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夕沄微笑道:“但凭师兄安排。”
依云镇,摩云药堂。
梁痴正把一张药方交给一位公子,正是张金金。
梁痴殷殷嘱咐道:“令弟之疾源于肺火,应是早前遇到大悲之事,郁结之下伤了肺经,阴虚火旺之下易感风寒。养身之法重在调神,情志之伤单纯扎针吃药只是末法,须得开导一二才会事半功倍。”
张金金点点头,接过药方,上前堂取药。就见两位摩云山弟子走进药堂。
摩云药堂本就是摩云山产业,弟子每天进进出出并不奇怪,但这两人一个如松柏清新挺拔,一个如梅枝舒展淡雅,让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张金金不禁多看了两眼,才拎着药走出药堂。远远听见药堂弟子道:“两位师兄里面请。今早接到山上传话,你们的房间已准备好了。梁师兄在后堂。”
“多谢师弟,辛苦了。”苏言君微微颔首。转头对沐夕沄笑道:“这位梁师兄是个奇人,医术法术都很高,而且人如其名,对医术非常痴迷。如果遇上什么疑难杂症,一定是不眠不休也要找到解法治疗。”
两人踏入后堂,正要招呼梁痴,却见一名摩云山弟子急掠而来。
“梁师兄,请速来前堂!”
那名弟子声音颤抖如秋霜之叶,眼角还带着红。摩云弟子一向对仪态要求颇高,能够让他露出这样惊惶之态,到底是什么事?
梁痴只怔了一瞬,便快速向前堂掠去。
前堂并无异常,只是站着一个大约三十岁的精壮汉子,穿着府衙的差服,应是本地的捕快。
摩云山弟子出世修仙,修仙之人与普通的依云镇居民已是两个世界,除了某些新入门的弟子有时会回家一趟,其他人与世俗之人往来并不算密切。但摩云山驻镇依云镇,便要担起保一方平安的责任。郑慨然这一代,更是设立了摩云药堂,将摩云山医术拿出些来与镇民分享。因此,如果当地官府有些疑难杂案,也会偶尔求助,若是涉及到仙门世家的案子,便会及时通报摩云医馆,由医馆上报摩云山。
那捕快对着梁痴施礼道:“梁仙师,今早有村民发现了些……不好的迹象,怕是不能以一般的手段解决,还请仙师过府衙一看。”
梁痴沉吟一下,他是医痴,每日宁愿埋首医书或是看病救人,却不擅长与官差打交道。但刚才那名弟子的神情,让他突然有了种不详的预感。梁痴望向跟来的苏言君和沐夕沄。
苏言君听弦知雅意,立刻上前道:“这位官爷好说,在下摩云山苏言君,我们与梁师兄一起去看看。”
那捕快也极为爽快,立刻施礼谢过,转身带路。
“不知到底是什么事情,大人能否先透露一二?”一边向府衙走去,苏言君一边问道。
“仙君客气,哪里是什么大人。在下姓顾名顺,您叫我小顾就好。”捕快自谦几句,接着说道:“今早镇西的王老伯上翠屏山砍柴,意外发现了一具尸体,衙里仵作已经看过,但疑心不是凡人作案,所以才来劳烦各位仙君。”
什么样的尸体,需要仙家协助?苏言君沉默了。
一行人很快就来到府衙,顾顺未走大门,直接从侧门进入,带人去了后院的停尸之处。
依云镇府衙不大,停尸房更是逼仄,地小窗高,采光极差。院内的一颗梧桐被风吹得乱摇,在窗纸上留下妖冶的光影。似暖还寒的风拐着弯地溜进来,把油灯吹得摇摇晃晃。
停尸房的地面上,放着担架,凄冷的白布将一个人形笼罩其中。柔软的布料下,可以看出那人身量不高,担架上垂下了一只手,腕上还戴着一个小巧的带铃铛的银环,那似乎是孩子们的惯常饰物。
难道……?
梁痴上前掀起白布,一行人都不忍地低下了眼。
那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孩子脸色苍白如纸,小脸上凝固着无助与恐惧,颈侧、手臂、大腿上都有伤痕,胸前衣衫褴褛,皮肉翻开,一颗心已不知所踪。
是怎样的魔鬼,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梁痴两眼赤红,仿佛炽热的岩浆要从火山口喷涌而出。他上前两步,左手拉起孩子的手腕,右手悬在他胸前的大洞上,运起灵力。片刻后,他放开双手,眉头却狠狠皱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苏言君慢慢走上前,按了按梁痴的肩膀,先把他带出停尸房,按在院子里的石椅上坐了,再抬头问跟出来的顾顺:“顾大哥,你先说说,你们是怎么看的?”
那顾顺也是个利落汉子,上前拱手说道:“尸体是早上发现的,仵作检查后,认为这孩子已经死了有两天。看胸前的伤痕,应是被直接抓出了心脏。”顾顺顿了一顿,继续道:“胸骨坚硬,一般人想要直接抓出心脏,不使用工具是不行的,但这孩子身上,只有手腕上有刀割痕迹,胸前的伤痕,却无利器分割的痕迹。府衙里大人和差人们都觉得,挖心者可能不是凡人,所以派小人去通知仙君。”
苏言君点点头,再问道:“可有向镇上居民打听,有哪家丢了孩子?”
“已经贴出了告示,衙门里的差役,也发散去了各街询问。”
此时梁痴已缓过神来,纵使看过各种疾病发病时的惨状,纵使见过刀光血影的战场,但乍一看到一个年幼的孩子遭受如此大难,这位仁心的大夫心里,还是觉得如刀搅一般,转而被刀割伤的心里,又燃起了一团愤怒的烈火。
陆陆续续有差役回报,依云镇上没有哪家丢了孩子。
“梁师兄,”一直没有出声的沐夕沄突然问道:“刚才那位报信的师兄神情惶急,似乎知道什么情况,何不叫他来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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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作者:查案小能手沐仙君上线
古青桥:嗯嗯,我家阿沄最棒了!
作者:你怎么不去帮忙?
古青桥:这!要!问!你!啊!
第6章 抛尸
大家这才想起来,刚才那位弟子的神情有些不对劲。那张流着冷汗的脸太过激动,以至于梁痴当时以为是同门出现了什么灾难。
按理说修行者清心淡泊,遇事自然比常人要冷静得多。即使没有在江湖上参与争斗,但毕竟是见惯了刀剑,不该对一具尸体如此在意。即使是医者父母心的梁痴,一见之下,神情也多是愤怒,却不如那人那般惶惶。
“那应该是天相峰的郭琦,”苏言君想了想说:“去年我在论剑会上见过他一次。”
君子剑博闻强记,不论是对仙门经典还是江湖门派,都如数家珍,更不用说本门弟子了。摩云山弟子众多,但只要是在公开场合露过面的,苏言君基本上都能想起来。
“是他,郭琦现在在药堂学医,算是我徒弟。”梁痴哑声说:“看他那样子,怕是知道什么,去,把他找来问问。”
自有药堂的小弟子奔出门去,不多久便回来禀报:“郭师兄不在药堂,刚刚传话到山门,也都说未见他的踪影。”
此时衙中差役都已回报,依云镇的人家都挨家挨户问过,确实没有丢了孩子的。顾顺也说,依云镇人口本不太多,官府也算清廉,官民之间没有什么大的矛盾。如果是哪家丢了孩子,断不会隐瞒,一定会来府衙求助。但近几个月,都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沐夕沄叹了口气,向苏言君建议道:“师兄,不如咱们再去一次发现尸体的地方,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苏言君点头。这位师弟虽然年纪较轻,但他今日一见之下,就发现对方身上似乎有种沉静的力量。不是无话可说的沉默,也不是不问世事的静默,而是仿佛站在世情长河边的旅行者,看着长河涌涌而过,洞察却不说破。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带着一种超乎其年龄的沉淀感,和他那还带着少年气的外貌有些格格不入,但当你看到他平静的眼眸时,又感到这种厚重与他的气质奇妙地融合。
顾顺倒是如见知音,躬身道:“我带仙君们过去。”
梁痴医馆还有病人,也惦记着郭琦的下落,就先回了医馆,苏言君和沐夕沄在顾顺的陪同下,去往城西。
出城的路上,三人路过一片灰瓦的院墙。院墙不高,一颗梧桐从院中冒出头来,伸出墙外的树枝上勉强长出了巴掌大的绿叶,墙内的一半却只剩下焦枯的缠枝。
沐夕沄停下脚步,疑惑地问道:“这里是善堂吧?”
“是。”顾顺回答。他顺着沐夕沄的眼光看了看那颗枯树,主动解释道:“大概两个月前,善堂发了场大火。据说是孩子玩雪湿了衣服,便把外袍蒙在炭火上烘烤,不料引发了火灾。”
“的确如此。”此事苏言君也有耳闻:“当时烧得很厉害,那间房的四个孩子都没能幸免。”
小小的生命就这样随着一场大火而去,生命的脆弱让人唏嘘不已。
沐夕沄探头看了眼院内,一个高瘦的男子正和善堂的老人说着话,不知道为什么,那背影十分眼熟。
沐夕沄心里一跳,仿佛有什么东西向外挣动一下,一股想要进去细看的渴望油然而生。
苏言君与顾顺已走出一段路,见沐夕沄还停在原地,便出声提醒道:“慕师弟,可有什么事?”
“啊,没什么。”沐夕沄快走两步赶上,三人一同向城外走去。
片刻后,善堂门口闪出一个人影,久久凝视着三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出城上山,翠屏山上多是毛竹和松树,间或也有几株樟树和银杏,初春和暖,都已发出新芽。树下不少灌木,枯枝遍地都是,确实是人们打柴的好去处。
顾顺领着两人向里走了大约半里地,便指着林间一块空地说:“尸体便是在这里发现的。”
林间的空地不大,地上杂草被压得东倒西歪,空地边缘丢着一把柴刀,怕是早上发现尸体的王老伯慌不择路丢下的。草地和柴刀上均无血迹。
“今日尸体发现后,仵作来验了尸,便将尸体抬了回去。依云镇只有两个捕快,我师傅年纪大了,前段时间受了风寒,目前正在家养病。”顾顺解释道:“目前只是让官差把这段地方围了起来,不让镇民们接近,还来不及勘察。两位仙君如果不嫌弃,不如咱们分散在这周围看看?”
“也好。”苏言君点头道:“咱们分头找找,大家小心。有发现就发个信号。”
三人分头行动。
沐夕沄沿着灌木走向树林深处,边走边注意着脚下。三月的山林,绿草早已覆盖了泥土,阳光照下,雨后的空气中弥漫着香樟树的清澈木香,若不是发生了这样恐怖的案情,倒正是外出踏青,儿童放鸢的大好春光。
想到纸鸢,沐夕沄的心里突然浮现出了一群孩子的影像,那些奔跑着,放着纸鸢的善堂的孩子。
虽说印象中的孩童已是五十多年前的旧人,但刚才看到的那棵烧焦的梧桐树,总让他隐隐觉得不安。
尚未回神,沐夕沄突然听到顾顺叫了一声:“这里!有东西!”
沐夕沄匆忙赶过去,苏言君也从另一个方向疾走而至。顾顺半弯着身子,正在查看一株灌木。山林中灌木多刺,人从旁边行走时,衣袍经常会被挂到。就见那带刺的灌木上,勾着一小块青色的布料,上面绣着半个回字纹,看颜色与质地,与府衙那具孩童尸体上的衫子布料十分相似。
三人直起身来看看四周,这里是山林深处,一个孩子独自到这里来做什么?难道是被野兽追赶而慌不择路?
顾顺收好了布料,三人又在四周查看了一番,却并未找到其他线索,只好先回了府衙。
回到停尸房的那个小房间,顾顺把布料拿出来,与孩子的衣衫对比,果然是从孩子的左衣袖上撕下的一块。
顾顺沉吟道:“按照布料悬挂的高度,应是孩子匆匆而过时扯下的。若我们假设当时他在向前跑,那么跑动的方向,应是下山。”
“那么,”苏言君沉吟道:“他是从山里往山外去。”
“但是,很奇怪。”沐夕沄的眼里有些迷惑。
“什么地方奇怪?”
“这个孩子从山里跑出来,没有多远就倒在了那片空地里。如果他是被人追赶,而后在空地被人杀害挖心,地上必有大量血迹。但我们刚才并未看到任何血迹。”
“可他也不可能是被杀害挖心之后,才跑到山林里啊!”想到会有这么恐怖的画面,顾顺的脸色变得煞白。
“这倒是真的可能。”沐夕沄沉吟道:“如果那孩子是在被杀害挖心后,被人放到空地上的呢?”
“但这是何用意?难道,是什么邪教的仪式?”苏言君摇摇头,感觉这件事处处透着古怪。
天色已晚,案件也无头绪,三人约定了明早再去抛尸地查探,苏言君便和沐夕沄一起回了医馆。
梁痴已在医馆忙了一下午,两人将下午探查的情况告诉了他。梁痴叹道:“早上看到那孩子形容可怖,一时乱了心神。但逝者已矣,我也没什么查案的才能,下午将情况禀报了掌门。掌门的意思是,摩云山作为驻镇仙家,这样的事情义不容辞。苏师弟在天梁峰里本就负责一部分俗务,慕师弟下山也要经事历练,这件事就辛苦两位多留几天,协助官府。”
“师兄不必过谦,”苏言君微笑着说,“既然师命如此,我们多留两天出出力便是。那位郭琦师侄可有找到?”
“还没有,我已传信回山,凡本门弟子见到他,都会先带他到药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