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风辞道,“睡得很沉。”
裴千越没回答,他尾巴下意识动了动,不知是不是仍觉得有异样。
风辞连忙转移话题:“我们大约午就能到折剑山庄,你先变回来吧。”
裴千越仍然不答。
小黑蛇悄然将身缩了回去,在风辞手腕绕了几圈,乖乖盘好了。
风辞:“……”
风辞哭不得:“你这是干什么,当蛇当上瘾了?”
小黑蛇把脑袋伏在风辞腕间,回答竟也理应当:“有何不可?”
风辞:“那等我们到了折剑山庄,你也一直做条蛇吗?”
裴千越还是那句话:“有何不可?”
“……”风辞默然片刻,道,“你真不是为了偷懒,想让我自己解决问题吗?”
裴千越尾巴摆了一下,不答话了。
风辞觉得自己可能注是个劳碌命,每天被天道呼来喝去就算了,如今好不容易身边有个裴千越能帮把手,结果这人好像根本不在乎这些事,一心只想和他腻歪。
一点事都不干。
风辞愤愤地在小黑蛇脑袋上戳了一下。
***
裴千越说到做到,一直到渡船到了折剑山庄门口,它都仍然坚持不肯变回人形。
风辞懒得他计较,索性随他去了。
自渡口下船,便是石阶长梯。石阶两侧树荫茂密,仰头看去,百余阶石梯之上,依稀可看见一座高大的山门,以及那如飞鸟展翅一般的飞檐屋脊。
可在那渡口两旁,有两名穿暗红色衣衫的年轻弟子守。
他们身都背一柄宽大的剑,神情俨然。
风辞还没下船,便听见那两名年轻弟子远远的了口:“李叔,你怎么来了,庄主不是吩咐过,以都不再来了吗?”
船夫解释道:“有位姑苏来的客人……”
“客人?可我们——”
风辞掀乌篷船的围帘走了出去。
他含道:“是我劳烦李叔送我来一趟,还请二位莫为难他。”
那两名弟子对视一眼,问:“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前来折剑山庄谓何事?”
“我姓陆,陆景明。”风辞从怀取出一枚令牌,递了过去,“我庄主在万海集市上有一面之缘,是他允我带此令牌前来。”
其一名弟子接过令牌,仔细辨认一番:“这的确是庄主的令牌。”
他朝风辞躬身行礼:“公子莫怪,弟子这就带公子进庄。”
可哪怕风辞手持令牌,想进庄也不那么容易。
从码头到折剑山庄,这短短百余阶石梯,风辞便见了三道屏障,五六种禁制,还有数名弟子特意守在山庄大门前,对进出人员仔细搜查。
风辞这个外人更加不能免俗。
他乖乖站在山门前被搜身,一抬眼,便看见高高悬挂在头顶的匾额。
那块匾额看上去有些年头,可折剑山庄个大字写得张扬有力,依稀能看出执笔者的狂放气度。
风辞好奇问:“这匾上的字是谁写的?”
折剑山庄以剑为武器,功法刚毅霸道,但门下弟子并未养出这等习性。
无论是守在渡口的那两人,还是这山门前搜身的弟子,皆待人有礼。
给风辞搜身这名弟子解释道:“这字是我们初代庄主萧珏提。”
风辞问:“那为何叫折剑山庄?”
仙门宗派起名,大多都有些说头。
么是像阆风城,直接以昆仑阆风颠这一地名为名,或像凌霄门,以初代门主道号为名。是这两者都不占,总有个吉利的说法。
但折剑山庄这名字……听上去就不怎么吉利。
剑修视剑如命,境界高到一程度,甚至人剑合一。若剑被折断,人多半也没命的。
那弟子十分耐心向他解释:“公子有不知,初代庄主一生性格刚毅,不畏强权压迫,他当初自立折剑山庄,在建派之初,曾留下一句祖训。”
说到这里,他抬起头,望向那头顶的牌匾:“——入我折剑山庄,剑可折,人不可折。”
风辞眸光一动。
那弟子道:“折剑山庄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风辞赞叹道:“好风骨。”
那弟子只是,没有答话。
那一瞬间,风辞似乎看见他眼闪过一丝落寞。
但他很快收敛下来,掀风辞衣袖。
“啊——”
一条小黑蛇从衣袖窜出,张大口,作势咬人。幸好那弟子有武功在身,躲闪得快,这才逃过一劫。
小黑蛇尾巴还缠在风辞手腕,头颅高高扬起,“嘶嘶”地吐鲜红的蛇信。
风辞:“……”
“这……这……”
那弟子似乎被吓得不轻,风辞叹了口气,捏小黑蛇的脑袋干脆利落地将他新卷回手腕上,才冲那弟子微:“养了个小玩意,不太听话,还望道友莫怪。”
“原……原来如此。”那弟子稍稍平静,道,“让公子见了。”
“哪里,是它不懂规矩。”风辞戳了下小黑蛇的脑袋,“给人家赔礼道歉。”
小黑蛇摆了下尾巴,缩回风辞的衣袖里。
风辞:“你——”
“无妨。”那弟子看起来也不太想继续和小黑蛇打交道,连忙道,“公子这小蛇颇有灵性,十分……十分可爱,方才许是以为我抱有敌意,才会忽然攻击,不必为难它。”
风辞:“……”
不,他不是以为你有敌意,他是对有接近他的人都抱有敌意。
简单搜完了身,去庄内通报的弟子也回来了,风辞才终进了山庄大门。
领路的就是方才给他搜身那名弟子。
风辞他闲聊了几句,才知道此人原来是折剑山庄现任庄主大弟子,名叫靳易。
靳易带风辞进了山庄,这庄子内部极大,虽比不上清净宗富贵,但也差不到哪儿去。不同的是,山庄内如今戒备森严,随处可见持剑弟子巡逻。
“那是九转机关阵吧?”风辞认出了那放在前院央的九座石柱。
这九座石柱每一座里都藏有不同暗器,以特殊规律摆放,一旦启,石柱便会如活物一般,在阵移动,肆意攻击闯入之人。
靳易一怔,没有隐瞒:“公子好眼力。”
这机关阵是当年风辞明出来的,他当然认得出。
只是……
这阵法看似诡谲多变,但实际杀伤力不强,只能用作周旋,拖延时间。面对普通敌人还好,一旦遇上修为境界极高的强敌,作用其实不大。
何况这次的敌人……
风辞微微皱了眉,没有多说。
因为风辞手持庄主令牌,便是庄主邀请的客人,因此靳易直接将他带去了院,庄主处理事务之处。
刚走进院子,率先看见的,是一名少年。
红衣少年跪在院子央,微低头,身都在轻轻颤抖。
他应该经跪了很长时间,身上的衣衫头微微湿润,多半是被昨晚的雨水打湿的。
听见有脚步声走近,他抬起头,露出那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是风辞在万海集市上遇到的那名少年,折剑山庄庄主的弟弟,萧承桓。
“是你……”萧承桓也认出了风辞。
风辞向他点头示意:“萧公子。”
靳易直接走上前,抬手捏了个净衣法诀,似乎想帮萧承桓将衣服烘干。
“阿易。”萧承桓唤了一声,摇头,“不必了。”
靳易:“小师叔,可你……”
萧承桓道:“我跪在此处是为思过,你是帮我,还叫什么思过。”
“可……”
萧承桓年纪还很小,瞧和风辞现在这具肉身差不多大。靳易倒是比他大一些,但从辈分上,仍唤他一句“师叔”。
靳易低头看了他片刻,最终闭了闭眼,收回手。
他回头对风辞道:“庄主如今就在屋,公子——”
他话还没说完,房门忽然被人拉,那名年轻庄主从里面走出来。
萧承轩依旧那副红衣打扮,可风辞平白觉得,比起万海集市,他如今的神情憔悴得多。
萧承轩没风辞客套,直接道:“陆公子请我来吧。”
他说就往院外走,靳易了口:“师尊,小师叔他……”
萧承轩脚步一顿。
靳易继续道:“小师叔身本来就不好,再这么跪下去恐怕吃不消,师尊——”
“我让他跪了吗?”萧承轩头也不回,冷声道,“他不再是我折剑山庄之人,是他自己不愿意走,偏跪在这里。你是见不得,就把他撵出去。”
他此言一出,萧承桓脸色更加苍白:“不,不!我不想走,兄长你别赶我走!”
萧承轩没再理会他,抬步走了出去。
风辞回望了眼院子里那两人,靳易在萧承桓面前低下头,似乎在小声劝他什么。他没再继续看下去,跟萧承轩离了院子。
***
当初萧承轩在万海集市上,答应让风辞去藏宝阁任意挑选一件法宝。
风辞如今虽然用了这个借口来折剑山庄,但他其实没怎么把这个允诺当回事。
这种话大多都是场面上的托词,是换了别人,多半就是拿几件不痛不痒的法器让他挑完了事。但没想到,萧承轩竟然真的了藏宝阁,让风辞进入挑选。
“这些……”风辞站在藏宝阁外,随意扫了眼那满屋子的法器珍宝,没忍住,很没出息的吞咽一下,“这些全部都可以挑?”
“是。”萧承轩道,“陆公子若觉得价值比不上幻灵鼎,挑个两三件也无妨。”
这可真是太大方了。
法器有品阶高低之分,但其价值多少,并不仅仅局限品阶高低。
毕竟,只是器物,皆是为人用。
有助修炼的灵丹仙草,和有助武力增长的武器,素来比其他效用的法器价值来得高。
这看的便是法器的实用价值。
幻灵鼎是当初人魔大战时留下的法器,品阶算得上极品,但论及实用价值,其实没有那么高。
此物是防身御敌用,但寻常武器不同,因为它难以控制。
幻灵鼎一旦将人困其,无论是咒法还是攻击,都无法从外界将人释放出来,算得上是个杀器。
这东西在当初的大战时是个极好用之物,但到了现在,天下太平这么多年,哪还有多少生死仇敌,值得用上这东西?
以哪怕它品阶再高,真论起价值,其实不如这藏宝阁的部分宝物。
“萧庄主如此大方,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了。”风辞道。
萧承轩也轻轻了下,淡声道:“都是些身外之物,不足挂齿。这些是好几代庄主积攒下来的宝物,在藏宝阁放也是无用,倒不如给他们寻个有缘人。”
风辞:“庄主若想将宝物出手,姑苏的薛老爷好有意收购一批法宝。”
萧承轩显然没想到,风辞竟还一本经给他介绍起了生意,稍稍愣了一下。
“不过在下看来,这一屋子宝物大多十分珍贵,就这么卖了有点可惜。且……”说到这里,风辞顿了顿,道,“这里面好些东西,庄主很快还用得上,不是么?”
萧承轩皱眉:“什么叫用得上?”
风辞:“自然是御敌用。”
这藏宝阁的法器不比仙盟差到哪儿去,如果全都利用起来,再加上风辞帮忙,御敌不是难事。
萧承轩神情彻底变了:“你看见了折剑山庄的告示?”
风辞点头:“嗯,算是吧。”
萧承轩:“你来折剑山庄,不是为了法宝?”
“在下虽然喜欢收集珍宝法器,但还没有夺人好的兴趣。”风辞也不和他绕圈子,直接问,“折剑山庄出告示,可有人仙门你联络,愿意你共同御敌?”
萧承轩神情迟疑片刻,没有回答。
风辞试探地问:“……一家都没有?”
萧承轩叹了口气。
风辞默然。
他想过敢站出来的人应该不多,但没想到竟然一家都没有。那些个修真人士,比他想象的还怂。
风辞拍了拍萧承轩的肩膀,安慰道:“无妨,我可以帮你。”
萧承轩看向他,神情比方才还一言难尽。
风辞:“……”
他看起来有这么不靠谱吗?
萧承轩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婉言拒绝:“折剑山庄无意牵连任何人,公子挑选完法器,还是尽快离的好。”
风辞:“你——”
萧承轩抬手:“请吧。”
风辞无奈,只得跟他往藏宝阁里走。
其实也不能怪萧承轩对他不信任。
风辞如今这具肉身瞧不过十多岁,和折剑山庄那位小公子一般年纪,还因为模样过清秀,外表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小一些。
任谁都不会轻信。
是裴千越在他身边,应该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虽然不想承认,但裴千越那张脸,长得就是很值得依靠的模样。
风辞抬起手,素白的衣袖抖落,露出腕间的小黑蛇。
小黑蛇压根没在意风辞和萧承轩在聊什么,整条蛇缠在风辞手腕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他的手腕,平白透出一股惬意闲适的享受。
甚至舒服得都有点昏昏欲睡。
看得风辞牙痒痒。
他在这儿操心修真界,现在还被人怀疑,这混账东西倒是挺自在。
到底谁才是仙盟盟主啊???
察觉到他抬起手,小黑蛇终纡尊降贵,抬起了它那颗脑袋。
还略微歪了歪。
“没事。”风辞朝他了下,“你睡你的。”
他的容十分温和,小黑蛇的身忍不住抖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