是九九天雷!
围观众妖也发现了天雷,个个欢欣鼓舞。
“今日我族又多了一位妖尊,再加上新王即位,真乃双喜临门!”
辛夷却未露喜色,猫瞳缩成一条竖线。
“是晏画阑。”她不可置信地喃喃。
终于,在万众瞩目之中,断崖谷现出了渡劫之人的身影。
晏画阑脚踏青爵,风驰电掣而来,身形裹挟着天雷的残影。
所有妖瞠目结舌,如吞了石头般,一个字都说不出。
晋升妖尊的,竟然是他们恨铁不成钢、百般轻蔑的凤凰幼子!
“让各位久等了。”晏画阑嬉笑道,“我知道爱卿们都很想念我,但也用不着用这么热情的眼神盯着我吧?再这么下去,我家王妃都该吃醋了。”
他面上带笑,然而为首几个跟着辛夷计划反叛的妖君,却只觉杀气扑面而来,两股战战,动都动不了一步。
晏画阑飞至众妖上空,雷云紧随而至,九九天雷可不管会不会误伤,无差别地攻击雷云下方的一切生物。
不少妖族挨了雷劈,龇牙咧嘴,纷纷逃窜。
晏画阑就像老鹰捉小鸡一般,追着反心最强的那几只妖君飞。
“见了万妖之王不拜,跑那么快做什么?这天雷,我可控制不住。”
妖君们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叩见陛下。”
以他们为首,断崖谷中,接连所有妖修黑压压跪倒一片,口中颤声喊着叩辞。
他们心服口服——一名妖尊强者值得他们尊敬臣服,无论今日的斗法结果是什么,晏画阑的实力都得到了他们的认可。
晏画阑一笑:“这就对了。”
正巧一道粗壮的雷霆劈落,轰然雷鸣中,妖君眼中现出绝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见晏画阑伸出一掌,轻而易举便握住了那道雷霆,反手掷入断崖谷。
辛夷错身避过那道天雷,余光瞥见那天雷开凿出巨大的裂隙。
“辛夷,来罢。”
转瞬间,晏画阑已飘然落在她身前。
“按照折金枝的规则,若我输了,我让出王位;若你输了,你丢掉性命。”
“不过,既然之前约定好我对你网开一面……所以规则改成‘你输了就应我一个要求’,不过分罢。”
他眉眼像极了先代凤凰,眼神中却多了凤凰没有的高傲与张狂。
辛夷看在眼中,只觉五味杂陈。
“好!”她化作黑虎,豪爽大笑,“来战!”
雷云之下的斗法,一触即发。
霜绛年藏在晏画阑袖中,虽然说不上安逸,但确实如对方承诺的那样,毫发无伤。
晏画阑,这个曾在书中灭世的主角,渐渐让霜绛年感到陌生。
书中的晏辰,稍有不悦便要残杀不顺眼之人,若有人胆敢忤逆他,遭千刀万剐的酷刑都不为过。
霜绛年最初在秘境里遇到的那个祸妖少年也是同样,杀人泄愤随心所欲,视食人为理所应当。
但现在的晏画阑,变了许多。
晏画阑明知有妖背叛他,却也只是小惩大诫,没有下杀手。
杀欲和戾气被控制在了理智之下,他不再是手握屠刀的稚子,而渐渐变成了一个心智成熟的人。
心魔幻境之后,晏画阑的黑化值稳稳控制在了[15]之下,这是前所未有的最低值。
他究竟打败了怎样的心魔?
霜绛年想起了自己进入幻境之初,遇到的那只海妖。
晏画阑畏惧水,海妖是大海力量的象征,那海妖十之八九便是他的心魔。
但又说不通,为何心魔会长了一张晏画阑的脸?
满腹疑团。
滚烫的液体落在翅膀上,霜绛年抬头一看,鲜血正从晏画阑手臂间汩汩涌落。
只见断崖谷已经在天雷之下化作一片焦土,辛夷倒在乱石间,挣扎了几次,却因为断折的后腿,没能爬起来。
而晏画阑还站着。
“是我赢了。”晏画阑嗓音嘶哑带笑。
然而雷劫还未完。
九九雷劫统共八十一道天雷,一道比一道更强,现在前八十道已经落下,最后的第八十一道天雷正在沉沉酝酿。
那道天雷仿佛吸干了天地间的所有颜色,飞沙走石,满目昏黑,只剩下乌云中刺目的电光。
晏画阑将小云雀放了出来。
雷云之下,他长发舞动,赤裸的身体血流如注,只有双眸清亮如昔,映照出那闪亮的一点电光。
霜绛年恍然发觉,晏画阑全身遍布伤痕,唯独小云雀藏身的左臂被保护得很好,甚至连衣袖都完好无损。
“去吧,下一次雷劫我可护不住你。”晏画阑低头看向哥哥,笑出两颗洁白的虎牙,“接下来的,由我一人承受。”
霜绛年扑棱棱飞起,坚定蹲在晏画阑肩头:“我不用你护。”
晏画阑侧眸注视他片刻,眼中透出些许深沉的温柔。
他们一同面对最后一道天雷。
霜绛年做出了决定。
实在不行,就用他丹会得来的敛境砂,敛境砂可以储存任何物品,也能吸纳天雷。
马甲掉了,大不了他再换一次马甲。
雷霆裹挟着千钧之力,破裂天地,轰然向他们砸来。
重压之下,晏画阑散出尾翎,颈侧生出羽毛,面容更加妖异,几乎要被逼出妖身。
青爵扇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扇面也接连破碎。
青爵损毁,若晏画阑用肉身接下这一道天雷,定然非死即伤!
霜绛年的敛境砂蓄势待发。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雷霆不知受什么力量控制,忽然向旁偏离了三尺。
就是这三尺,天雷与晏画阑擦身而过,重重轰击在他身边的断崖上。
烟尘四起,山体崩塌声震耳欲聋。
尘埃落定,乌云缓缓退散,只见崖壁多了一道深不可测的沟壑,足有十人之宽。
不远处辛夷“嘭”地仰倒在地,脸色是灵气耗竭的煞白。
最后关头,是辛夷控制了天雷,帮助了他们。
见到晏画阑诧异的眼神,辛夷冷笑一声道:“别以为我在讨好你。若你稍有懈怠,我还会再……”
话音未落,她便力竭昏死了过去。
晏画阑眨了一下眼睛。
九九天雷已过,他鲜血淋漓的身体迅速恢复如初,丹田中的元婴蒙上了一层金光,从此步入化神,动辄有移山填海之能。
“想好尊号了么?”霜绛年问他。
闻言,晏画阑眼中闪过复杂之意。
他注视着云雀,语声沉缓。
“——孔雀妖尊。”
霜绛年一顿。
在原书剧情里,“孔雀”的尊号原本是麒麟仙尊命名,现在的晏画阑应当不知晓“孔雀”这两个字。
他唯一一次接触“孔雀”二字,应当是在一年以前的秘境里。
那时霜绛年告诉他,要提防未来的妖王——孔雀妖尊晏辰,免得被剥了皮去。
这是巧合?是命中注定?
还是说……晏画阑已经知道了自己就是他口中的晏辰,才用了孔雀妖尊的名号?
霜绛年全身的血都凉了。
对方会怎么想?
晏画阑没说什么,只用指腹揉了揉他的鸟头。
“——恭贺陛下晋升妖尊!”白鹤丞相跪倒在悬崖边,朗声唱贺。
众妖从接连惊变中反应过来,齐声高呼:“孔雀妖尊!”“陛下!”“万妖之王!”
晏画阑仰天长鸣,清亮的凤鸣响彻断崖谷,众妖欢呼声愈发高昂。
这一战之前,他只是有名无实的空架子。
这一战之后,他已经成为了妖族心目中当之无愧的王者。
晏画阑落在昏迷的辛夷面前。
他居高临下道:“你以为本尊会领你的情,你就能幸免于难吗?错了,欠我的还是要还的。”
情绪激昂的众妖,呼声逐渐低落下来。
成王败寇,辛夷反叛在先,九死不为过。即便妖王承诺不取她性命,废去修为、废去手足也是理所应当。
只是可惜,从此妖族又要少一名妖尊。
晏画阑俯视她:“辛夷,你要为挑衅本尊付出沉痛的代价。”
已经有几名虎族大妖落在辛夷身畔,伏跪在地。面对这个年轻而强大的陛下,他们甚至不敢为族长求情。
却听头顶妖王语声带笑:“你想怎么罚她?”
虎族大妖诧异抬头,只见晏画阑正温柔地垂着眼,轻声询问手心里捧着的小云雀。
霜绛年也愣了一下。
王位之争的大事,问他做什么?
晏画阑凑过来,悄声道:“忘了?她害你翅膀受伤,我说好的要帮你揍回来。现在报复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你拔秃她的虎毛做鸟窝都行!”
霜绛年:“……”
这事他自己都忘了,小心眼孔雀还替他记着仇呢?
他怕晏画阑再说出更离谱的惩罚措施,于是道:“那就拔她三根老虎须吧。”
不论如何,辛夷都是妖族的股肱之臣,而且没有杀害晏画阑的意图。
“好。”晏画阑抚掌一笑,朗声向群妖宣布:“待辛夷将军伤势好转,要头顶着本尊的小云雀,一边道歉一边绕妖王宫跑三圈!”
霜绛年双眸圆瞪。
等等,刚才说好的不是这个呀?
他一想象到自己蹲在老虎头上,被围观群众指指点点的场面,就一阵窒息。
晏画阑怎么每天都有让他社死的新技巧??
霜绛年已经不敢去看,虎族的妖会用怎样仇恨的眼神瞪他了。
却见虎族众妖嘭地以头抢地,脸上涕泪横流:
“多谢陛下大恩大德!”
“云雀大妖菩萨心肠,我虎族没齿难忘!!”
他们一个个都像天上掉了百亿灵石般雀跃,看待小云雀就像在膜拜观音菩萨。
霜绛年:……麻了。
悬崖上,称赞妖王豁达大度、宅心仁厚的赞颂声接连响起。
妖修们预感到,他们的陛下会像先王凤凰一样,成为一位爱民如子的妖王。
只有晏画阑笑着望向发呆的小云雀。
看,他走上了与晏辰截然相反的路。
这么做,哥哥一定会放下对晏辰的畏惧,变得更喜欢他吧。
*
夜半,庆功宴结束,晏画阑回到了寝宫里。
装有孟客枝残魂的净水瓶一动未动,很显然,哥哥并没有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去碰净水瓶。
……也对,他都已经明明白白告诉小云雀净水瓶是陷阱了,哥哥还怎么会碰?
晏画阑要被自己蠢哭了。
但他有了新的计划——灌酒。
他拿起早就准备好的琼浆玉液,眉飞色舞地端到霜绛年面前。
“今日本尊大胜而归辛夷,众妖都在彻夜狂欢。身为本尊的近侍,你不该有所表示吗?”
霜绛年装作懵懂:“陛下这是何意?”
晏画阑笑盈盈:“喝一杯,代表你的诚意。”
他特意讨了一壶特殊的佳酿,就算是海量的妖,一杯也能醉得人事不省。
哥哥千杯不醉,若这刚化形的小云雀也能不醉,就能作为扒掉马甲的确切理由;
若是小云雀醉了——真醉也好,装的也罢,只要失去了抵抗能力,不就任他捏扁搓圆了?
到时候,区区云雀的小胸脯,他想怎么揉捏就怎么揉捏,探知孔雀翎的反应岂不是轻而易举?
想到这里,晏画阑深觉自己是天下最聪明的妖,顿时笑容更加阴险。
霜绛年:……
他透过白纱,瞟一眼满肚子阴谋诡计的晏画阑,再瞟一眼醇香扑鼻的琼浆。
这酒,他是接,还是不接?
第40章
心知有诈,霜绛年打算再挣扎一下。
“我没饮过酒,恐酒后失德,惊扰了陛下。”
晏画阑笑眯眯道:“没饮过?像你这般年纪的少年郎,哪个不会饮酒?那本尊就带你尝试第一次。”
霜绛年心道,你也是十九岁才初次饮酒,一杯就倒还睡了一整宿,现在来和我装成熟?
他见晏画阑那副不依不饶的态度,思忖自己定是躲不过这一遭,于是接过了酒杯。
“那我敬陛下一杯。”
霜绛年双手举杯,要与他相碰。
……只要骗晏画阑先醉倒,自己不就能化险为夷了么?
晏画阑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警惕地眯起眼。
他仗着对方看不到,悄悄取过茶壶,往自己的酒杯里倒满了茶水,就要以茶代酒糊弄过去。
殊不知霜绛年全都看在了眼里。
霜绛年故意耸了耸鼻尖,疑惑道:“陛下杯中怎么没有酒气,倒有股茶香?莫不是看不起我是只小妖,不屑与我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