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立已经起身,简单打理了自己和虎子,看着聚在一旁的修仙者们,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但他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沐夕沄等人向朱立走去。
“请问朱兄,贵村可有人修仙?”
“没有,”朱立苦笑道:“山地小民,少有仙缘,山中居民都是打猎、务农为生,偶尔下山到扶风镇以物易物,仅仅满足温饱而已。”
“扶风镇?”古青桥眼角一跳,“您说的是扶风镇?”
“是啊,宁州扶风镇。”
宁州地处西北,而灵山红叶城在湘州,两者相距千里。
为什么西北小镇的山民,会出现在千里之外的灵山?
“可是诸位说起话来,明明是江南口音。”
“诸位有所不知,临溪村祖上江南,村中人以制作兵器为生。五十年前临魔渊大战,村长率全村远赴千里,随参战的江南仙家,帮助当地的普通居民抵抗魔族。临魔渊大战后,一部分人选择了留在当地,便找了一处风景优美的山谷住下。这几十年来,陆续有人家与当地人通婚,搬离了山谷。剩下的这些,都是当年留下的江南人。”
一时间,邓冼已觉得自己头大如斗。
几人谢过朱立,慢慢踱回崖边。邓冼道:“这群人的身世实在离奇,咱们也无法辨别真伪。”他抬头看看沐夕沄,“慕师兄觉得如何?”
“不必辨别,他们说谎又有何益处?”
朱易城拍了怕自己的脑袋,一头雾水地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咱们不是在商量出去的事么?和他们的身世有什么关系?”
“傻瓜,”古青桥拍拍朱易城的后颈,笑道:“玉牌人手一块,如果不管这些村民,大家当然都可以出去。”
“可以不管这些村民吗?”朱易城觉得那条河已经灌进了自己的脑子里,只能挣扎着重复对方的话了。
“这里可是灵山,灵山幻境里谁都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实存在的,对不对?这些村民的说自己生活在宁州,却出现在了灵山,还真是让人怀疑他们其实只是幻阵中的造物啊!”
“但如果,他们确实只是普通的村民呢?”朱易城艰难道。
“所以,我们本就不该去怀疑!”沐夕沄清冷的声音响起。“仙门弟子救死扶伤,本就应当。那晚聂家长老也曾说过,固守心中的准则,不要因为对方是谁而放弃自己的处事标准。”
说完,他掏出自己的玉牌,放到了眼前的石台上。
古青桥勾了勾嘴角,旁边的几人都呆了一呆。山风拂过沐夕沄苍白的脸,乌黑的眸子里却写满了坚定。邓冼第一个反应过来,爽朗笑着:“说得好!这才是我修仙男儿应有的胸襟与气概!”
邓冼招手唤来青城山的弟子,将几人的顾虑与讨论一五一十地转告。青城山的弟子们顿时炸开了锅!
“要把玉牌让给那些村民吗?那没有玉牌的人怎么出去?”
“师兄,咱们不能两人用一个玉牌吗?”
“也许这水不久就会停下来,咱们多等等,说不定都能出去呢!”
邓冼并不做声,只静静地等待着。
众人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邓冼看着沉默下来的师弟们,掏出自己的玉牌,放到身前的石台上。
“师兄,我和你一起!”见了师姐就脸红的小可突然说话,向前一步,将自己的玉牌与师兄的放到了一起。
“我也是!”
“我也是!”
不一会儿,十几块玉牌高高摞起,在阳光下反射出细碎的光亮,照亮了青城山弟子干净、清透的脸庞。
古青桥轻笑道:“也只有静慈那个牛鼻子,能教出这样一帮弟子来。”
当年的一幕突然在眼前闪现,一样的翠竹道袍,一样的可笑发髻,那个牛鼻子老道把他押上高台,虽未表达任何善意,却也无任何嘲弄讥讽,只是严肃地吩咐弟子:“此人虽需公审,但未判罪前视同清白,不得侮辱。”他承情,因为这一句话,让他免受了不少折磨。
已经有人叫来了朱立,并小心地向他解释了灵山的情况。朱立看着石台上的玉牌,脸色煞白,口里连连道:“这怎么使得,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修仙者有法力,还可在山中多待几天。”
“对对,等你们出去了,赶紧告诉聂家和外面等候的仙门,让他们想办法打破结界。”
豪气在胸中激荡,青城山的弟子们已经完全接受了留在灵山的选择,反过来劝慰朱立。
沐夕沄温言道:“朱兄不必推迟,烦请回报村民人数,我们也好安排。”
朱立很快回报,逃出的村民共八户,共计二十一人。而在场的青城山弟子十二人,加上沐夕沄一行五人,一共只有十七块玉牌。即使将玉牌全部让出,仍是不够。
邓冼锁紧了眉头:“孩子重量轻,是不是可以与大人共用一块玉牌?”
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谁也不知道是否可行。
“那,那个……”一个小小的声音响起,秦乐怯怯地举起手。
“小乐,你有啥要说的,大声说。”师姐见状帮了一把。
“我我我想想想……”
十几双眼睛全都盯在自己脸上,秦乐只觉得全身都烫了起来,话语在喉中哽了半响,终于他一咬牙:“我想我有办法用玉牌组成传送大阵可以传送很多人这样所有人就都可以出去了。”
第27章 大阵
“我想我有办法用玉牌组成传送大阵可以传送很多人这样所有人就都可以出去了。”
一口气说完,秦乐又憋红了脸,差点被口水呛了个死去活来。
半晌,没人说话,仿佛所有人都在艰难地理解他到底说了些什么。
蓦地,青城山的弟子们欢呼了起来。
虽说刚才已作出了决定,但留下来便意味着暂时放弃了生的希望,谁能够完全坦然呢?
古青桥笑着拍拍秦乐:“可以啊,你有几成把握?”
“九成。”小胖子眼神坚定:“灵山的传输法阵,我以前在秦家专门研究过,玉牌上的是最简单的空间阵,若能相互叠加,再加上一些可放大阵法的符篆或法器,便能组成一方大阵,法力可以达到原来的两倍以上,带三十几个人出去是没有问题的。”
众人很快行动起来。
朱立去向村民中间,向大家解释现状、考察村民的身体状况。
三位美女拿出干粮,分给众人充饥。
沐夕沄再次御剑去观察水位上涨的情况。
其他人纷纷掏出携带的符篆法器,供秦乐挑选。
秦乐选择了那处半人高的石台作为施法之地。打扫干净后,他将玉牌一块一块摆成一个硕大的圆圈,拿出自己乾坤袋中的朱砂,开始在地面上绘制繁复的图案,将玉牌之间的空隙填满。
玉牌里面一圈安放符篆和法器,同样用朱砂细细绘制连接。
青城山师姐挽着师妹,拉着罗轻雯,在一旁说悄悄话:“记得去年见到的胡公子么?眉眼清秀温柔多情的那个。结果一只熊怪就吓得他晕倒。亏你还迷他迷了半年。”
小师妹满脸通红,嗔道:“师姐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师姐用下巴点了点秦乐的方向:“你看他,平时期期艾艾好似胆小,如今身负重任,做起事来立刻神光内敛,心无旁骛,比那些个平时光说不练,一上场就害怕发抖的人,不知道强到哪儿去了。”说完她一点师妹额头:“记住了,别一天到晚犯花痴,这样的才是良选。”
罗轻雯笑着望去,那小胖子正趴在地上,滚得一身灰土满手朱砂,浑然不知自己已成了“良选”。
“好了!”
因要容纳几十个人,法阵直径足有两丈,为方便村民进阵,秦乐并未绘制完全,还留有一个缺口,打算最后补上。
村民先进阵,坐在阵中。老人妇女孩子在内,青壮年男人在外,手挽着手,连成一体。外围修仙者们背对他们盘腿而坐,由秦乐双手按住一头一尾两只玉牌,其他人一手搭在旁人肩上,连成一圈。发动时,所有人以身体为媒介,灵力合为一股,最终由秦乐输入玉牌,便可将十七个小法阵连在一起,再通过符篆和法器放大效果,发动大阵。
秦乐蹲在阵外,笔走龙蛇地描绘繁复的花纹。
马上就能够出山了,人们不禁都放松了下来,几个小伙子甚至已经开始讨论出山以后的计划。
此时,异变突起!
一旁的密林中,一棵树徒然抖了一下。沐夕沄与古青桥猛然抬头。
秦乐正满头大汗地描画线条,眼角余光徒然瞥见,古青桥手里寒芒一闪,一把短镖脱手朝他耳边疾驰而来。秦乐一惊之下,狼狈地向地面趴下,却听得“噗”的一声,短刀射入身后的密林,好像打到了什么。
秦乐吓得面如土色,古青桥已站起身来,一个翻身跃出阵外,挡在秦乐身后,低声道:“继续画!”
一个黑影从密林中疾驰而来。
当时天光正明,阳光把周围的一切都照得清清楚楚,但那黑影速度快得却如鬼魅一般,还未看清楚身形面目便已到了眼前。
电光火石间,古青桥已与黑影战作一团。
那黑影极为高大,身高七尺有余的古青桥在他面前就如孩童一般。古青桥双刀上挑,灵力汇聚双臂,拦住对方千钧之力的一记双手下砸,两人僵持片刻。众人一阵惊呼,这才发现,来者满身满脸都是黑毛,下颌突出双目通红,竟是一头巨大的黑猿。
那猿猴力气极大,双臂伸展开来近有一丈,手臂挥动中带起呼呼的风声,动作大开大阖。手爪看似十分坚硬,与短刀相击时竟爆出点点火花。几招下来,古青桥只觉得两臂酸麻,只得使个巧劲,将其双爪带向一旁,一脚踹向黑猿肚腹。
那黑猿轰然倒地,嘴角溢出血丝,却没有停手的样子,反而被鲜血激起了凶性。爬起来蹒跚了两步后一声咆哮,立刻又冲了过来。
“天啊,怎么还能打!”青城山的弟子惊呼。
“哪里来的猿猴啊,莫不是山魈?”
话音刚落,却见密林中,又有两个黑影窜出,急速向人群奔来。
沐夕沄心中一凛,按了一把身边跃跃欲试的朱易城,低声道:“照顾好几位师妹!”说完在他肩上借力翻出了法阵。
另一边,翠竹衫一闪,邓冼也跳了出来。两人对视一眼,各自迎向一只黑猿。
秦乐跪在阵旁,打斗带起的灵力与气流就在他身后翻滚,他咬紧牙关,颤抖着双手一刻也不敢停。
法阵终于完成。秦乐赶紧跳进阵中,阵中三人的位置原本比较分散,秦乐犹豫了片刻,让缺口旁的青城山弟子重新挪了位置,保证灵力的联通,同时让出一点空间,让三人回来时可以站在阵中。
紧张地布置完,秦乐大叫道:“快过来,可以走了!”
三人仍与黑猿战作一团。那些黑猿身形灵活,体力极好,兼又皮糙肉厚,半晌的打斗竟未能消耗它们多少体力。众人在法阵之中暗暗着急,青城山的弟子们按捺不住,就要上前支援。
石台突然颤抖了一下。下一刻,所有的人都身形一晃。
洪水终于漫到了石台下方,松软的泥土被掏出一个大洞,整个石台不堪重负地歪向一边。
一时间阵内人人自危,青城山的弟子们赶忙稳住身形,又扶起歪倒的村民。孩子们吓得哭了起来,被母亲们一把抱住。
“秦乐!”沐夕沄头也不回地喊道:“开阵!”
“什么?”秦乐大叫道:“那你们怎么办?”
三人没有回答,只有刀剑相击的鸣响。遥遥看去,林中似乎又冲出四只黑猿,三人已陷入了包围,看不清身影。
秦乐眼前满是村民们惊惶的脸和孩子哭泣的双眼,他回头看了眼战斗正酣的三人,满脑子都是疯狂的大喊:“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可时间并不允许他继续犹豫。
石台的抖动加剧,台下的软土又被洪流冲垮了不少。幸运的是,这次是另一边。片刻后,石台正了过来,但整体猛地向下一沉,竟下落了五尺有余。
阵中的人们全都惊呼起来。
不能再等了,洪水已舔舐到石台边缘,再晚一刻,水就会淹上石台。朱砂描绘的阵法若是被水冲毁,所有人都出不去了。
邓冼的声音从上方遥遥传来:“青城山弟子听令,全力开阵,保护村民,不得擅离!”
“邓师兄!”小师妹急得泪水涟涟,却不敢违背师兄的命令。
这是秦乐自出生以来最为纠结的一刻。一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无辜村民,一边是从不嫌弃自己胆小一直帮助自己的战友,这个连上飞舟都害怕的少年,如今却背负着决定生死的重担。
他脸色煞白,突然间,秦家先祖遗训在脑海响起:“秦氏家族,守卫民众,万死不辞!”
秦乐闭眼让泪水滚下,双手伸向玉牌。
灵力传到,一只只玉牌顺次亮起,朱砂描绘的线条也发出隐隐的红光,所有线条连成一体,内圈的符篆和法器被灵力激活,一道道红光从地上升起,上升一丈后开始向内弯曲。红光错落有致地编织成一片穹顶,将阵内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秦乐隔着法阵的红光望向三人,却只能看到黑猿跳动的凌乱脚步。身旁泥土簌簌而下,地面颤抖。
法阵的蓦地一闪,阵中人消失不见。
洪水终于淹没了石台。
密林旁,三人的战斗仍在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