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几步身后没了脚步声,阮惊灼回头看到吴卿站在灯光的另一边,影子被灯光拉得极长。
“快点的,还要小爷给你铺红毯吗?”
“乌七八糟。”吴卿小声骂了一句。
“就你高贵。”阮惊灼不用听就知道吴卿说的不是什么好词,地痞流氓似的跺了跺脚,“大少爷,这里的虫子饿了很久,你再不过来就要被它们吸干了。”
吴卿不情不愿地迈开长腿跟上阮惊灼,脸上忍耐的表情看得阮惊灼有些好笑。
曲径幽深,有一段甚至连基石都没有了,裸土的土地暴露在外面,上面泛有黑色污渍。如果有人杀人抛尸,这个地方绝对是不二之选。
走在一尘不变的道路下,时间都变得模糊起来,不知走了多久,小路尽头豁然开朗,一座残破的建筑露出一角,像是蛰伏在隐秘中的沉睡野兽。
阮惊灼走上前,弯腰跨进铁栅栏,剥开茂密树枝,露出一小块黝黑的柱子,神秘兮兮地朝吴卿招了招手。
结界柱,这个东西对吴卿来说并不陌生,三根结界柱相互作用就能形成一小片人造磁场,用于干扰生物行动。
每个安全区外围都立有成千上万的结界柱,为人类安全提供了必要保障。
出现结界柱,基本就意味着靠近安全区外围,可据吴卿所知,这里距离窟窿外围还相差几千米远。
吴卿抱着疑惑靠近,就当结界柱即将展现全貌的时候,阮惊灼忽然往后一跳,露出被遮挡住的,半张脸溶解为一滩烂肉的感染者。
吴卿:“……”
几滴混浊晶液从血肉模糊的嘴角滑落,感染者趴在圆弧结界壁上,脸因为贴地严实,被挤压成平面薄饼状,和吴卿大眼瞪小眼。
“哈哈哈哈!”阮惊灼如愿见到吴卿呆滞的冰块脸,靠在桩子上笑得肩膀乱颤。
五分钟后,阮惊灼就被吴卿摁着后颈,隔着一层薄薄的结界壁和感染者的脸亲密接触。
吴卿:“这里怎么会有感染者?”
阮惊灼被恶心地浑身冒鸡皮疙瘩,脚后跟往后一绕,勾住身后吴卿的小腿向前一移。吴卿重心不稳,在摔下去的一刻没忘记拽住阮惊灼肩膀,两人一齐跌倒在草丛间。
两个男生的体重压下去,草堆不堪重负倒伏一片,枯枝败叶灰尘飞虫铺天盖地地涌上来,差点没把两人活埋。
“咳咳!”阮惊灼撑起身体,压在后背的树枝窸窸窣窣滚落下来,眼皮动了动小心翼翼睁开眼,确认灰尘没有进入眼睛后,他才把视线转到被他压在下面的吴卿。
天时地利人和,趁吴卿还没缓过劲,阮惊灼向对方伸出罪恶的爪子。
“给我去死!”阮惊灼捂住吴卿的脸,死命往下摁。
一只从身侧钻出的手,用力抓住阮惊灼手腕,左手伸进腋下搭扣住另一只手,转腰发力一掰。阮惊灼吃痛手劲一松,被对方挣脱出来,两人位置瞬间颠倒过来。
阮惊灼眼前一黑,等重新恢复视线的时候对方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阮惊灼一手护住脑袋,另一只手往四周摸索着,手臂不知碰倒了什么东西,也没时间细想,抓住东西就往吴卿头上砸。令人牙酸的撞击声响起,身上的人瞬间瘫软下来。
刻意留了力,对方最多昏迷几分钟,阮惊灼把压在身上推到一边,艰难地从下面爬起来,他捡起脚边用来充当长棍武器,定睛一看居然是原本插在土里的结界柱。
阮惊灼:“……”
阮惊灼脖子生锈般一寸寸地转过来,没有结界阻挡的感染者张着血盆大口向他冲过来。
吴卿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一株老树上,后脑勺像是裂开一样疼。他面无表情地仰头靠了一会儿,转头寻找罪魁祸首。
于是他眼睁睁看着阮惊灼从树后拖出一只又一只不知死活的感染者,把它们全部丢到结界笼罩范围后,又拾起一根结界柱,钉在地面上。
结界柱上黑色的纹路亮起光芒,重新笼罩出一片泛着蓝光的结界,最后回归平静。
阮惊灼放完柱子,回头看见转醒的吴卿,讪讪笑道:“出了点意外……”
这里是一间废弃的药剂工场,七年前,科研人员从感染者体内提取出抗感染血清,居然能有效抑制人类受到感染者攻击后的基因变异。
因为提取血清需要活体感染者,而内城不允许引进一丝一毫的风险,科研人员就在外城建立了药剂工厂,放养低级感染者。
随着研究推进,科研人员只需要晶核就能制作抗感染试剂,这些药剂工厂就彻底失去利用价值。
可当作战人员前往工厂消灭感染者的时候,这里的环境已经被污染了,低级感染者像是烧不尽的野草般一波又一波出现,延绵不绝。
左右低级感染者对人类构不成危害,彻底清处污染又需要消耗大量能源,通过协商,上层一致决定封锁工厂,设立禁区,并派作战人员定期检查,确保不会发生任何意外。
但外城到底只是外城,没有人愿意把时间花费在这种地方。因为始终没有发生意外,久而久之,没有人看管,成了真正的无人区。
如果,当年年幼的阮惊灼没有闯进这里的话。
当时的阮惊灼正出于猫嫌狗憎的年龄,能管住他的人因为种种原因都不在身边。周围小孩大孩都欺负遍了,幼小的阮惊灼突然漫长的人生没了新鲜感,想着去未知的地方闯荡江湖。
就看上了那条无人问津的小路,歪打正着之下,发现了这座废弃工厂,以及被困在里面的低级感染者。
他那时候因为姐姐和廖止能进入作战基地,自己却因为年龄太小无法跟着一起去而闹了很久,最终被一个月前刚认下的大叔揍了一顿告终。大叔之前教过他怎么猎杀感染者,大叔的儿子廖止也教过他怎么使用光剑,还给了他一把弯刀。在那三个人都不在的日子里,他就在弯刀和低级感染者的陪伴中度过。
吴卿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点评道:“你还真是不怕死。”
“谢谢。”阮惊灼宠辱不惊,“其实你可以把这里当成沙包批发厂,那天心情不好了就过来揍几个,效果很不错。”
吴卿表情立马变得一言难尽,嘴巴动了动欲言又止。
很奇怪,明明相处的时间不算长,阮惊灼却能精准猜到吴卿的想法,接道:“我小的时候还不知道能进去,只能隔着结界和它们玩。等真正能接触感染者后,抗感染血清已经研制出来了,就算不慎受伤也没事。”
“而且你看不起谁,这里只有低级感染者而已。”
阮惊灼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味,不刺鼻。也不知是心情不好,还是单纯的喝了酒话变多,也许两者都有,吴卿没有打断,由着阮惊灼叭叭。
他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对别人的往事也不感兴趣。但不知怎么,絮絮叨叨的声音伴这风声传入耳朵时,他的心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跟你说,白锦阁我是一定要来,谁都拦不住。”
话题不知怎么转到这里,吴卿眉头紧缩不认可道:“你就这么喜欢混迹在这种地方?”
“你说清楚,这种地方是哪种地方。”阮惊灼撸起袖子就要站起来,撸到一半也反应过来吴卿误会了什么,又把袖子放下去,捡了根树枝戳着脚边的泥土,“这是我姐开的,这地方太乱,我要经常过来镇场子。”
得到吴卿回应的时候,阮惊灼恍然惊醒,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半天前的阮惊灼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跟吴卿说起自己的事。
吴卿回想了一下,组织语言:“卡座上坐在你旁边的女士,是你姐姐?”
“对啊,漂亮吧。”阮惊灼得意道,在地上划了个笑脸。
吴卿呛了一声,惊疑不定地看向平日里狗嘴吐不出象牙,居然会用褒义词形容一个人的阮惊灼,就好比弱智儿童参加高数竞赛,还获得了冠军那么惊世骇俗。
“怎么了?”阮惊灼察觉到吴卿奇怪的视线。
吴卿默默无言,一个念头还没成型,突然想起某个细节,“你姐叫什么?”
“你要干嘛。”阮惊灼如临大敌,“我姐不喜欢年级比她小的。”
吴卿懒得搭理他:“阮惊宁是吗?”
无视阮惊灼突然警惕的视线,吴卿从旁边折了根树枝,学着阮惊灼的样子拨了拨泥土:“她是窟窿数一数二的神枪手,虽然没闪光多久就宣告退役,但她的名字在武装部枪械专业的学生中不算陌生。”
搭档死亡,握枪的手永久性损伤,退役背后的原因如此令人心痛惋惜。再说下去话题就要转向沉重的方向,吴卿没有继续。
阮惊灼始终盯着吴卿,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我姐有喜欢的人。”
吴卿闭了闭眼:“闭嘴。”
第32章 (倒v结束)
宿舍里,一左一右的两间卧室,身处不同空间,阮惊灼和吴卿两人却是同样正襟危坐在书桌前,双手僵硬地放在键盘按键上,盯着雪白的光屏,大脑一片的空白。
“啊,好难!”阮惊灼趴在桌子上选择消极应对。
这要怎么写,吴卿哪有优点!
事情要从两人回到作战基地的第二天说起,两人没有逃过处分的命运,在迎接新一轮惩罚时,教官突然修改惩罚内容:发现搭档的优点,并真情实感地赞美他,字数不少于一万字。
听到惩罚内容,两人毫不犹豫要求再增加一项记过处分,前提是把惩罚内容改回体罚,不出意料被教官驳回。
教官不亏为教官,轻易拿捏住两人死穴。
思绪回笼,吴卿凝神静思,大脑快速运转回想除掉吵架打架,剩下来的屈指可数的相处中的种种细节,终于艰难地打出“成绩优异”四个字,末尾又添了一句“很优秀”。
很好,还有九千九百九十三个字。
吴卿靠椅背上双目放空,静静坐了一会儿,终于无法承受心灵的拷打,抬手又把七个字全删了。
新一轮思考中,忽然听到门折叠开启的声音,吴卿转头看到一颗黄色脑袋探了进来。
越星罗扒着墙,笑得一脸谄媚:“吴哥,借我抄个作业呗。”
“说真的,我一直搞不懂’个人日常心得’这种作业到底有什么用,费时又费力。”越星罗拖出一把椅子,翘着二郎腿,手里轻车熟路地翻着吴卿的数据库,“我现在满脑袋装的都是能源氢化概论和携带式生命实验报告,哪有精力去写这种小学生日记。”
库里只有短短一排数据包,看日期全是近期才放进去的,越星罗惊奇道:“你数据库怎么跟遭了贼一样,太干净了吧。”
听到越星罗的感叹,吴卿不免想到了一些糟糕的事情,对着光秃秃的屏幕,越发思考不进去了。
越星罗找了一圈没找到要抄的作业,刚好看见一个没写名字的数据包,没多想就点了进去。
“话说,这学期时间快过半了,剩下的时间要安排毕业考核,我们教官说考核安排为野外训练,离开窟窿到几十公里外的废弃城市去。”解析数据包需要一点时间,越星罗把椅子扭到吴卿身边,去看光屏上的内容,“你们武装部的考核应该要比我们难一些吧,通知下来了吗,考什么?”
吴卿:“下午有训练,应该那时候才公布。”
“哦……”越星罗没在意,看见吴卿一动不动坐在空白光屏前有些好奇,“你要写什么?”
“处罚,发现搭档的优点并给予赞美。”吴卿有些头疼,“我根本不了解他。”
“你们教官可真会玩。”越星罗面露同情之色,搭档间的事他不方便插手,正好数据包解析完毕,越星罗把注意力转移到智脑上。
文件的容量很大,首页是一张人体数据图,边上标注着吴卿风格浓郁的精炼总结。下一页是成绩波动折线图,大致看下来应该记录了从开学到现在的大小全部成绩。越星罗越看越不对劲,继续往下翻,下面分别是个人情报和弱点描述,其中夹杂了各种主观臆断上的偏见和批判,粗略翻下来竟然有近千条,此后,是数量更多的应对措施。
文件结尾,越星罗找到了一排躲在角落里字“阮惊灼情报合集”。
越星罗默默无言,抬起头眼神幽幽地盯着吴卿,“你刚刚说什么?”
越星罗离开卧室的时候,阮惊灼刚好出来倒水喝。
“哟,啰啰。”阮惊灼向越星罗举杯。
越星罗仿佛看见了重新燃起的希望,一扫颓废癫癫跑过来:“阮神,’个人日常心得’写完了吗,我救命用!”
阮惊灼人是傲了点,但除了对吴卿,待人接物都算亲和,越星罗经常往这边跑,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起来,因为性格投缘,关系还很不错。
“写是写完了。”阮惊灼沉吟片刻,“但你不一定能抄。”
“能不能抄看了再说。”越星罗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豪爽地撩起下摆,半蹲着拽住阮惊灼的手,“阮神,我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阮惊灼:“……你倒也不必如此。”
越星罗万分期待地点开数据包,然后……他看到了如出一辙的人体数据图。
“我懂了。”越星罗顿悟。
阮惊灼看见越星罗这副样子样子就好笑:“你懂什么了。”
越星罗点头:“我在自取其辱。”
“别这样说。”阮惊灼凑过来,满意地看着自己整理出来的心血,“你比吴卿讨人喜欢多了。”
“谢谢啊。”越星罗抹了一把脸,“我真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