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伯治理封地时,施行仁政,秉公断案,不避权贵,深受百姓拥戴,因他常常在一棵甘棠树下听政,偶有乏时,便憩于树下,于是在他西去之后,百姓以甘棠树寄思。
据闻,召伯听政的那棵甘棠树至今尚在。
“是你?!”伍庭望向这棵巨大繁茂的树。
“是我呀,”棠梨树的笑声仿佛是从天际传来的,“召公临终前曾嘱咐,让我替他见证后世繁华,可是小陛下呀,你看看这世间,哪里有繁华?召公昔年所求的百姓安晏、海宇澄清,我可是等了九百年都没等到。你说说,这些将世间弄得乌烟瘴气的人是不是都该死掉?”
缚住伍庭的树枝收紧,他的伤口往外渗出更多的血。
越奇和容路重新爬回来,即使重伤亦要救出他们的殿下,“你莫废话!妖孽,放开他!”
“好呀,放开就放开,”棠梨树果真松了。
骤一收力,伍庭跌倒在地,大喘出一口气。
越奇和容路立刻冲上来扶着他,“小殿下,你没事吧?”
伍庭摇了摇头,其实已经痛到说不出话,敌人的剑上应该淬了毒,除了皮肉绽开之痛,伍庭浑身都像被毒虫啮咬一般难受,但一想到越奇和容路伤得比他还重,只好咬牙撑着。
这时,一个清亮的金属声落在伍庭脚畔。
——是一把剑。
棠梨树道:“小殿下,这剑名为召伯剑,昔日召公的陪葬,你捡起它,杀掉你面前这两个坏人,我便解了你身上的毒,还放你走,好不好?”
越奇、容路:“你胡说什么!!”
伍庭将剑踢到一边:“他们不是坏人,他们是我的哥哥。”
整棵树的树叶都抖动起来,就像在笑:“九百年了,我只想睡个好觉,等着一觉起来,有人将这人间收拾干净,重现召公遗风,然而却总有坏人来扰我清梦,打来打去,我都看累了。小殿下呀,你是个好心的人,和我一样,不喜欢见人厮斗,既如此,杀了他们,人间就清净了。”
越奇、容路两人相视一眼,旋即持剑朝棠梨树狠狠刺了下去,“要死也是你这妖物先死!”
“真烦呐。”棠梨树伸了个懒腰,树枝一飞起,如毒蛇般绞住两人,抛了出去。
伍庭趁这时捡起召伯剑,飞身跃上枝桠间,对准声音传出的地方使劲全力插了下去!
汩汩冒出血水来。
“不愧是小殿下,”棠梨树的声音听起来越发亢奋,“一下便刺中要害,可惜啊,我是受九百年人血滋养的甘棠,岂是你这样一个小孩子能杀得掉的?这一回我原谅你,你要再不听话,我可就要惩罚你了哦。”
第45章 反派别生气
言毕,伍庭被一股强力震了出去。
幸好被容路飞身上来接住。
棠梨树重新将召伯剑送到伍庭面前,“小殿下,杀了他们罢。”
荒唐。
伍庭怎会杀掉护卫自己的人?!
就在越奇和容路要冲上去反击之际,突然,召伯剑被树枝卷着向前猛地一刺——
毫不留情扎进伍庭腹中!
“殿下!”容路抱住他。
越奇震怒,就要殊死拼杀,然而他的力量在棠梨树面前犹如蝼蚁,树枝轻轻一扫,他就被打了回来,重重摔在两人身侧,吐出一大口血!
“越奇!”伍庭尾音嘶哑。
召伯剑又一次被送到伍庭眼前:“小殿下,杀了他们,我连你的伤一齐治好。”
三人与巨树力量悬殊,打不过,也绝无可能从它手上逃掉,难道今日他们便要葬身此处么?
这时,树枝携着召伯剑晃了晃,竟像个撒娇的孩子,唤了声:“小殿下。”
“你做梦,便是我今日死在这里,也不会……啊!!”撕心裂肺的叫声。
召伯剑又一次刺进了伍庭腹中!
鲜血迸溅。
“住手!!”越奇撑着剑站起来,嘴角血迹未干,“你这妖物,住手!!”
“你家小殿下将你杀了,我自然就住手咯。”
伍庭拼死道:“我不会杀他们的!!”
唰——
召伯剑风划破空气,无可阻挡地扎入伍庭右胸口!
刹时胸口多了个触目惊心的血窟窿,鲜血汩汩往外流,好像听到肋骨断裂的声音,他跌入土中,连疼痛的意识都变得涣散。
棠梨树风轻云淡道:“我可以再给小殿下一次机会,杀了他们,我就放了你。”
伍庭:“我不——”
“好!”越奇的声音盖过伍庭,话里透着狠气,“你不过是要我死,死有何惧!!”
伍庭像是预感到什么,然而不等他阻止,越奇便已举起剑,顷刻抹上脖子,刹时鲜血喷涌而出!
他倒下时,眼神眷恋地落在伍庭身上,嘴角似乎提起了淡淡的笑意,那个口型是‘殿下,别怕。’
伍庭哑声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终于爆发出一声惨烈的:“越奇!!!”
他自己身上已被戳了几个血窟窿,此刻却像毫无察觉似的,不管不顾地抱住越奇,“你不可以死,越奇,你说了要永远保护我的!越奇……”
此刻在伍庭身后,还有一个人的视线——那也是一个将死之人。
就在容路要动手自戕时,棠梨树梢忽然卷起大风,将容路手里的兵器夺走:“谁让你们自杀了?我说的是,让你家小殿下亲手杀了你们,刚才死的那个不算,幸好还剩一个。”
容路已是伤痕累累,身上处处流着血,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巨树:“你说话可算话?!”
棠梨树道:“从不诓人。”
伍庭:“不不!”
容路爬到越奇尸体旁边,满是血迹的手覆在伍庭头上,“小殿下,你杀了我罢。我已是苟延残喘,你带着我,也只是多拖一具尸体,丘黎我回不去了,死在您手上,是我最好的归宿。”
伍庭:“不……”
“不要哭,小殿下。”容路本想为他拭泪,可他手上全是血,怕脏了殿下,“哭,是很丢人的。”
伍庭紧紧抱住越奇,拼命对着容路摇头:“哥,我们一起死掉罢,让它将我们一起杀掉罢……我不会杀你的,我不会杀你的。”
容路勾了勾嘴角,“我知道,我们小殿下没杀过人,也不喜欢杀人。杀第一个人的时候是很痛苦的,可是后来杀到一百,一千,一万,其实就没什么区别了。夫人还在丘黎等殿下回家,殿下听话,杀了我。来年丘黎桃花开时,陛下能记得为我和今日死去的弟兄们折一枝新桃,我们便觉足矣。”
召伯剑再一次被棠梨树送到伍庭眼前,剑身上往下滴血——那是刺穿伍庭身体所流的血。
“来吧,小殿下。”它温和地说着最残忍的话。
伍庭闭上眼睛,面向巨树:“你杀了我罢。”
“唉,我们小殿下实在太善良了。”棠梨树语气里透出惋惜。
然而它并没有心。
只见召伯剑拔地而起,通身汇聚光芒,大地开始震颤,似乎无数恶鬼要从剑身里挣脱出来。
下一刻,召伯剑身流溢一道冷冽的光,蓄势刺向伍庭!
孰知预料中的贯穿没有到来,当伍庭睁眼时,只见容路挡在他面前,胸口一柄利剑穿出。
“容路……”
“小殿下,”容路身体控制不住地往下坠,伍庭怎么扶都扶不住,“不要哭……哭,是很丢人的。”
“啊!!”
一声嘶吼震破天际。
……
伍庭从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久时构怀里。
“你醒了?陛下。”久时构一头冷汗,终于在见到陛下醒来时松了口气。
然而陛下的样子看起来很奇怪,好像还没完全从梦魇中脱身,此刻他们还在海上,风浪大作,昏天黑地,船随大浪颠簸,久时构怕陛下摔倒,只好将他环得更紧。
伍庭没看他,一手推开久时构,站了起来。
“陛……”
久时构刚要说什么,兰牙却拉住他,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伍庭提着剑,指向空中那道闪电,杀气充斥在眼底:“甘棠,是你来了罢?!”
久时构撑着船舷,凑在兰牙耳边:“甘棠是谁?”
兰牙抓住船板,在左摇右晃的船上保持平衡,摇摇头:“我也不知。”
树西的羽毛被海水打湿,飞不高,只能停在久时构肩头。
突然,伍庭剑尖调转方向,直对着久时构,电闪雷鸣中陛下的脸忽明忽暗,眼神阴鸷,竟像是那阴间上来的索命鬼,久时构不由得心里一惊。
“陛下……”久时构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他。
树西往久时构身后躲了一下,这个动作让久时构意识到,伍庭并不是对着他,而是对着树西。
“朕问你,系统是不是一棵棠梨树?!”
树西整个缩在久时构脖子后面,被久时构拎着脖子提下来:“陛下问你话呢,系统是不是一棵棠梨树?等等……系统为什么会是一棵棠梨树?棠梨树是什么树?”
树西爪子凌空扑腾,“阿久大人,你帮帮我,陛下的眼神好恐怖,他今天又得杀我一次。”
兰牙方才提醒久时构别凑近时,正是因为她认出了陛下这神情——那是杀人的前兆。
伍庭朝久时构一步步走过来,他身后是飓风与雷电的斗争,他脸上是毫无表情的冷漠,比他任何一次斩杀野人时的表情还要森冷,就好像没了生机的铅灰。
久时构控制不住地沿着船舷往一旁退,一边咬牙切齿地对树西说:“你赶快告诉他,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要是一剑没能捅死你,那伤可就在我身上了啊!”
这话传进了伍庭耳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久时构似乎看到陛下的手顿了一下,但又仿佛只是一须臾的停顿,像荷叶泻过水,一丝痕迹都没能存留下来,果然是错觉罢了。
“是!”树西回答问题的时候头昂得很高,“系统就是一棵树,怎么了?!”
久时构诧异:“系统居然是一棵树?这么神奇的吗?”
树西:“这有什么好神奇的?不然你以为为什么系统使者都是猫头鹰、老鼠这一类的?”
久时构:“哦,所以你们是一群以棠梨树为栖息地的小生物,那是你们的家,对吧?!”
树西:“没错!”
“让甘棠出来见朕!”伍庭剑尖始终对准树西。
雷雨天里一见到这种金属制的尖锐物品,久时构便下意识地想要远离。
这玩意儿要是把雷引下来可怎么办?
“陛下,”久时构将树西藏在身后,像哄小孩似地,“咱们要不先想办法回去岛上。”
伍庭看也没看他,海浪一波接一波拍打上船,鬓发已湿透,乌黑的长发落在身后,雨水从剑身一滴滴落下,仿如当年穿胸而过滴落的血,他只剩无边冷漠,寒彻大地:“让甘棠出来见朕。”
树西埋在久时构腰间,“阿久大人,你想想办法,陛下要杀我。”
久时构低声苦笑:“那你倒是让甘棠出来见他呀。”
树西委屈得只想哭,“那是系统诶,我叫它它就会听吗?而且系统根本来不了,它是一棵树诶,扎了根的,它要是能亲自上岛,你就不会见到我了呀!”
久时构:“……”
眼看风云变色,海上波涛四起,雷电与飓风交错,久时构这个和事佬一番权衡过后,突然转身对树西说:“你自杀吧。”
树西:“????这是你该说的话吗?”
久时构一掌拂去脸上的水,故意将树西扔到离他们最远的甲板上,“不想死就赶紧回去告诉系统,就说陛下要见他,不然等我们从这儿出去了,刨了他的老根!”
树西很快反应过来,久时构这是要救它。
可是……它羽毛打湿了,飞不远呐。
这可真是无比尴尬,树西头二百七十度一转,决定向现实低头:“好了好了,系统其实有让我向陛下捎话的。”
久时构:“……有你不早说?!”
树西:“我一早就想说了,但我每次一来,话都没说上一句陛下就砍我,也没给我机会说呀。”
伍庭提剑上前一步,久时构见势,立刻将树西往更远处像踢足球一样踢开了,撞击的肉疼全疼在自己身上,久时构捂着胳膊‘唔’了一声,只见船角的树西一脸感激。
伍庭:“……”
久时构:“好了,现在可以说了。”
第46章 反派知道什么
树西被逼得没办法,只好交代:“系统说,等狗皇帝以后回了伍朝,有事没事去树下乘个凉。”
久时构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树西躲得离几人远远的,此刻飓风已经消失,远处逐渐显露出清晰的海平面来,隐约能瞧出一抹红霞,仿若雨后初霁,似乎飓风终于被雷电给驯服了。
树西转头看着天边,“啊太阳出来了!”
伍庭才刚从梦魇中挣脱出来,脸上苍白尚未褪去,他淡淡往天际落了一眼,那双秀美的眼睛里说不出是什么情绪,只是不免让人觉得,他视线看过去的地方,仿佛有另一双眼睛和他对视。
船上除了久时构之外,所有人都举目望着海天相接的地方。
落日。
余晖。
只有久时构正望向伍庭。
陛下侧脸落下黄昏的阴影,那双远眺的眸子,微微翕动的眼睫中氤氲的雾气,都让久时构心里生出一种‘这人好可怜’的感觉。刚才陛下突然昏迷时看到了什么?为什么醒来之后是那样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