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妈妈没有留长发，只有一头干脆利落的板寸。他在村子里做一些打手的活计，工作时会用旧布条遮住半张脸，十里八乡的人都晓得有这么个人物。他偶尔还会接散活，帮助上山的猎人狩猎，或者在时节人手不够时上山采山珍。
　　总之，他身上总是沾满泥土、血液还有水。可无论再怎么脏，他都会在进门前洗掉，留一个干净的身体，给予伊莱恩最温暖的拥抱。
　　他会露出最灿烂迷人的笑容，也会有阴郁的表情。每当夜深人静时，他就会拿出一个破口琴，走到很远的地方吹故乡的歌。
　　尽管他拼了命干活，却也没法置办房产家具，他们像兔子一样，总在一个地方住不长。有一次夜深，他静悄悄将伊莱恩藏在床底下，嘱咐他不要出声：
　　“你在这乖乖等我回来，”他在伊莱恩额上落下一个吻，“我一定会回来。”
　　这一等就是三天。伊莱恩是个聪明又懂事的孩子，他很忐忑，只在饿的不行的时候爬出来吃了一点干粮，其余时间便乖乖藏在床底下。妈妈不回来的日子，伊莱恩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还能不能见到妈妈。妈妈从不违背自己做的承诺，但这次，就连他心里也没有底。
　　他蜷缩在床底下小声祷告，希望神保佑他平安。
　　终于，在第三天夜半，一双温暖的大掌将他从床底挖出来，抹掉他汗湿的额头。伊莱恩睁开眼，便看见日思夜想的妈妈，他用小小的手紧紧环抱住他，发出报复般的啜泣。
　　妈妈的手是冰凉的，似乎沾了水，伊莱恩抱的用力了些，他便发出痛苦的呻吟。
　　“呵呵…安…我回来了，你抱的我有些痛。”
　　伊莱恩忙松开手，蜷缩进他怀里，低声啜泣：“我以为…我再也没有妈妈了…”
　　利特揉了揉他的发，将头抵在他头上，轻声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你没有妈妈。”
　　伊莱恩闭着眼默默流泪，他感到意识逐渐飘远，妈妈冰凉的泪落在了他的脸上。
　　*
　　后来，他们的小房子里多了个频繁到来的访客。此人高大魁梧，眼神坚定，看起来是个值得依靠的伙伴。伊莱恩并不了解他与母亲间的联系，只会乖乖叫他“特鲁多叔叔”。
　　特鲁多的到来，让两人的生活改善了许多，他会带来利特无法去正规集市购买到的东西，还帮助修理了破小屋，换上了更柔软，更干净的被褥。
　　天气晴朗时，他们偶尔在草地上晒太阳，散步。两个大人在交谈着什么，而伊莱恩则欢快地追着蝴蝶跑。从他有记忆开始，就从未这么快活过。利特用尽全力让他们的生活不那么阴郁，可伊莱恩仍觉得有一层阴霾笼罩着。可如今，他就在草地上奔跑，阳光暖洋洋的照在他身上，他有面包、花、干净的被褥，理所当然地觉得以后的生活只会更好——一定是这样没错。
　　可每当他这样想时，总能感受到一点阴霾。伊莱恩纯真又年幼的内心，根本无法消化这种情绪。他只是忘情地奔跑，忘情地大笑，好像在报复什么似的。
　　他偶尔会听到大人的谈话，特鲁多忧心忡忡，“时间不多了”“快来不及了”而利特则皱着眉，“再等等”。
　　他不理解为什么要“再等等”，“来不及的”又是什么。只是会想到利特抱着他时，时常看向南方。他会用轻柔的语气对似懂非懂的伊莱恩说：“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去故乡。”
　　或许就是要回故乡吧。
　　年幼的伊莱恩并不觉得故乡有什么好，在这个北边的边陲小镇也挺好的。他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我才不去故乡，在这里就很好。”
　　利特笑了，他许久没有露出这么爽朗的笑容，“宝贝安，故乡很温暖哦。冬天不会下雪，也不会冷，一年四季都很温暖，小安可以穿短袖短裤随便奔跑，再也不用抱怨厚衣服阻碍你活动了，这样你也不心动吗？”
　　伊莱恩的小脸皱了起来，他在认真思索，“好吧…如果是和妈妈一起就可以。如、如果妈妈不在，我就不去。”
　　利特忽然沉默了下来。他定了片刻，用有些陌生的语调说道：“即使我不在，你也要去。”
　　他从怀里掏出那个随身携带的口琴，吹起了有些许凄凉的歌。伊莱恩愣愣的，他忍不住哭闹起来，“妈妈不去我就不去！”
　　利特忽然泪流满面，他将伊莱恩紧抱在怀里，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
　　*
　　直到他长到八岁，他们仍然住在那个破小屋里。利特的视力越来越差，有时连案板上的土豆都看不清，特鲁多来得越来越频繁，后来甚至直接住进了破小屋里。
　　他们一起读故事书，一起去草地上散步。利特甚至种起了花。
　　“这是信鸟花。”
　　利特露出了有些羞涩的笑容，“呵呵，特鲁多帮我搞来的。”
　　“南方的花，在北方能开么……”
　　他喃喃道。
　　伊莱恩跳起来笑道，“肯定能开！”，他张开手臂，直到极限，“会长得这么大！”
　　利特揉了揉他的脑袋，“呵呵，或许等我们小安长大就能看到了。”
　　“信鸟花的花语是承诺与永恒不变的爱。”他捧起了一把撒了花种的泥土，对伊莱恩说道：“我爱你，安。我爱你胜过我自己的生命。”
　　伊莱恩脸蛋红扑扑的，他也磕磕绊绊地说道：“我也爱妈妈。”
　　他感觉到此刻的宁静像暴风雨来临前那般，果不其然暴风雨降临了。
　　他只记得特鲁多把他抱起来，利特站在小破屋里面看着远处——他已经看不清了。他和特鲁多吻别，又和伊莱恩吻别。
　　伊莱恩哭闹：“放我下来！妈妈！你要带我去哪里！”
　　特鲁多也留下许多泪，“对不起…”
　　利特弯下腰，亲吻了他的眼泪，郑重、又一字一顿地对他说：“安，你要活下去，我一定会去见你。”
　　接着他就被带离了那个小破屋、他的妈妈。伊莱恩感觉不到自己的哭喊，他渐渐平静下来。恍惚间，一梦初醒。他看见眼前的小破屋已经被雪掩埋。
　　他沉默地上前，徒手扒那处的雪，直到手被冻得没有知觉，他摸到了一个金属盒子。
　　仔细清理一番后，盒子里掩埋了二十年的物件终于出现在他面前。
　　——是妈妈写给他的信和一个口琴。


第27章 胸针的下落
　　伊莱恩从梦里醒来，意识还未回笼。他似乎在梦里哭了一场，两颊都是微凉的泪。盖文将他搂在怀里，睡的很安稳。他睡着时alpha信息素会微微外溢一些，伊莱恩凑上去又嗅了嗅，是十分令人安心的气味。他觉得心脏酸的厉害，呼吸也不太顺畅，于是便坐了起来。
　　盖文似乎醒了些，拍了拍他的肩，带点迷糊的嗓音安慰道：“没关系，没关系…没事。”
　　伊莱恩露出稍微有些苦涩的笑，拉起他的手，在那上面落了一个吻，又细细摩挲了一会。
　　那枚复刻的信鸟花胸针一直被他保存在书房的抽屉里。伊莱恩轻手轻脚下床，将那东西摸了出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抚摸了好一阵，等到腿站酸了，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了书房。
　　夜深，空气更冷，伊莱恩回来时盖文蜷了起来，他废了些力气才钻进alpha的怀里，alpha睡得迷糊，却又下意识地给了他好几个吻。他本以为后半夜就睡不着了，但alpha温暖的怀抱似乎有魔力，最后还是跟着睡了后半夜。
　　*
　　第二天他醒的比盖文晚些，走到餐厅时alpha已经做好了早餐。他一见伊莱恩来了，就露出一个十足灿烂的笑，对他说道：“快来。”
　　伊莱恩走到餐桌边坐下，盖文正好将牛奶从微波炉拿出来，他一边递给伊莱恩一边笑道，“你看，这下你不孤单了。”
　　alpha举起了那个自己给他挑的牛奶杯，对着他隔空做了个干杯的动作。
　　伊莱恩心情轻快了许多，他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似乎昨晚噩梦的阴霾被一扫而光。alpha总那么温柔又体贴，他已经越来越离不开了。
　　他被这样的温柔乡溺爱着，不知不觉便深陷其中，如同喝醉了坠进海里一样——没有尽头的下坠。直到昨晚的梦才忽然敲醒了他，一只手将他从水底拉上来，他心跳的飞快。
　　“盖文…”
　　“嗯？”
　　“你…春假的时候，跟我去训练场吧。”
　　盖文惊愕得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训，训练场？”
　　“去教你用枪，好不好？”
　　伊莱恩心事重重，但却努力做出了个轻松的表情，他学alpha的语癖，好像这样会显得温柔无害一些。
　　“可我没有持枪资格…”盖文顿了一下，他敏锐地察觉出来一点不对，“你怎么了？”
　　“你不是要和我…去找家人吗？”他垂下眼，吹了吹牛奶，又喝了一口。
　　盖文沉默下来，伊莱恩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他起身走到盖文身边，单手扶着盖文的肩，在他唇上落了个带着牛奶香味的吻。
　　正要分开时，盖文按住他的后颈，又加深了这个吻。
　　他们抵住头，伊莱恩继续说道：“像上次那样，可能会有危险的情况，我希望你至少会用枪。”
　　盖文轻声答道：“好，那我去学用枪。”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接到：“争取变成神射手，下次再有人来伤害你，我就开枪崩了他。”
　　两人定了一会，都被他滑稽的语气逗得笑了起来。
　　*
　　二月底就将进入春假，算下来没有几天。盖文忙前忙后，终于赶在假期前将工作完成，接着便提前休假去陪伊莱恩了。
　　他腺体的情况好了许多，白天不疼后就没有再跟着去研究所，恢复了那边的工作。但这样一来反而是盖文很不习惯——每天在休息室等他的宝贝伊莱恩不在了。
　　伊莱恩不在他就很焦心，总觉得心里有只爪子在挠，挠得他不得安宁，必须得见到伊莱恩、吻到他才能安定下来。他自嘲地想，这样一看，真去科考了不知是谁更离不开谁。
　　他趁事情做得差不多，还抽空去了趟莫尔那，提前抽了些血，想先让那边做出之前他说的可以释放他信息素的混合型抑制剂。莫尔答应的很干脆，只不过过程繁琐，盖文倒也很配合就是了。
　　春假第一天他起来时，伊莱恩已经穿戴整齐，他又穿上了那副装备。他的助理爱莲就毕恭毕敬地垂手站在他身后，看见盖文还对他点了点头。
　　伊莱恩不知道从哪拿出来一杯热牛奶和烤吐司，盖文乖乖就着牛奶吃掉了，笑道：“你也会准备早餐？”“吐司是爱莲烤的。”
　　爱莲对他点点头。
　　伊莱恩又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顶帽子，亲手给他戴上，又细细整理了一番，盖文耐心等待着，嘴角的弧度却下不来。等伊莱恩给自己戴上口罩，他这一套才算完。
　　“你这是在干什么？cosplay？”
　　即使是口罩隔着，也挡不住盖文的笑意。无论是准备早餐还是给他整理帽子口罩，都像在刻意模仿他。
　　伊莱恩不着急回答，他拉过盖文的手，边走边念道：“原来是这种感觉。”
　　外面天气正好，他们来到训练场时晴空万里，盖文一下飞行器便感觉自己的心情也畅快不少。
　　他们从专属的门进去，接着伊莱恩就对他点点头，爱莲便心领神会，将他带到了一个看起来像射击训练馆的地方。
　　他乖乖坐在沙发上等着，爱莲则陪在他身边。一想到待会可能要摸枪，盖文感到自己的心跳得飞快，于是便尝试和爱莲搭话。
　　“我记得你叫爱莲对不对？”
　　“是的。”
　　“爱莲…呃，你一直跟着伊莱恩吗？”
　　“我服侍先生差不多八年了。”
　　盖文惊愕：八年确实是个不小的数字，可以说爱莲的青春都奉献在上面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又沉默了下来。反而是爱莲似乎看出了他的意图，主动搭话：“前段时间先生承蒙您照顾了。”
　　“没有的事，倒是你一直跟着他，应该挺辛苦的吧。”
　　爱莲垂眼露出了柔软的眼神，“先生对我很好，我不觉得辛苦。”
　　盖文点点头，他想伊莱恩虽然看起来冷，但却是个温柔的人。
　　“嗯…或许你知道关于他家人的事吗？”
　　闻言，爱莲摆正了姿势，用严肃的眼神看着他：“先生一直在寻找他母亲的下落。为此，”她垂眸，似乎在掂量应该用什么词语表述，“他…总之，一直在军队服役。剩下的，我就无从得知了。”
　　话音刚落，伊莱恩便推门而入，他看见盖文与爱莲凑得近，先是皱起了眉，用有些冷的嗓音叫道：“盖文。”
　　爱莲识相地退出场馆，偌大的射击馆就只剩他们两人了。盖文不着边际地想：这样两人独处好像在约会——只是约会的内容有些许奇怪。
　　伊莱恩似乎很擅长用简洁凝练的语言教学，他先从理论学起，一点一点掌握了手枪各个部件的作用及原理，接着伊莱恩便调出了靶子：“你试试。”
　　盖文抖了抖手里那玩意，他想这总该不会是真枪，伊莱恩看出他的顾虑，便贴近了他，右手扶住他的腰，左手把着他的手，稳稳地指向靶心。
　　两人定了一会，盖文心脏跳的飞快，手也忍不住震颤，等终于平静下来才射出了第一发。后坐力将他震得差点后退，但伊莱恩把着他那只手用了些巧劲帮他化解，后面那手就牢牢稳住他的躯干。
　　他忍不住深呼吸起来，心脏跳的飞快，“这，我刚刚打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