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哪里。”晏画阑被戳破了谎言也不发臊,接着和他对演:“庆功宴上本尊喝了太多酒,已有些不胜酒力。”
“更可况,别人敬我,我饮酒;唯独你敬我,我饮茶。这岂不意味着你在我心中独一无二、比他人更胜一筹?”
霜绛年心说骗子,你身上一丝酒气都无,庆功宴上定是滴酒未沾。
他面上轻叹:“陛下这番讨人喜欢的话,也不知和多少妖说过了。”
“当然只有你一个!”被哥哥质疑真心,晏画阑有些急了,“这酒是用尾巴毛和大椿那老头换来的,我特地早早备好,就是为了给你尝……”
他委屈地垮下了脸。
霜绛年心中一动。
古籍有云:“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以八千岁为秋”,妖族的大椿已经活了不知几百万年。
大椿酿酒从不用术法催熟,只埋在自己的根须之间,汲取天地灵气,蕴养几千几万年,是传说中最美味的佳酿。
而且大椿只会等价交换。
晏画阑自恋得紧,一身皮毛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竟然拔了自己的尾翎,为他换了一壶酒?
顿时手中的酒便弥足珍贵起来。
……而且大椿酿的酒,他一直都心怀向往。
“如此,不负陛下盛情。”
在晏画阑亮闪闪的期待目光中,霜绛年轻抿一口酒酿。
酒是烈酒,初尝却不辣,清冽甘醇乃他前所未尝,饮之只觉齿颊生香。
入喉之后,烈酒中的暖意才徐徐升腾起来,化作温润的灵气流向四肢百骸。
霜绛年惊讶地发现,自己生了裂隙的金丹,竟然在缓缓复原。
琼浆中蕴含的灵气如黏合剂般注入裂隙,一点点修补碎裂的金丹。
跟在最后的,才是醉意。
辣意直冲颅顶,他苍白的脸颊微微泛粉,神魂如同游荡于九重天,飘然欲仙。
他从未在其它仙酿中体会到这种感觉。
“……好酒。”霜绛年半晌才道。
晏画阑揪住了他的小辫子,笑嘻嘻道:“你‘初次’饮酒,怎知它好还是不好?”
“好就是好。”
“比我还好?”
“嗯。”
晏画阑莫名吃味:“可这酒是我带给你的。我怎么能比不上酒呢?”
霜绛年有点想笑,固执道:“就是比不上。”
晏画阑不开心了。
他耍赖道:“反正这酒是用我尾巴毛换来的,你喜欢酒,就等于喜欢我尾巴毛。喜欢我尾巴毛,就等于喜欢我!”
霜绛年终于忍不住笑了。
若是旁人,这一口应当已经醉晕过去了。他理智尚在,心中却已醺然。
他一边笑,一边坐在榻边,双手珍惜地捧着酒杯,小口小口啜饮。
少年淡粉的嘴唇被酒液烫得明艳动人,染上了潋滟水色。
晏画阑望着那唇,不由便嫉妒起来,为何给那唇着色的不是自己。
为何惹哥哥生笑的不是自己。
为何赢得哥哥毫无保留的喜爱的,不是自己。
但是,若他将这嫉妒诉诸于口,夺走哥哥的酒,哥哥定会着恼罢?
于是只能自己闷着,气鼓鼓地发酸。
他正低着头,忽然听到了哥哥的笑声。
“好像鸡毛掸子啊。”霜绛年笑盈盈道。
晏画阑歪头:“我么?”
“嗯。”霜绛年道,“炸起毛来,蓬蓬松松圆嘟嘟的。”
晏画阑:“鸡毛掸子是什么东西?”
霜绛年停了半晌,才又似叹气又似笑言地道:“是可爱的东西。”
晏画阑的眼睛慢慢点亮,好像夜空里挂起了小星星。
……哥哥,夸他了!
酒没白换,尾巴毛没白拔!
“我要睡了。”霜绛年歪歪斜斜放了酒盏,就要和衣躺下。
“这就睡了。果然是醉了么?”晏画阑兴奋搓手手。
“醉了。”霜绛年敷衍。
其实没醉。只是理智越来越薄弱,心脏越来越痛。
他怕再和晏画阑聊下去,用珍贵孔雀翎治好的金丹,又会裂出细缝。
少年软软躺在床榻最里面,活色生香,好像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反抗,只会轻声叫着,推人的力道比猫儿挠还轻。
晏画阑拨开他的前襟,也只得了几声带着酒气的轻哼。
他本意只是想确认孔雀翎,可哥哥这一声轻哼勾得他心中微痒,似乎这个动作也变得不纯洁了起来。
晏画阑鼻尖一热,恍然想起,等冬天过了,就是万物繁衍的春天了。
他和哥哥在一起的第一个春天……
晏画阑想入非非,正身心飘飘然,身边人忽然翻了个身。
霜绛年轻声梦呓:“骗子,明明身上没有酒气。一滴酒都不敢沾,胆小鬼……”
显然在说某只孔雀。
刹那间,晏画阑脑海里那些春色的想象碎了一地。
俗话说酒后吐真言,哥哥心里果然看不起他酒量浅!
他向那剩了一半的大椿酒抛出了一个不屑的眼神。
他堂堂妖尊所向披靡,区区一杯酒,怎么能打倒他?
晏画阑拿起酒壶,喉结滚了滚。
能放倒哥哥的琼浆必不是什么善茬,那他就喝一小口好了……
这么想着,他对着壶嘴,小心地隔空滴了两滴酒液入口。
就这两滴。
晏画阑眼神一直,面颊倏然绯红。他晃晃悠悠就地睡倒,酒壶叮当摔在身边。
沉缓的呼吸声传来,竟是就这么直接睡了。
榻上,本该“醉倒”的霜绛年睁开了眼睛,惊讶中带着一丝好笑。
虽然晏画阑醉倒是他一手引导出来的,但是酒量这么拉胯,也是很少见了。
原书里那些人知道吗?阻止晏辰灭世的方法,就是把他灌醉。一醉能睡好几天呢。
霜绛年悄然下榻,先捡起大椿酒壶,安安稳稳地放好,然后才苦恼地看向晏画阑。
不该任由他躺在地上睡。
但这只肥美的大孔雀,在元婴期的时候就能凭体重压塌药宗的房梁,现在到了化神期,岂不更重?
霜绛年先尝试着从背后腋底抱他,抱不起来;捉住两条小腿拖,拖不动;实在没办法开始拽头发,扛没扛起来,倒是揪掉两根鸟毛。
晏画阑仍在呼呼酣睡,不知梦到了什么美食,还吧唧了一下嘴。
霜绛年沉默了。
罢了,随他吧,又不会着凉。
虽是这么想着,霜绛年还是抱来了薄被,盖在晏画阑身上。
然后,他看向柜子上装有孟客枝残魂的净水瓶,以及净水瓶四周肉眼不可见的重重陷阱,眉目冷淡下来。
“系统,破解阵法,不惜一切代价。”
[破解难度测算中——滴,高难。破解需要八千成就点,是否确认破解?]
“这么多?”霜绛年皱眉。
[净水瓶是神器,其余的阵法之强,就算是困住辛夷这种妖尊都绰绰有余。宿主,晏画阑对您的能力评价很高。]
霜绛年:“……”
晏画阑若是把捉他的这份心思花在正事上,早就能制住辛夷了,哪还轮得到折金枝为战?
“确认破解。”
[是。破解所需时间:三个时辰。在此期间我需要全力投入破解,无法分心支援宿主。请宿主全力保护自己。]
莫名地,霜绛年竟从系统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告诫,还有一丝隐秘的激动。
可这里是妖王寝殿,怎么会有危险?
更何况晏画阑也在身边,更无人能伤害他。
这么疑惑着,霜绛年俯下身,替醉鸟掖了掖被角。
就在此时,晏画阑忽然长臂一伸,勾住了他的颈子,往下一拽。
霜绛年猝不及防,扑在了他怀中。
灼热带着酒香的呼吸喷洒而来,仿佛整个人都被对方的气息所笼罩。
无论他如何挣扎,晏画阑的铁臂都箍在他腰间,不容他逃脱。
烫,太烫了,就像趴在蒸炉上。
然而这两者又有细微的差别,晏画阑是活生生的,胸膛一起一伏,听得到心跳声,而且触感还……很不错。
不知是否为大椿酒所醉,嗅着对方身上的气息,霜绛年脑海中竟有些晕眩。
他试图变回小云雀的妖形。
——竟变不回去。
[温馨提示:系统正在全力破解阵法中,在此期间外观功能冻结,宿主无法变换身形的哦。]
霜绛年:“……”
他终于知道,系统刚才在暗戳戳高兴什么了。
晏画阑醉了、睡熟,也是只活泼话唠的醉鸡。
搂人、说梦话,说不准还会大半夜跑出去梦游裸奔。
霜绛年轻叹一声,念起了屏蔽五感的咒文,催眠自己是一只抱枕,一只无知无觉的布娃娃……
他伏在温热的胸膛上,心如止水,逐渐放松下来。
正有些睡眼惺忪的时候,一只手摸上了他的脸。
霜绛年的脸蛋被揉得微微嘟起,他带着一种“果然如此”的神色,睁开眼睛。
——来了,梦游。
晏画阑抚摸着他的脸,明明在熟睡,摸得却比醒时还要细致。
他解了霜绛年眼上的白纱,指腹抚过他的脸颊、眼睛、鼻子,一一分辨。
“……长得真不像。”他喃喃,“可你分明就是哥哥。”
他还是认出来了。
霜绛年有些无奈。
“相貌不同也可能会是同一个人;相貌一样,却未必是同一个人。”
晏画阑轻声道。
“我总能认出哥哥——而哥哥什么时候才能明白,我不是晏辰呢。”
这一声又像叹息,又像委屈,心酸到了骨子里。
霜绛年怔住了。
他感到环在自己腰间的手臂,正缓缓收紧。
“我不会成为晏辰。”
“……我永远是哥哥的画阑。”
腰间收紧的手臂一阵震颤,骤然一松。
霜绛年望向晏画阑的侧颜。
他果然已经知道了。
知道了霜绛年提起过的孔雀妖尊晏辰,就是晏画阑本人。
此时,霜绛年终于明白了晏画阑的心魔是什么。
……他的心魔就是晏辰。
晏辰是他最深的恐惧:恐惧自己成为哥哥描述中暴戾疯狂的晏辰,更恐惧——自己会因为变成晏辰,而被哥哥害怕、抛弃。
所以他以自己少年时的形象,毅然决然,杀死了未来的另一个“自己”。
霜绛年睫羽不住轻颤。
他之前从未想过真相竟然是这样,此时明白过来,不免心动神摇。
就像是冰封之下,藏得最深的黑暗里,有一束阳光穿透重重阻碍,照了进来。
冰面太厚,阳光落到深处已经没有初时那么炽烈,却让他冰冷的心脏微微战栗。
霜绛年缓缓吐出一口温热的呼吸。
“……我才不怕你。”
即便你长了一张晏辰的脸,我也能分清。
从今往后,一直如此。
这时,晏画阑双臂对他的桎梏已经消失了。这个怀抱的力道之轻,仿佛随便就能挣脱他的怀抱,自由地去向任何地方。
他可以跑开,晏画阑会追上来,却不会捉住他、禁锢他。
锁链松开,霜绛年却不想走了。
寝殿中床榻空空,两个人躺在冰凉的地板上,温存地依偎。
在对方绵长的呼吸声中,霜绛年陷入了梦乡。
他做了梦,梦中,巴掌大的小鹌鹑抖着蓬松的羽毛,满足地眯着眼,轻蹭他的手指。
明月西垂,远山渐渐泛起晨岚。
三个时辰之后,系统出声提醒:[宿主,阵法已经破解完毕。]
霜绛年看了看依旧熟睡的晏画阑,轻手轻脚地起身,拿起了净水瓶。
他拔开了瓶塞。
似有无形之物飘入空中,留恋地抚过他的鬓角。风一吹,便散了。
孟客枝神魂俱灭,至此,再也无人知晓他修炼无情道的秘密。
霜绛年只觉一阵轻松。
他将净水瓶放回原地,犹豫片刻,继续卧到了晏画阑身边。
他为自己的行为找了个理由:晏画阑喜欢四处梦游找人。反正也会被他黏上来,还不如一开始就待在他身边呢。
枕着结实的臂膀,又借了大椿酒意,霜绛年这一觉睡得很是安心。
不知何时,有毛绒绒的东西在他鼻尖扫动。
霜绛年痒得厉害,捂住脸“呵啾”一声,徐徐睁眼。
昨夜晏画阑趁醉解了他眼上蒙的白纱,此时他一睁眼,视野便被一张妖冶俊美的面孔占据。
绝色美男慵懒地卧在榻边,衣衫凌乱,露出了大片肌肤。乌黑流丽的长发蜿蜒落在肌肤上,有些藏进了衣襟里,向更深处探索。
春色撩人。
偏偏地,霜绛年还要装作盲人。
少年眨了两下眼睛,似是才发现自己看不见,有些失落地缓缓垂下睫毛。
他甚至能控制着自己的瞳孔失去焦点,显得灰暗无神,与盲人的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晏画阑指尖捏着一片羽毛,在他眼前晃来晃去,观察他的眼球有没有随之移动。
答案是没有。
晏画阑撇撇嘴。
云雀就是哥哥无疑,但只要他捉不到切实的证据,哥哥就会搪塞过去。
在把哥哥的马甲扒光之前,若他提出亲亲抱抱的要求,哥哥还会装作被非礼的陌生人,皱着眉头说他没礼貌。
好难啊。
不过就快了。
晏画阑露出一个得意的微笑,慢条斯理地解开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