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流比小溪宽的多,裹挟着无数树干、断枝、碎石,以千钧之力从山上冲下,一只躲闪不及的野猪拼命地跑着,却很快被泥流赶上,瞬间就变成了一只泥猪,被滚滚泥涛淹没。泥流所向披靡,很快就冲到了村里。泥水带着愤怒的咆哮猛地拍上一所房屋,屋子发出一声哀鸣,立刻被泥流撕成了碎片。沿溪而建的村落在几息之间便被泥流淹没。然而那浑浊的流水竟像无穷无尽般,毫不停留地向山下冲去。
聂家。
灵山泥流的轰鸣声让聂遥的眉头狠狠皱了起来。张金金的笑脸也变得凝重。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里的惊惧。
第25章 水漫
雨小了,天空依然阴沉。村民们站在侧山的一处平台上,听着下方传来的水波怒吼声,不禁后怕。妇孺小儿发出了细细的哭声。
这里是半山的一处空地,挨着山中密林,路旁还有一座半人高的石台,可供人登高远望。
所幸这里离水流较远,下方洪流滚滚,却威胁不到上方的人们。
青城山的弟子已燃起了两个火堆,居民和修仙者们分别围在一堆篝火旁。朱立则在两群人之间奔忙,充当两队人的纽带。
虎子似乎受到了惊吓,抱着沐夕沄的胳膊不肯放手,沐夕沄只好把他带在身边。
折腾了半宿,天边已泛起了蒙蒙白光,惊心动魄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村民们疲累至极,大人抱着孩子,老人们互相搀扶着,围着火堆沉沉睡去。
沐夕沄将睡熟的虎子交给朱立,起身朝青城山弟子走去。为首的少年立刻起身,向沐夕沄施礼道:“青城山邓冼,见过摩云山师兄。”
沐夕沄抢前两步,虚扶他的手肘,诚心道:“这次多亏了青城山的诸位,若不是你们相助,后果不堪设想。”
“师兄过誉,救人于危难乃是仙门弟子应尽的职责。”邓冼正色道。
晨光熹微,照亮了邓冼方正的脸庞、挺拔的身姿,好一个英雄少年!
几句寒暄后大家热络起来,青城山的两位女修,入山以来看够了和自家师兄弟一样的男子,好不容易见到一个女孩,赶紧拉着罗轻雯说说体己话。
“诶,罗师妹,你这块玉珏好别致啊!”青城山的师姐突然叫道。
罗轻雯低头一看,正是之前朱易城帮她夺回的玉珏。怕混乱中遗失,罗轻雯便用一根素色丝绦穿了挂在脖子上。本是塞在衣服里的,刚才上山时拉扯老人孩童,不知不觉中露了出来。
“玉珏啊,那就是有一对儿啰!不知道另一块在哪位仙家郎君手上?”小师妹痴痴笑着问道。
青城山的师兄弟们,早就竖起了耳朵,闻言都悄悄地向她看来。罗轻雯脸上一红,倒也没有躲闪,大方地摘下玉珏,“这是我母亲的,我也不知来历呢!”
虽说是母亲留下的东西,很可能关系到自己的身世,但这玉珏来历成谜,罗轻雯本就有打听之心,索性直接拿出来给大家看看,能否对自己找人有所帮助。
玉珏不大,女孩子的小手便可轻松握在手心。圆形的玉珏底部雕着一只鹿。鹿身圆润健壮,四蹄随着玉珏的形状向上弯曲,高昂的鹿头上长着长长的鹿角。鹿角的枝桠层层叠叠,形成了上部优雅的圆弧。
火光照射下,玉质温润如凝脂,鹿身便如真的拥有了血肉一般。
青城山的弟子传阅了一圈,纷纷摇头。只有一位来自西北的弟子迟疑道:“我小时候听我奶奶讲故事,西方有灵鹿,来自遥远的雪山。它的鹿角如同古树的枝桠,一百年才会长出一层。千年后,灵鹿便会修成人形,成为人间的女神。女神为人间祈祷,让沙漠降下甘霖,戈壁变成绿洲。而女神的心头血,可保人的灵魂不死不散。”
说完,他自己先红了脸,瞟了眼罗轻雯,呐呐道:“老人的故事不一定可信,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姑娘。”
未等罗轻雯说话,青城山的师姐先笑了出来:“难得小可今天说了这么多话,明天记得也要给师姐讲故事啊!”
一番话说得小师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而后一群年轻人又讨论了几句,却也没有什么新的想法。罗轻雯又将丝绦戴回颈间,拉着两位女修一边去休息了。
朱易城和秦乐刚去看了山民们的情况,这会儿过来,挨着青城山弟子坐下。虽说一晚未睡,但年轻人精力旺盛,谁也不示弱,还不忘互相交流各自所知的灵山幻境。
一个青城山弟子问道:“你们说,这山洪泥流,会不会是灵山中的幻境?”
朱易城迷惑道:“不会吧,《灵山宝典》上不是说,行一昼夜或两日后,或可抵达幻阵之地。咱们这才走了一天,应该还没到吧。”
“但是这种大灾大险,也会发生在仙山上吗?都说灵山是仙灵福地,怎么也会有这种灾祸?”
另一弟子立刻起哄道:“想知道还不容易,你跳下去试试。要是淹不死,那就一定是幻境了。”
众弟子一阵哄笑。
那头邓冼听了这谈笑声,却皱起了眉头。
“邓师弟可是有什么难解之事?”沐夕沄敏感地察觉,开口问道。
“哦,我是在担心,这些村民该如何处置。”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乌云散去,初生的太阳照亮了山下的场景。
村庄已经消失无踪,原本各家房屋所在的山谷被一条大河取代。河水汹涌,水面上还漂浮着残枝断木,原本宁静安详的小村庄荡然无存。
沐夕沄举目远望,昨日长满葱郁树木的山头,像是被一位丹青高手,从上至下划了一笔,一条巨大的瀑布如星海倒悬,从山顶轰然而下。巨大的水流早已覆盖了先前小溪窄小的河床,冲刷出了新的航道。而河道的下游,好像……
见沐夕沄神情凝重,众人都站起身来看向下游,片刻,几人发出了吃惊的抽气声。秦乐喃喃地出声:“那那那是……海吗?”
河水的下游远处,视野分成了三段:上方是蒙蒙的云海,下方是近处的山石,而两者之间,在初升太阳的照射下下,闪着一片耀眼的金光。
山外,两个多时辰前。
聂遥和张金金在清风楼上,听到灵山内巨大的轰鸣声,不由变了脸色。
聂遥抽出自己的宝剑“御鹏”,捏了个御剑诀,拉着张金金跳上剑身,直奔灵山入口而去。
入山者早就全部进山,灵山结界已封,虽听得山上轰鸣声不断,此刻山下却是一片寂静。
广场另一头的出口法阵,此刻却躁动起来。
法阵旁的导引童子刚给一位退赛者指引了出山去驿馆的路,正打算坐下打个盹,出口法阵突然疯狂地闪了起来。
一个满身是泥的人出现在法阵中,泥水已经盖住了他的全身,连披散的长发上都满是泥浆,身上的道袍破破烂烂,沉重得连抬手都十分困难。
导引童子见他把法阵弄得脏兮兮,嫌弃地一撇嘴,正打算呵斥,又有一个人从法阵中闪现。这一个更糟,身上的衣裳半边撕裂,乱糟糟的头发上满是枯枝烂叶,手里还抱着一截树干。
不等导引童子反应过来,阵中又闪现出数人,各个衣衫凌乱形容狼狈。几息的功夫,偌大的接引法阵里已站满了人。
“看什么看,快让开!”童子头顶一痛,已吃了来人一个暴栗。扭头一看,是聂家的师兄和金金阁的几个大伙计。
童子被推到一旁,几个青年快手快脚地来到法阵前,把里面的人往外拉。
传出法阵的人越来越多,如不赶紧疏散怕是要层层叠叠将人踩踏至死。被拉出法阵的少年们劫后余生,面面相觑,都茫然地站在一旁。小童子目瞪口呆了一会儿,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跑向人群,指引他们去向医馆或驿馆。
入口处,聂遥和张金金紧急传音,调派了人手去出口阵法接应,便打算入山。
聂遥着急,一个箭步向山上冲去,却只看见金光一闪,砰的一声,他整个人便被结界弹了出来。张金金暗忖幸亏自己跑得慢,口上却好奇地问道:“你不是聂家亲生的?”
“谁告诉你聂家亲生的就一定能进去?”聂遥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哎,不对,我就是聂家亲生的。”说完他顿了顿,“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这位好友的关注点总是那么神奇。
“好好好,我重新问。”张金金忍笑:“结界封闭后,你们聂家人也进不去?”
“大概是吧,这个得问问家主。但以前从没出过事,也没人想过要在封闭后进去。”聂公子拍拍衣裳,现在这个时间,也不知家主能不能起来。
一阵隐隐的震动传来,隔着入口的白雾看不真切,聂遥突然眯起了眼睛。
轰鸣声由远而近,突然,一棵大树出现在半空,树根像绝望的人伸出的胳膊,扭曲着朝向天空,茂密的树冠则低垂向下。大树从远方呼啸而至,直冲聂遥和张金金而来。
两人赶忙向旁跳开,但大树飞来的速度太快,顷刻间便到了眼前。
电光火石之间,避无可避,聂遥拔出“御鹏”,张金金则祭出一张爆破符,便要将大树击碎,却听见“哗”的一声巨响,大树像是撞上了一堵透明的墙,在半空被击得粉碎。紧接着,裹挟着万千杂物的泥浆汹涌而来,在灵山透明的结界上拍起惊天大浪,浪花激起向后卷去,变成了一堵水墙,紧接着又被后面的水流拍碎在当场。
洪水汹涌而来,却尽数被拦在结界内。身后传来弟子们的欢呼声,那山洪汹涌而来的气势太过恐怖,即使是站在结界外,也免不了有劫后余生的感觉。
张金金紧紧盯着眼前结界的底部,一言不发。聂遥不解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片刻后,也开始觉得头皮发麻。
结界内,一颗大石的底部出现了一圈水痕,不知不觉中,有积水慢慢爬上石壁。
水漫金山!
第26章 本心
石台上。秦乐看着远方的景象,喃喃道:“那那那那是……海吗?
灵山位于中原,四周皆是丘陵,最近的水域是一百里外的隐龙湖,就算是搬到灵山跟前,也不过是个小水洼而已。
得有个人过去看看。
沐夕沄金丹初成,还未试过御剑。不过他前世对此熟练至极,今世归来,倒也未曾忘记半分,控物之力自然不在话下。当下抽出长剑,捏个剑诀,剑果然顺利漂浮起来。沐夕沄跳上剑向山下飞去。
青城山的弟子们大都刚刚筑基不久,御剑对于他们来说吸引力极大,沐夕沄御剑的速度又快,小伙子们一下子兴奋起来,争相跳起来目送他远去。两位女修哭笑不得地看着这群活泼的师兄弟,要不是需要保持形象,真想在他们面前翻个大白眼,太丢人了。
不多久,沐夕沄便已回转。
清晨太阳初起,洒落一地金光,白衣飘飘的仙君踏剑而来。阳光洒在他的脸上,原本苍白的脸色被印上了浅浅霞光,鸦羽般的睫毛下,略显淡漠的双眸带着柔和与宁静。风吹起他的乌发,衣袂飞扬,一时竟如谪仙下凡,自天边御风而来。
青城山的姐妹花梦呓般地轻叹了一声,红着脸默默加入了自家师弟的队伍。
沐夕沄收剑落地,脚下微一踉跄,被守在一旁的古青桥一把拉住。他神魂本就与身体融合不全,御剑而起又耗费了不少灵力,一时竟有些僵硬。
古青桥关切道:“怎么样,还好吗?”说完放出神识,细细查看他是否有伤。沐夕沄抿嘴道:“无妨。”
邓冼此时也走了过来,急急问道:“慕师兄,如何?”
沐夕沄回头看了一眼,村民们横七竖八地蜷在篝火旁,睡得正香。他向邓冼打了个手势,走到一旁去说话。
“我刚才御剑去得不算远,但山下已经没路了。”
“没有路?怎会没有路?”
“秦乐说得对,山下已是一片汪洋。”
一不小心猜对答案的秦乐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怎怎怎么会这样?”
沐夕沄望向前方的瀑布,清秀的眉毛渐渐蹙起:“这些水来得蹊跷。按理说灵山这样的神山,独立存在于世间。水润山而山纳水,两者之间皆有定数。也就是说,灵山不变,水就只有那么多。但是你们看,现在这条瀑布,比起以前的溪流,水量大量增加,或许已超过了山的收纳能力。而灵山外的结界,在我们进来之后,已经封闭。”
“所以……”朱易城抓着头发:“就像是往花盆里浇水,水太多了就会漫起来?”
“是的,”沐夕沄又看了一眼天地间的那片金光,“要么打破灵山结界,要么找到水流的来源,否则……”
“否则,”古青桥已明白过来:“至多三日,灵山就要成为一座水底之山了。”
“天哪,这该怎么办?”青城山的弟子们一时慌了神。
“咱们能冲破结界出去吗?”
“这些水从哪里来的,真的会一直流出来,淹没灵山?”
“呜呜呜,我不会水啊……”
突然,一位弟子一拍脑门,惊喜地叫道:“玉牌!进山玉牌上由传送法阵,我们可以通过玉牌出去!”
仿佛一语惊醒梦中人,青城山的弟子们纷纷掏出玉牌。看到那传送灵阵,顿时觉得心安。
“出去没有问题,”邓冼沉吟道:“只是…...”
“邓师兄,只是什么?”
沐夕沄与古青桥不约而同地望了眼远处的村民,“只是这些村民该如何处置?”
天色已大亮,不少村民已经醒来。经过一夜惊魂,村民们无不形容狼狈,面目憔悴。老人们佝偻着身体,孩子们睁着无辜的大眼睛,惊慌地打量着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