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言君与沐夕沄本应继续南下,但当时已近傍晚,从红叶城出去怕是又要露宿荒野,便打算在城内打尖。
谁知问了几家客栈,竟家家爆满,早已没有空房。朱易城在美女前自然想要表现一番,正打算用重金砸出几间上房来,张金金笑道:“各位不用着急,灵山每次开山,红叶城都是如此。鄙人在城西经营一间驿馆,不如大家去那里休息?”
中原驿馆多为官设,用于战报和各州府间公文的传递,大都附带房间小院,无事时也如客栈一般,收费供人休息。若当地信件交流较多,特别是有修仙世家驻扎或常常举办盛会的城镇,则会有私人开设驿馆,供当地民用。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城中也无处落脚,众人欣然同意。
张金金带着几人向城西走去,远远便能看见一片红色的灯笼挂在路旁的围墙下,把一条街都照得发亮。
驿馆门不宽,普通样式。进门后是两进平房,与其他地方的驿馆别无二致。
张金金带众人绕过平房,从一个角门穿出,大家不禁都呆了一呆。
驿馆的背后,竟有一座山庄。山庄内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内里还有一个小湖。湖畔游廊曲折,隔一段便拓宽成为凉亭,白天可以赏景浅酌;夜里挂上纱幔,则可听曲会友。现在自然是坐满了人,几乎每个凉亭都有人聚会。游廊对岸,则是一片松林。微风吹过,带来一阵清香。
朱易城笑道:“张兄这生意做的,有滋有味啊!”
“哪里哪里,”张金金笑道:“每三年也就是这么一段时间热闹,平时只能零散租给当地富户待客,维持个温饱而已。”
张金金将众人带入一处小院。院中一棵海棠,花色正艳,宛如一片红云。小院侧边临湖却远离游廊,倒是十分安静雅致。
张金金招呼众人道:“我已吩咐了厨房,各位打算在哪里用饭?”
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这小院里全是男性,罗轻雯不便入住,张金金便安排她去隔壁眉山仙子的小院住下,朱易城爱热闹,去了大厅,苏言君便与沐夕沄在树下的石桌上用饭。
片刻饭毕。小厮撤了碗盘,端来一壶清茶。
苏言君喝了口茶,悠悠看向沐夕沄道:“慕师弟可曾参加过灵山论道?”
五十年前的沐夕沄当然是参加过的。当时十六岁的沐夕沄意气风发,已经半步金丹,与天梁峰几位师兄一同参加灵山论道,成功登顶后获得一柄仙剑,名曰“道心”。道心陪伴他渡过了近十年的光阴。沐夕沄苏醒后也曾试图召唤此剑,却一直没能成功。
他对苏言君摇摇头。
苏言君有点惊讶。这位师弟虽然年纪不大但境界已达,按理说今年就应被师门派来灵山论道而不是巡查法阵,他哪里知道,莫知岐一直把沐夕沄当师兄,根本就没想过灵山论道这回事。
君子剑不禁起了爱才之心,柔声说道:“这届开山是两日后,不若在此休息几日,你去参加试炼吧!”
“可以吗?”沐夕沄有点吃惊,毕竟有他们还有任务在身。
“无妨,”苏言君道:“明日我便先行赶往山海城,巡查法阵除了看阵,也顺带修炼。若有当地求助,也需要时间处理。试炼不过三五日,来得及。虽说灵武有限,师门并不强求弟子求得,对于坊间排行,摩云山弟子也不在乎虚名。但灵山阵法特殊,对参加者的心智、功力都有考验,在修炼上益处很大。难得有这样的机缘,师弟不妨一试。”
沐夕沄十分感激,还未说话,朱易城便如一阵风般刮了进来。
“苏兄、慕兄,”他喘着气道:“有人来访。”
话音未落,小院门外便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君子剑别来无恙?”
一人在张金金的陪伴下跨入院中。
来人面相大概五十有余,但修仙之人容貌多偏年轻,此人年龄怕是远远不止五十。他一身红边浅灰长袍,外罩深色纱衣,方脸浓眉,身形健朗,正是灵山聂家的家主聂远山。
聂远山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同样的红边灰袍,身材修长,目若朗星,倒是和张金金一般,像个富家公子哥儿。
苏言君与沐夕沄赶紧起身行晚辈礼,一阵寒暄后,聂远山道:“灵山聂家在红叶城已有两百多年,与红叶城人亲如鱼水,如同你们摩云山与依云镇一般。前段时间红叶府衙来报,镇里来了一个疯子,经查证是芳峦镇的镖头林学武。我也是今日下午才得知,诸位在路上救了林氏母子,想必已经大概知道其中的情况。”
“聂前辈亲自前来,可是对林学武的情况有所怀疑?”苏言君沉吟道。
“我亲自前来,是想要见见摩云山的两位高徒。”聂远山微笑道:“不过林学武的情况的确不太对,老夫才疏学浅,一直毫无头绪。灵山开山在即,我这边有点忙不过来,所以想请摩云山的两位高徒明日去帮忙看看,你们前几日处理的拐卖挖心案老夫已知道了,摩云山如今真是人才辈出啊!你们去看看,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发现。”
沐夕沄心下一动,暗道聂家的消息好快。
灵山与摩云山两家素来交好,苏言君对此安排也并无异议,一口便应下了。
聂远山又介绍跟来的年轻人,此人名叫聂遥,是聂家这一代中的佼佼者。近些年聂远山逐渐懒于事务,除了一些需要亲自坐镇的大事,族内的惯常事务便都交予聂遥来办。
正事说完,聂远山起身道:“年轻人在一起热闹,我这老家伙就不在这儿给你们败兴了!回了,回了。”说完,笑呵呵地向院门走去。
院门口,古青桥正迈步进来,与聂远山打了个照面。
聂远山“咦”了一声,又多看了古青桥一眼。见他一脸迷惑,笑道:“这位小兄弟的身形气质,倒是挺像我的一位故人。”
古青桥低头微笑道:“不瞒您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到红叶城,前辈怕是认错人了。”
“唉,人老了,眼神差了。”聂远山爽朗笑着远去了。
古青桥走进院子,见众人围着石桌而坐,也没去凑热闹,靠在海棠树干上,看着大家说话。
朱易城早已开始叽叽喳喳:“聂兄聂兄,仙阵之前的争胜之旅凭的是个人的实力,这个没啥好说了。但灵山每年只提供数把灵武,多数人都难以通过灵阵。您在灵山这么多年,见过那么多的人成功登顶,您说,有没有成功秘笈?”
聂遥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没有。”
没想到对方拒绝得如此干脆,朱易城噎了一下,不死心道:“那能不能给我讲讲,灵山仙阵到底是怎么回事?”
聂遥没有立刻回答,倒是转向了个方向,手中一把折扇转了半圈,扇柄指着张金金道:“这个算我友情赠送,不能外传。”
张金金长叹:“都说我是奸商,和你比起来,我简直纯良得像个娃娃。”
说完,那纯良的娃娃挥挥手,直接走出了小院。
一圈人忍着笑,目送他离去。
聂遥这才向苏言君拱了拱手说道:“聂家先祖留下的试炼法阵,君子剑有什么看法?”
苏言君笑道:“这不是让我班门弄斧么?”
朱易城灼热期盼的眼光立刻向他射来,他只好接着说道:“各大门派招收弟子,根骨其次,心性第一。在我看来,灵山的试炼,测的也是心性。”
“说得好,不愧是君子剑,果然一语中的。”聂遥说道:“先祖虽是铁匠,小时没读过什么书,但在一生中经历过战乱与和平、灾荒与富足,由此深感人性难料。聂家做的是武器,落入心性纯良人之手,便是救世的灵器;落入心性丑恶人之手,便是灾难的帮凶。因此,灵山论道,论的便是心性。”
“心性?”朱易城若有所悟,兴奋道:“那在试炼中,只要朝着善良、对别人好的方向努力,不就行了么?”
聂遥与苏言君相视一笑,拿扇柄轻轻敲了敲朱易城的手腕:“哪有那么简单?你以为进阵之后遍地都是老爷爷老奶奶等着你扶他们上山?”
朱易城一愣,大家都笑了起来。
“给你点提示,”聂遥站起身来,“试炼不会让你轻松做出判断的。”
说完他向苏言君与沐夕沄道:“明早我来接两位去府衙,今日好好休息。”又拍了拍朱易城的肩,向古青桥点点头,走出了小院。
(注:诗句为朱熹的《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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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古青桥:为什么灵山的武器那么少,我上辈子还能拿到?
作者:因为你有主角光环啊!
古青桥:那我家阿沄呢?
作者:你猜?
第18章 疯子
翌日清晨,沐夕沄在隐约的湖水拍岸声中醒来,微风中几片粉色的海棠花瓣悠悠飘进半开的窗子,打着转儿落在窗前的桌上。
沐夕沄拾起一片花瓣,却见窗外的海棠树下,一个人侧身靠在树上。
是那个自称古晚波的青年。
也不知他在窗外站了多久,头上和肩头已落上了好几片花瓣,那张脸稍稍仰起,初升太阳的光晕笼罩其上,双眼微闭,嘴角轻轻地勾着,好像想起了什么温柔的画面。
那张脸虽然生得平凡,却因为那抹温柔的笑意,变得光彩明亮起来。
小院门口,罗轻雯轻轻推开门,看到的便是那张微笑的脸庞,不由得红了脸,轻声道:“古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古青桥仿佛从梦中惊醒,立刻敛了笑容,状若不经意地瞟了眼窗子,却正好看见沐夕沄转身从窗前离开,不由得浑身一僵。
虽然心中暗恼,却也无计可施,只得跟着罗轻雯出了小院,来到湖边,在距离罗轻雯一步外站定。
微风吹拂着少女的额发,罗轻雯半晌才犹豫问道:“古公子可是来自大漠?”
若是易容前的古青桥,相貌轮廓确实比一般的中原人要更加立体,鼻梁更高,眼窝也更深邃。如今种了易容蛊,早已将面貌修正为普通的中原人,再无西域特征。
莫非这小丫头知道些什么?古青桥暗自戒备,问她道:“罗姑娘何出此言?”
“我……我正在寻找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而唯一的线索只是一幅画像。”
“让我猜猜,那画像自大漠而来,为什么你觉得我来自大漠?难道我和那画像很像?”
“不……”罗轻雯又看了看他的脸,低下头小声说:“明月刀法。”
朝阳将远处的青山照得一片金黄,就像大漠金色的沙丘,耳边仿佛有驼铃响起,一群少年在沙海中挥舞双刀。那是六十多年前古青桥的回忆。但是现在站在湖边的,是古晚波,张金金的表弟,不论这位姑娘正在寻找什么,现在都不是揭开往事的时机。
若仅仅是从刀法上来猜测,倒不足为奇。古青桥松了一口气,转身走了两步,停步说道:“大漠明月真人创明月刀法,本就是为了大漠子民抵御西方妖族,在西域大漠广为传播。我的刀法是跟一个武馆师傅学的,他也教其他孩子别的武艺,大概是觉得我比较适合练这个,便督着我练了几年。抱歉,帮不了你什么。”
“我知道了。”罗轻雯低声说道。
两人一时无语,气氛十分尴尬。
古青桥惦记着沐夕沄,不愿再等,正当他打算说点什么好告辞时,罗轻雯却先开了口:“这样的事情本就是碰运气,我也是一时好奇,公子不必在意。这几天给你添麻烦了!”
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姑娘竟然如此豁达通透,不由得让人心生好感。古青桥略有些意外地回头看了她一眼,挥了挥手走向小院。
聂遥已经来过小院,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里,小院已空,只有那株海棠仍在风中轻摇。古青桥苦笑着摸了摸额头,快步去前堂找张金金去了。
红叶城府衙。
聂遥带着苏言君与沐夕沄坐在偏厅,林学武被几个差役带了上来。
出乎意料的是,林学武十分平静。林氏家里一直在打点照顾,此刻他穿戴整洁面容干净,连头发都梳得整整齐齐,言行举止也并无不妥。若不是手脚都栓着铁链,怕是比街上的一般百姓都要体面些。
聂遥之前已参与过审问,但怕自己的看法影响判断,便让林学武将自己的遭遇再讲一遍。
说来其实很简单,林学武是半年前出发去的太原,却根本就没到达目的地。即将到达太原城的前一晚,镖队在一家小客栈过夜,林学武晚饭时喝了两杯,很早便回房休息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他全无记忆。等他清醒过来,便已是半年后,人到了红叶城,披头散发,全身污迹斑斑状若乞丐。
几个街上的小混混见他腰间一块玉佩值钱,便起了抢夺之心。没想到林学武是练家子,争夺中将几个混混悉数打伤。府衙差役闻讯赶来,与林学武恶战一场,伤了几个人才将他押入大牢。
林学武在牢中浑浑噩噩过了几日,竟慢慢清醒过来。但自小客栈到红叶城大牢的这一段经历,他却一点儿都想不起来了。
“红叶城府衙也曾联系太原府,那边派人去看了小客栈,”聂遥补充道:“客栈已人去楼空,却无半点打斗痕迹,林家镖局的货物都还在房中摆着。府衙与货主对过账,东西没丢,但不过是些准备在年前贩卖的特产,虽不乏珍品价值较高,却也没什么特别的东西。”
“听起来像是摄魂,”苏言君琢磨道:“但被摄魂之人神魂受损,不可能自行恢复如常。慕师弟,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