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谎。”
更加蛮横的灵压席卷而来,风辞身体一颤,口中尝了腥甜的味道。
“天道之子,你欺骗不了我。”天道低头凝望着俯身在他脚边的青年,“你该知晓,你的肉身苏醒,亦是我计划中的一环。”
“计划?”风辞轻笑,“你的计划,就是让‘我’亲手毁了修真界?”
他竭力抬起头,声音嘶哑:“既然,你当初又何必帮我!”
压迫在周身的灵压骤然散去。
空气重新灌入肺部,风辞大口喘息着,一道温暖的光芒落他身侧,将他扶了起来。
天道负手立于风辞身前,身形略微浮空,高高在上。
“我从未帮任何人。”
天道的职责是维持这万千世界的秩序与稳定,而当年魔族入侵人间界,则是打破了这一平衡。魔族所带来的的负面力量,是唯一威胁天道稳定的存在。
所以当初天道才降临于世,帮助风辞抵抗魔族。
风辞闭了闭眼,让自己稍稍平静下来:“父亲,我不明白。”
他知道,天道非必要情形不干涉人世间的发展,就连当初魔族入侵,都是他百般祈求,才求来了天道降世。
可这一次,天道竟操纵傀儡在人间大肆杀戮。
是么非这样做不可的原因吗?
“……这一切,全都始于你。”
风辞一怔。
天道周身泛起刺眼的白光,虚空中似一股力道将风辞猛地一拽,他一头扎进那光芒中,身体始飞快坠落。
一道道青烟围聚在风辞身侧,砰然散,显出一副副水墨画般的画面。
白衣青年端坐高台之上,六名年轻人朝他俯身跪拜。
这是风辞当初收徒的情景。
“三千年前,你私自将天道赐予你的道术传给世人,致六门创立。”天道的声音自四面八方传来。
那六名年轻人各自起身,朝不同方向走去,宗立派,降妖伏魔。
“六门传承千年,经历过兴盛,衰变,裂,联合,后代传人广布天下,自立门户,无数新的门派横空出世……”
一幕幕画面从风辞眼前闪过,他眉梢压低,隐隐猜了天道想告诉他么。
飞速发展所带来的不仅仅是欣欣向荣,人的贪欲,掠夺,不择手段。
而这东西,在他刚回这个世界的候,便经见识过。
果然,眼前画面一转,变做了残酷的厮杀和掠夺。
但他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
千百年来,人族为之争夺的东西数不胜数,这不择手段的争斗,风辞虽然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这本就是世间的法则。
果没这,就不优胜劣汰,朝代更迭。
天道绝不因为这种理而出手干涉。
“……人族的贪念永无止境,你传承的道术,向世人打了这道修真的大门,也成了打这贪念的钥匙。”
风辞眸光微动。
天道说得没错。
在三千年前,修真者在这世上极其稀。因为那没系统的修行法门,能够得道修行的人,天赋因缘缺一不可。
可自从风辞的出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他将从天道习来的功法传给世人,降低了修行难度,让修真不再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传说。
所以至今日,中原大地上修真门派数不胜数,修真者多牛毛。
修真者一多,对灵力的消耗也就越大。
“修真者越来越多,人人都想将这受馈于天的力量为己所用。为了成就自己的贪念,人族肆意抢夺灵脉,大行其道……”一幅幅水墨画重新化作青烟散,天道的声音悠悠响起,“你可知道,再这么下去,这世界将发生么?”
风辞的身体仍在不断坠落,他闭上眼,低声道:“我不知。”
哗——
他的身体骤然落入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中。那刺眼的白光被水面彻底阻隔,风辞在一片黑暗中不断下沉,周遭一切归于平静。
——是虚无。
人族甚至仙妖魔,能够修炼并长存于世,都得益于这世间灵气。
一旦灵气枯竭,他们面临的便只……灭亡。
“一千年。”被白雾笼罩的高大身躯在风辞面前显出身形,他垂眸看着风辞,声音平稳无波,“果不加阻拦,这个世界将在一千年后彻底消亡。”
不是单纯的人族毁灭,而是整个世界的消亡。
细算起来,这灾劫的确比三千年前的魔族入侵更加可怕。
黑暗的水底静得听不一丝声响,风辞沉默立于原地,许久,才轻轻道:“所以……父亲是想阻止修真界继续这样发展下去?”
“不是阻止,是控制。”天道回答道,“修真界需要秩序,创立仙盟,是个不错的想法,但很可惜……”
风辞猛地抬起头。
他先前便觉得奇怪,为么那批被屠杀的仙门只要意愿加入仙盟便可暂逃过一劫,为么他的肉身三百年前就经苏醒,但屠杀仙门却从现在才刚刚始。
这样一说,他便明白了。
因为在三百年前,裴千越创建了仙盟。
仙盟,是天道看的另一种可能。
果仙盟顺利发展下去,仙门宗派恢复过往的秩序,控制灵力采及弟子招收,说不定能减缓遭劫的来。
可惜,预想中的情形并未来。
六门人心不齐,裴千越出现之后,各仙门宗派非但没团结起来,反倒于对千秋祖师秘籍的觊觎,仙门间的明争暗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灵力的消耗没减少,反倒空前强大。
裴千越给了六门三百年间,天道同样给了修真界三百年间。
可得的结果却不人意。
所以,天道才在这候启用他的肉身。
这一切因果循环,皆是人族自食恶果。
风辞闭了闭眼,又问:“那份名单……”
“这世间不需要这么多修真者,天道随机筛选出部修真门派,先行将其灭除。”
风辞难以置信:“随机筛选?”
他与裴千越调查这么久,哪怕后来明白是天道从中作梗,也仍然不明白,为么是这门派要遭一劫。
这半年以来,多少人全族尽毁,又多少人家破人亡。
可答案竟然是……随机筛选。
果真是天道无情。
风辞好像听见了么极其荒唐的笑话,他低下头,终于忍不住低低笑起来:“这么多年了,你一点都没变。”
不等天道再说么,风辞率先道:“所以呢,父亲希望我怎么做?”
“那被灭除之人,他们修炼的灵力取自天地,自该归于天地。你需要做的,就是这件事。”
“归于天地……”风辞道,“原来这才是选中我的原因。”
随机筛选出仙门灭绝,既能除去修真者,亦是一种杀鸡儆猴。但更重要的是,取修真者的灵力放归于天地间,补足那被消耗的灵力资源。
这是一举多得。
而这世间,只风辞这个天道之子的肉身,既能力屠杀仙门,又能作为容器,容纳强大的灵力灌入。
而且,容器在吸纳过多的灵力之后,难免灵力失控。
所以天道选择了将风辞的肉身与魂。
“你要除掉他。”天道吩咐,“在他完成所任务之后,除掉他,并将其吸收的所灵力放归于天地。”
这才是天道召风辞回来的真正任务。
风辞没回答。
天道问他:“你不肯?”
“父亲的意思是,肉身的任务没彻底完成。”风辞道,“指的是仙盟考核吧?”
那份名单中,只要意愿加入仙盟者,都逃过了一劫。
这说明天道仍然认同仙盟、并鼓励仙盟的存在。
但这也意味着,在仙盟考核中失败的仙门,仍然将面临灭顶之灾。
“是。”
风辞:“可那样,死很多人。”
今待考核的仙盟岂止十余家,候的伤亡甚至比现在更大。
可天道只是重复:“你不肯?”
风辞凝望着眼前那高大的身影,淡淡道:“滥杀无辜的事,我为何要答应?”
“是么?”天道的声音平静而冰冷,“那你这三千年来,苦苦萦绕在你心底,你痛苦不堪的渴求,也不想要了?”
风辞一怔,脸上的血色在那一瞬间尽数褪去。
天道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中,只留下那悠远而古的话音:“顺从于天道,你将得你想要的,否则……”
***
风辞睁眼。
天边依旧是漫天的繁星与明月,身旁的篝火早不知何熄灭了,只剩下一团燃烧后的灰烬。
他躺在裴千越怀里,刚动了一下,便被裴千越紧紧搂住。
“醒了?”
裴千越的嗓音低沉而慵懒,带着那么一点餍足的惬意。
风辞仰头看向他,对方侧脸轮廓俊美,唇边带着点淡淡的笑意。可那笑意在他的注视下渐渐收敛下来,裴千越意识了么,问:“又做梦了?”
“……是天道?”裴千越的声音变得紧张,“他与你说了么?”
风辞沉默不语。
他忽然翻了个身,俯身将裴千越压在身下,道:“再来一次吧?”
裴千越怔然:“主人……”
“嘘。”风辞没等他再说么,直接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缠绵而深入的亲吻过后,风辞抬起头。
他呼吸略微急促,眼眶微微发红。可风辞丝毫没注意这,他注视着裴千越,轻声道:“我们再来一次吧,好不好?”
第51章 你能不能稍微做个人?……
说完这话,风辞没等裴千越回应,双手便急切地搭上了裴千越腰带。可不知怎么,扯了好几下都没扯得开。
一只微凉手覆上来,按住了他手背。
风辞这才发现,己那双持剑手,竟在脱力般颤抖着。
“别怕……”裴千越一手握住他手,手臂张开,将风辞拥进怀里,手掌在他背心轻轻抚过,“你梦见了什么,不愿说也没关系,你别害怕。”
害怕?
风辞觉得好笑。
这么多年来,他遇过多少危难,陷入过多少次困境,他何时害怕过?
可当裴千越这样抱住他时候,那紧绷颤抖身体,以及胸前内鼓噪不安心跳,都渐渐平缓下来。
原来有人可以依赖,是这种感觉。
可惜……
要是更早一些……
风辞没继续想下去,他闭上眼,强让己情绪冷静下来。
裴千越说他性现在变得越来越平和,这确没错。他花了很长时学习如何稳定情绪,否则,他或许早就已经被逼疯了。
风辞把脑袋埋在裴千越颈侧,声音已经变得平稳如常:“我们别再找破镜之法了吧。”
裴千越轻抚他后背动作一顿。
风辞也不在乎,顾道:“我们找了这么多天也没找,说不定这幻灵鼎根本没有破解之法。而且,就算我们当真寻出口,万一不小心将肉身傀儡也放出去,岂不是更加后患无穷?”
裴千越还是没有回答。
风辞眉头微蹙,抬起头:“说话,干嘛不理我?”
裴千越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这真是你想要吗?”
风辞神情一滞。
他趴在裴千越胸膛上,感受方胸腔震动,低沉话音在他耳边响起:“这几日我们几乎找遍了这幻境中每一处,现在看来,哪怕这幻灵鼎真有解法,希望也很渺茫。”
“可如果因为这样就放弃,主人真甘心吗?”
风辞眼眸垂下。
他怎么可能甘心。
被困在这里,永远看不见天亮,永远失去,他怎么会甘心。
可一旦离开了幻灵鼎,他将面临,是何其荒唐抉择。
凭什么。
凭什么要他来做这种抉择,都过去三千年了,凭什么人族罪孽仍要让他一个人承担?
风辞脑中仿佛有无数声音撕扯着他,令他脑中嗡鸣作响,几乎头疼欲裂。
“……主人。”裴千越在耳畔低声唤他。
风辞猛地睁开眼,才注意己正紧紧抓着裴千越手腕。
白皙光洁肌理被五指深深陷入,鲜血从伤处渗出来。
风辞连忙起身松开手:“抱歉,我……”
那纤细手腕上留下几个血洞,但裴千越并未在意,而是重新握住了风辞手。
“底怎么了?”裴千越,“是不是天道与你说了什么,他给你下了新任务?他逼迫你了,是吗?”
风辞没有回答。
他深深吸气,强迫己冷静下来,掌心覆盖在方手腕。
掌心泛起淡淡灵力光芒,一点一点愈合伤处。
“你先前总说看不透我在想什么,我何尝不是。”裴千越任风辞帮他治疗,声音低沉,“你想要什么,为什么要做这些事,我从来也看不透。”
“我想要什么……”风辞低声重复。
他当然知道他想要什么。
这三千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在想,无时无刻,不在被这求而不得所折磨。
风辞轻嘲一笑。
那点伤势转瞬就被他治愈,他松开裴千越手,站起身。
昨晚胡闹了那一通,二人衣衫都有些散乱。风辞背裴千越,声音轻得几乎飘散在空气中:“我所求……不过是个解脱。”
摆脱来天道控制,摆脱这天道之身份,……解脱。
人人都渴求长生,可没有人知道长生带来是怎样痛苦。
这三千年,他仿佛尸肉一般活在这上,找寻不活着意义,不想活,不能死。
……太累了。
风辞缓慢合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