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手抚了抚谢疏寒的肩发,动作轻柔,发丝自指缝间划过,他捻起一缕,轻声道:“……昭昭多补补身体也好。”
谢疏寒点点头,都收下了。
他倚着马车内壁,懒洋洋的咬着竹管喝了两口金玉露。千里传音镜忽然闪动起来。
谢疏寒拿出来接通,是沈怀梦怯怯的声音:“师娘?”
在秘境里那两日,沈怀梦也用千里传音镜联系过谢疏寒两回。
头一回刚连通传音镜,沈怀梦听见他的声音便急吼吼的问他是不是受伤了,还说之前听见了他痛呼声。
彼时沈怀梦应当是不知杨铮就在谢疏寒身边,便向着谢疏寒告杨铮的状。
说杨铮接了一次他的传音镜,才说两句话就断开了联系,丝毫不给她和陆衍询问伤情的机会。
对此,杨铮的回答是:“那时昭昭刚被妖兽迷晕,似乎是坠入了幻境痛苦出声,我亦听见了,实际并未受伤。而那时我要对付妖兽,自然无暇与你们闲谈。”
谢疏寒听他编。
反正杨铮给出的理由总是那么的无懈可击。
传音镜那头的沈怀梦听见杨铮的声音则是沉默下来,久久不语。
在谢疏寒险些以为千里传音镜出了故障、传不了音的时候,鸦雀无声了半晌的沈怀梦才磕磕巴巴的告罪,随后火速告辞。
后来每次再联系时,沈怀梦就都是小心翼翼、连大气也不敢喘的鹌鹑样了。
她唯恐被杨铮发罪,那小模样可爱又可怜。
这次亦然。
千里传音镜接通后,沈怀梦轻声细语的问安:“师尊师娘可好?”
谢疏寒答“都好”,而不是偷偷告诉她“你师尊不在”。沈怀梦便晓得师尊就在师娘身边。
她不敢放肆,也不敢多说半句话,规规矩矩日常问安后,就准备断开传音镜的联系。
谢疏寒追着告诉她:“我和你师尊在回去的路上了,不日便可归宗。”
沈怀梦愣了一愣,才出声应好。
千里传音镜断开联系,沈怀梦摸了摸归于黑暗的镜面,片刻才醒悟过来。
她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我要去把师娘归宗的事告诉师兄!”
小鸽子精振奋起来:“师兄听见肯定会很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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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宗时,途经一座大型城池。
谢疏寒的神识往下一探,拽了拽杨铮的衣袖:“朔星,下去看看?”
闭目调息的杨铮睁眼看他,无奈又纵容的颔首道:“好。”
妖兽拉着马车在城外停落,谢疏寒和杨铮两人隐匿气息进了城内。
修士隐匿气息后,便不易被人察觉。
名望极高的朔星仙尊与他的未婚妻子怡然自得的在城内逛了逛。
谢疏寒四下观望片刻,抬脚进了一家偌大的法器店,杨铮跟随而入。
法器店极讲究,视每位客人的修为高低由不同品阶的管事接待。
谢疏寒进来时,于门旁迎客的管事看见他的脸,便是一愣。
谢疏寒不经常出宗,但外头自有他的画像流传,大家都认得仙尊夫人的相貌。
只是画像比之真人总有些差别,面前之人看起来更明妍姝丽些,管事正踌躇迟疑不敢认时,又见杨铮随行而至。
玉冠白衣,温润如玉。眉眼面容都是世人记得清清楚楚的模样——不是朔星仙尊又是哪个?
管事再看他进来后与那女子低语谈笑的亲昵模样,也能笃定谢疏寒的身份了,除仙尊夫人外不作第二人。
管事忙上前见礼,又立即将两人引至顶楼的珍宝阁里。
一来是恐怕只有珍宝阁的奇珍才能入仙尊夫妻的眼,二来也是珍宝阁只接待贵客,可免店中其他客人惊扰仙尊夫妻。
旋即,管事又将在店中查账的东家叫来亲自接待。
那东家又惊又喜,向杨铮和谢疏寒见礼道:“朔星仙尊。”
“仙尊夫人。”
谢疏寒和杨铮颔首回应。
东家的崇敬之情洋溢于表,寒暄几句后,杨铮朝他摆了摆手,温言道:“不必接待,我与夫人自行挑选便是。”
东家依言退下。杨铮回首,见谢疏寒正看着自己:“昭昭?看着我做什么?”
谢疏寒眨了眨眼:“只是看一看受人敬仰的朔星仙尊罢了。”
杨铮无奈一笑,与谢疏寒对视片刻后,两人皆是一笑。
谢疏寒转身去挑选东西。珍宝阁中的物品,确实不是店中大堂里的摆放可比的。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精挑细选。
杨铮缀在他身后,旁观了一会儿后,察觉到了谢疏寒的意图:“是在给陆衍买礼物?”
“是。”谢疏寒点点头:“这两日怀梦都日日来问候,陆衍却没个音信。”
“也不知他怎么了,先买些东西回去送他,让他开心开心吧。”谢疏寒说着,面上浮现出疑惑之色。
他搞不懂陆衍怎么就没个声响了,白日里传唤陆衍的千里传音镜也没回应。
想问问沈怀梦吧,这孩子挂断传音镜的速度比风还快。
杨铮默然。
他未表明已经把陆衍扔进锻狱一事,沈怀梦则是晓得他在谢疏寒身侧不敢多说。
因此谢疏寒至今还蒙在鼓里。
他旋即又是一叹:“昭昭,你与陆衍这般亲近、这般体贴他,我倒是有些吃醋了。”
谢疏寒惊讶的侧头看他,脸上讶然之色退去后,满是哭笑不得:“朔星,你怎么说出这样的话?”
“我作为你的妻子,自然也需要关照你的徒弟,要做好一个师娘的本分。”
谢疏寒不动声色观察着杨铮的神情,做出一副温良贤淑的样子,温言细语说着“以夫为天”的话。
谢疏寒神色温柔,眉宇带着追忆之色,“你忘了?当初你把陆衍带回来时,特意叮嘱我要多照顾他。”
“我听你的话,将他体贴照顾至今。”谢疏寒装作女修二十载,一颦一笑都学习得十分到位,已是个中翘楚。
他嗔怪的瞥了杨铮一眼,从示弱转为埋怨:“明明是应当夸赞我做得好的事,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谢疏寒哄人舒心很有一套,他这一席话全是“奉夫命行事”的态度,字字句句都精准的戳中了杨铮心中的那个点。
杨铮很受用谢疏寒的姿态。
他的昭昭如理想中一样温柔贤淑,不带一丝锋芒,像朵依附自己而生的菟丝花,会将自己的说过的要求完成得很好
这样的人,总是极其容易拿捏的。
杨铮温谦一笑,再不提方才的事:“昭昭莫怪。”
他躬身作辑,玩笑似的向谢疏寒讨饶:“是我一时糊涂了。”
谢疏寒抿唇轻笑。心中如何作想便不得而知了。
两人看起来像极了一对打情骂俏的恩爱夫妻,你来我往,羡煞旁人。
谢疏寒和杨铮选买完东西双双离去时,相送的东家目视他们的身影远去,亦是感慨万千:
“朔星仙尊和仙尊夫人真是天生一对的神仙眷侣啊。登对又恩爱,着实令我等艳羡无比。”
“是极。”管事随在东家身侧赞同道:“我观仙尊夫妻二人情谊甚笃,想必离合籍大典也不远了吧?”
管事憧憬道:“不知何时能吃到仙尊大人的喜酒?”
东家哈哈大笑:“只盼好事将近罢!届时我定要讨一张天衡宗的邀帖,去瞧一瞧仙尊大人的合籍大典开开眼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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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疏寒和杨铮归宗的路途上,陆衍正在锻狱中如解谜般寻找种种蛛丝马迹。
他入锻狱不过短短几日,便遭遇太多古怪之事。
借师娘灵力一举突破化神后期便不再提。提升境界后,陆衍对灵力的掌控又精细了许多。
他也因此敏锐的察觉到锻狱中灵力流失的频率与速度……似乎有些不对劲。
那根本不像是锻狱磨砺弟子而致使的灵力流失,而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浑水摸鱼偷走灵力。
再则便是从他体内驱散出来的魔气。
陆衍没有入魔,近来也没有接触过魔修,无处沾染魔气。况且……魔气溢出前攀附于骨骼的阴寒感,是杨铮予他一击所致。
陆衍纵使再厌恶杨铮,也从来没有想过正道仙尊会与魔修沾上关系。因此此事便不好轻易定论。
最后便是锻狱阵法吸食血液一事,那隐隐泛出的红光,怎么看怎么都隐隐透着不祥。
陆衍整日经受锻狱的历练,只有亥时那一个辰时方能歇息片刻,那时还要思索锻狱中的猫腻。
这些事虽疲累,倒也罢了。
最令陆衍烦闷的是他白日里在幻境历练,无法接到师娘千里传音镜的传唤,亥时闲下来后又不便打扰师娘。
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师娘、没有听到师娘的声音了,陆衍心中的躁郁几乎要破笼而出。
又是一日亥时至。陆衍早早击碎幻境,于洞室内闭目调息。石门打开,沈怀梦和季宏邈过来探望,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沈怀梦浑身洋溢着喜悦之情,快乐得几欲展翅高飞:“师兄师兄!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沈怀梦此前已说过许多个好消息。
譬如饭堂又上了新菜、妖兽肉换了个烹饪方法变得格外好吃。
陆衍丝毫没有被触动,目光越过沈怀梦,看向后头的季宏邈。
月照峰季宏邈,他听闻过此人,是个品行端正之人。
季宏邈又正管着执法堂,悉知的内情应当多一些。陆衍想寻他问锻狱的事,出言道:“谈谈?”
沈怀梦不甘被忽视:“师娘要回来了!”
陆衍的目光立即转回来,“什么时候回?到哪里了?归宗了吗?”
季宏邈:“……”
作者有话要说: 日六,棒棒,夸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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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季宏邈沉默半晌, 终究是主动问道:“谈什么?”
沈怀梦说:“我用千里传音镜向师尊师娘问安的时候,师娘跟我说她在回来了。”
季宏邈:“就在此处谈吗?”
陆衍:“那你可知师娘几时回到宗门里?”
季宏邈:“……”
沈怀梦:“我不知道啊!当时很快啊,师娘话都没说完, 我就断开传音镜了。”
陆衍:“…………”
三人各说各话, 场面一时间有些混乱。
其中数沈怀梦声音最大。
她极力压下季宏邈的声音, 像个不愿被旁人抢走亲属注意力的小孩子。
不过妖修的幼年期动辄以百年计, 十六七岁的小鸽子精, 倒也确实还是个孩子。
陆衍没有从沈怀梦口中得知有用的讯息,略点了点头, 心中有些失望。
不过他面上不显, 丝毫看不出别样的情绪, 仍是冷冷淡淡的样子,转而跟季宏邈说起了话:“就在此处谈, 毕竟要谈的事情于此处发生。”
小鸽子精见状, 一屁股坐在地上, 伤心道:“我就像只工具鸽。”用完就丢。
季宏邈看她一眼,忍俊不禁:“沈师妹, 先起来吧,地上凉。”
他未料到仙尊对首徒那般严厉苛刻, 也未料到沈怀梦这么有趣。
沈怀梦闻言恶狠狠的瞪了季宏邈一眼。
小鸽子精的世界很单纯,季宏邈曾经将她师兄带走关进寒潭, 还阻拦她救师兄。
虽说最后师娘带走了师兄, 但这并不影响沈怀梦记仇。至今都很讨厌季宏邈。
季宏邈见沈怀梦又凶又可爱的模样,好似下一秒就要抬起鸽子翅膀扇在他脸上。
他忍住笑意, 转开目光,目不斜视的看着陆衍:“要谈什么?”
“我先设个隔音法阵,勿让外人听去。”陆衍示意季宏邈暂时将石门关闭。
季宏邈从月照峰出师后, 在执法堂、刑堂中经营多年,连带着对锻狱的掌控度也不低,这点小事情不在话下。
待石门关闭,杜绝外人闯入。陆衍又设下隔音法阵,另放出化神期的神识监视四周,保证此次密谈再无第四人耳闻,才向季宏邈道:“你可知锻狱中……”
他将锻狱阵法吞噬修士血液一事说明。
“从未听闻。”季宏邈的眉心渐渐皱成一个川字,他能从陆衍语句中窥得一二踪迹:“你遇见了这种怪事?”
陆衍颔首。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他直接以灵力为刃割开指腹。
鲜血滴落地面,陆衍又看见锻狱阵法浮现出来。血液化作丝缕,一点点融入阵法里。阵法泛着淡淡血光,旋即血液慢慢消失不见。
“这不是……并无异样吗?”季宏邈看见陆衍指尖的血滴落在地上,地面洇湿出一块深色的血迹,不由困惑。
沈怀梦也是点头。她所见亦是相同。
陆衍微怔,旋即意识到关键,将体内属于谢疏寒的灵力分出两股,分别送至沈怀梦和季宏邈面前。
陆衍示意道:“覆于眼前。”
沈怀梦刚触及这团灵力,便知道来历:“这是师娘的灵力。”
她作为鸟蛋时由师娘输送灵力温养孵化,对谢疏寒的灵力再熟悉不过,见之倍觉亲切依赖。
季宏邈闻言,偏头去看沈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