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你为什么非要和她一届?有什么讲究么?”古青桥十分不解。
三人此时已到门口,未等朱易城回答,大厅里突然一阵喧哗。
厅中早已坐满了人,大家都伸着脖子看向前端的一座木台。这木台平常用来说书,如今台上却站着张金金,正面向众人说话。
“感谢大家关照金金阁,红叶城金金阁一直都致力于帮助大家在灵山论道中胜出。在座的各位都购买过金金阁出品的辅导书籍,今天,我们特意请来了灵山聂家的长老,为大家答疑解惑。”
说完,一位四十岁模样的聂家人站上了木台。
张金金一招手,十来个穿着一模一样天青色衣袍的小伙子,手持玉简,立刻分散到了人群中。
台下立刻有人问道:“我们问过参加了幻境的前辈,他们的经历常常多有矛盾之处,有人说和别人一起试炼,而另一人却说他们并不在一起,请问这是什么原因?”
在他身旁,一个金金阁的下伙子忠实地记录着。
聂家人微笑着答道:“灵山幻境与一般法阵不同,进入山中后,每个人所面对的情况都不同。这么说吧,和你一起走进幻境的,可能是他本人,也可能是幻境中生成的实体,甚至是你自己的心魔。这一点你无从判断。所以我奉劝大家,固守心中的准则,不要因为对方是谁而放弃自己的处事标准。”
台下众人皆是一凛。接着又有人问道:“我曾听人说过,他自己试炼已完成却在山中多留了两天,不知这是为何?”
台上中年人呵呵笑道:“这其实还是第一个问题,试炼中某人可能已经通过,但别人的试炼却需要他来配合,所以法阵会暂时将他留下,以便另一人完成试炼。当然,法阵会保证他的安全。”
听到这里,朱易城脸上现出兴奋之色,拉着沐夕沄和古青桥小声说:“你们知道吗?以前莫名湖有位程仙子,在试炼中受伤,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凭空消失,应当可以认定是试炼结束,可她却在法阵中多留了一天,直到一位青城山的师兄将她救出。”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
“嗯,”沐夕沄有点莫名其妙。
古青桥一挑眉:“然后?”
朱易城斜他一眼,“然后当然是两人因此生情,结为道侣啊!”
古青桥忍不住笑了,拍了怕朱易城的肩膀:“原来你非要和罗姑娘一起参加,就是这个道理啊!”
被人看穿了心思,朱易城也不恼,只是眨眨眼,带着一种阴谋得逞的小快意。
沐夕沄笑着摇摇头,却突然想起,自己那年的灵山论道,也曾遇到一个人,而他,却成为了心中永远的痛。
古青桥坐在桌前,看着沐夕沄眼中的光华暗淡下来,不禁握紧了拳头。
台上台下的交流还在进行,不过已经到了细枝末节。过了一会儿,张金金宣布答疑结束,送走了聂家长老。大厅里的年轻人们却兴奋不减,边吃饭边聊起天来。
沐夕沄怕吵,默默吃完饭便起身离开,古青桥追了上去。
轻轻的晚风将喧闹带向远方,两人走在沿湖的小路上,都没有说话。湖水轻轻拍打着岸边,浅浅的水花声中,只能听到两人的脚步在石板上扣响,一如当年小仙君和陌生人走在曲折的小巷。
沐夕沄停下脚步,远方的灯光照不亮古青桥的脸,身边的人宛如当年的少年。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人总是能勾起他遥远的回忆。
“我有一个朋友,”沐夕沄低低地开了口,嗓音带着嘶哑,“我很信任他,但他却伤害了我最亲的人。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古青桥的心猛地一沉,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却无法出口,他尽全力抑制语调中的颤抖,问道:“你还相信他吗?”
“我不知道……”沐夕沄望着湖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到:“我相信与否重要吗?事情已经发生,无法改变。”
也许是话里的黯然太过明显,古青桥的心里腾地燃起了一把火。一时间他放弃了平时的试探和小心翼翼,一把扳过沐夕沄的肩膀,迫使他面对自己,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们真的是朋友,你怎么想,对他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是吗?”沐夕沄有点恍惚地回望着他,眼里似有水光轻荡。“我只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我们就去问,去找!”他紧紧盯着沐夕沄的眼睛,“即使不为他,也为了你自己!”
“我们”两个字让沐夕沄轻轻一怔,下意识地想拒绝,可是心里却升起了一丝渴望,那是五十多年前曾经体会的温暖。即使像一只鸵鸟,暂时将头埋进沙子,也想要依恋的温暖。
夜风吹来,带起了两人的衣襟,轻轻地在空中相触。月光照亮了白衣仙君的眉眼,鸦羽般的睫毛在脸上投下长长的阴影,这一刻,连日来的纠结和犹豫似乎都被月光洗净,沐夕沄笑着仰起了脸。
“好。”
第20章 灵山
四月初七,宜出行、求财、安床、嫁娶、拜师。
灵山开山。
整座红叶城都沸腾了。年轻的修行者从客栈、驿馆走出,一点一点汇聚成人流,向着城西涌去。
有人独行,有人结伴,更有甚者,身后跟着父母家丁浩荡而行。
西城门外,灵山聂家早已准备好了短途飞舟,红边灰袍的聂家子弟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地引导众人登上飞舟。
短途飞舟功能简单,并没有什么复杂的结构,就如普通的江上船只一般。只不过仙家仙器,即使造型上无甚特别,功能上必会追求适当的改善。因此这艘飞舟外表看起来不大,内里却十分宽敞。中前部设有内舱,沿船舷一圈软椅可供休息,座位可收,如想凭栏远眺也十分方便。船尾宽大,摆有几张大桌,上呈几色小点。还有几组矮桌矮椅散落四处。
送人的家长老人多进入内舱休息,大部分年轻人则选择了在舱外吹风。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参加灵山论道,抑制不住满脸的兴奋,待上了船,便叽叽喳喳聊起天来。
飞舟轻轻一震,慢慢升上了天空。
朱易城上次来,一路被母亲押着不得自由,这次终于没人管,便如同脱缰的野马,在飞舟上乱逛。他在人群中找了一圈,可惜罗轻雯被眉山仙子们拉着聊天,无法近身去说话,只好往沐夕沄与古青桥的方向走来。
船舷边一人突然转过身来,又倏地蹲了下去,吓了朱易城一跳。那是一个胖胖的少年,一身青袍被他穿得鼓鼓囊囊,微微颤抖的双手抱膝蜷缩着,头深深地弯下,仿佛要把自己团成一个圆球。一名先生模样的人在一旁训道:“这么点高就害怕了,起来,将来你也是要御剑的,怕高怎么行?”可那少年仍一动不动,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努力半响无效,一跺脚,自己进内舱休息去了。
船尾处,沐夕沄靠着围栏,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一切渐渐变小。有人来到身边,挡去了高空的寒风。古青桥笑眯眯地递过来两块点心:“荷花糕,快吃,还热着。”
沐夕沄失笑。昨晚解开了心结,这人立刻得了便宜开始卖乖,一早上便大咧咧地跑过来帮忙,拿过沐夕沄的乾坤袋就把东西往里装,直到差点错过了早饭才罢手。现在又担心他没吃好,拿着吃食过来献宝。
沐夕沄转手将荷花糕递给朱易城。朱小公子见那糕点做得精致,乐呵呵地又向罗轻雯那边跑去。
阳光突然被遮挡,人们这才发现,飞舟已开始缓缓降落。
下方,是一个巨大的广场。
从飞舟上看下去,广场如同一个巨大的棋盘,被胡桃色的栅栏分成了一个个方格。待飞舟降落到地面,人们这才发现,那些高空中看上去的“栅栏”,竟是一辆辆贩卖商品的小车。
小车大小规制相同,带有车顶,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广场上,印着金金阁几个大字的布幡在车顶上飘扬。
左侧挨着入口处,车上是各类丹药、仙器、乾坤袋、水囊……凡是入山能用到的物品应有尽有;右侧挨着出口,摆着一大片软椅,共等候的家人随从休息,车上则出售净水、灵丹、摇扇、话本,甚至还有香帕鲜花,牌九骰盅。几顶帐篷摆在一旁,里面坐着聂家的医修。
朱易城拍了拍古青桥,叹道:“你家表哥实在是太厉害了!”
古青桥苦笑着看着这阵仗,心里却慢慢警惕起来。张金金修为不低又富可敌国,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冒险投资?
着红边灰袍的聂家弟子走来,发给每位进山者一块玉牌,玉牌上刻有传送法阵,如果进山后想要中途退出,只需注入灵力,将手按在玉牌上的法阵上,法阵会自动启动,将入山者送到后山的出口。金金阁的伙计则送上一片玉简,称玉简会自动记录挑战者在山中的遭遇并显示排名,若愿意将其中记录的经历卖给金金阁,下山后便可用玉简交换银两;若无此意,则只记录排名,玉简当面清空。
入幻境前虽有争胜环节,但出山后还有相见之日,在山中结仇不值当,所以参加者都不会下狠手造成重伤或死亡。而灵山幻境法阵温和,重在判断而不在争胜,历年参加者死亡率不高,因此参加者基本上都态度轻松,一时间广场上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辰时初,吉时到,灵山开山。
一阵轻轻的震动拂过广场,空气中的灵气陡然抖动起来,在场的修仙者都感觉到脸皮一麻,紧接着,白雾弥漫,出入口处的几座小山凭空消失,一座险峰犹抱琵琶半遮面地从慢慢飘散的雾中显露出来。
广场上的人都安静了下来,聂远山经过灵力放大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朵:“灵山已开,请论道者入山。”
人群开始向入口处走去,留下一地挥着手绢的大中小仙子。
古青桥拿过沐夕沄的乾坤袋,神识探入检查了三遍,这才还给他,一边还不放心地叮嘱道:“进山了别硬撑,不要为了别人把自己置于险地;万一受了伤不要吝啬丹药……”
沐夕沄啼笑皆非,依他清冷的性格,本想不管不顾直接走开,如今听着对方唠唠叨叨的叮嘱,心里却泛起了一丝暖意,调整了脚步慢慢跟着他走,嘴里顺从地答着:“好。”
临到入口处,朱易城赶了过来,拉着两人,一定要和他们走在一起,眼睛还直直盯着前方的罗轻雯。
古青桥笑道:“没用的,为了防止一进山就发生斗殴,进山之后每个人的位置都不同。那天在驿馆,聂家长老不是说过么?”
朱易城却坚持道:“那也要试一试,心诚则灵。说不定仙人能明白我的心意,特意在试炼中给我个惊喜!”
说笑间,三人迈入灵山。
迷雾缭绕,踏入迷雾的那一刻,沐夕沄明显感觉到了阻力,仿佛正在通过一堵水墙,每一个入山者都在这种压力下举步维艰。这是灵山对每一个入山者基本修为的判断。
冰冷的雾气一丝一缕地试图侵入身体,沐夕沄忙运起灵力抵抗。他在平县驿站突破时金丹已成,而灵山论道的境界底线仅是筑基,因此对他而言,逼出雾气游刃有余。
稍远的地方传来一声闷哼,大概是某个入山者因境界不够而被推出了结界。
沐夕沄继续前行,半炷香的时间后,压力骤然一轻,已穿过了结界。
两位朋友的笑语犹在耳边,此刻却又只剩下他孤单一人。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回头呆呆地看着身前的迷雾,一炷香后,浓雾的边界自上而下滚过一层白光,结界封闭了。这条路上再没有其他人。
心里略有遗憾。沐夕沄淡然一笑,自己果然还是放不下人间的温情那。
转头前行,迷雾散尽,色彩顿时明朗起来。眼前是一条林间小路。山路蜿蜒而上,路旁梧桐亭亭如盖,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路上。微风吹来,一派的鸟语花香。沐夕沄沿着山路一路上行,心中慢慢思索。
自苏醒以来,沐夕沄一直沉浸在一种深深的自我怀疑之中。五十年光阴荏苒,已足够让人体验到物是人非的荒唐。就连从前熟悉的摩云山,也在五十年的岁月中换了模样。自己回到这个世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前世的沐夕沄坚信修炼飞升、救世济民便是自己一生的使命,但经历过一番生死劫难后,却隐隐觉得还有更重要的被自己忽略了。
刚才有几只小松鼠在树上跳来跳去,这会儿却突然全无动静。沐夕沄心中一动,暗暗调动灵力,悄悄放出神识探查。
两个人,一人筑基后期,躲在右前方的大树后,另一个却行踪隐绰,无法直接判断修为与方位。
一个人影从树后跳了出来,朱衣,蒙面。
来人开口:“此山是我开……啊!”
沐夕沄剑已出鞘,连人带剑如同一道闪电般向蒙面人撞去。金丹期的威压轰然而上,势必要一击必中,制住蒙面人,再集中精力防备林中的另一人。
蒙面人一声惊呼,沐夕沄的惊人的威压迎面而来,他几乎无法提起手臂。刹那间长剑已搭上肩头,他只得闭眼大喊一声:“慕仙君饶命!”
沐夕沄心中疑惑,手上却速度不减,一旋身绕至蒙面人身后,一手制住他的肩膀,长剑压在对方咽喉,眼光谨慎地扫视树林。
树林里窸窸窣窣似有一人走来,奇怪的是,对方并不担心自己被人发现,甚至并未释放威压,脚步缓慢地从林中现身,肩膀还一耸一耸的,好像……在笑?
耳边蒙面人艰难发声,又小心翼翼地怕刺激了喉咙边的长剑:“慕仙师,慕师兄,是我,我是朱易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