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尚未成为明君,手上杀孽无数,恐怕会下无间地狱。
不知到时候温祈是否愿意在地府等他赎清一身的罪孽?
他若能与温祈一道投胎转世该有多好?
温祈当人,他便当人;温祈为兽,他便为兽;温祈做虫,他便做虫……
又两个时辰,温祈依然昏睡着。
章太医被诸人推举,迫于无奈地到了丛霁面前,恭声问道:“陛下可要用晚膳?”
丛霁摇首道:“朕要待梓童醒来后,与梓童一道用晚膳。”
章太医忽觉丛霁又变作了那个温祈失踪之际,状若失心疯的丛霁,心下一惊,道:“陛下用些晚膳罢,待温大人醒来后,见陛下面黄肌瘦,定会怪罪于微臣。”
丛霁垂目望着温祈,对章太医道:“章太医,你认为朕死后,须得于无间地狱受刑几载,方能赎清罪孽?”
章太医慌忙劝道:“温大人尚有命在,陛下切勿自寻短见。”
“温祈的魂魄或许早已不在了。”丛霁猛然抬起首来,盯着章太医道,“朕须得于无间地狱受刑几载,方能赎清罪孽?”
章太医又劝道:“陛下且想想出生不久的皇子与公主。”
“朕清楚梓童如若过世,遗言定是让朕照顾好孩子们,但梓童如若胆敢抛弃朕,朕为何要教他如愿?朕定要教他后悔抛弃朕。”丛霁低声笑道,“对于梓童,朕睚眦必报。”
这一席话听得章太医心惊肉跳,他再度劝道:“陛下,你身为一国之君,岂能不顾江山社稷,黎民百姓?”
丛霁面无表情地道:“并非朕不顾江山社稷,黎民百姓,而是朕顾不得了。”
显然除非温祈能醒过来,否则丛霁势必会殉情。
章太医不知该如何说,如何做才能劝说丛霁振作起来。
丛霁温言道:“你尚未回答朕,朕须得于无间地狱受刑几载,方能赎清罪孽?”
章太医正色道:“微臣以为陛下定不会下无间地狱。”
丛霁欢喜地道:“倘若如你所言,朕便无须让梓童等朕了,朕可与梓童一道饮孟婆汤,过奈何桥……”
他又自言自语地道:“不对,朕与梓童皆不能饮孟婆汤,朕与梓童理当生生世世记得对方。梓童许会觉得朕太过黏人了罢?梓童可会嫌弃朕?”
章太医搜肠刮肚,末了,一言不发。
片刻后,丛霁见章太医迟迟不走,愠怒地道:“莫要打扰朕与梓童独处。”
章太医只得出去了,出去后,他朝着候于外头的诸人摇了摇首。
又三个时辰,温祈依旧无转醒的迹象。
这一日半,温祈已被灌下了不少名贵药材。
温祈莫非已然药石罔效?
丛霁亲了亲温祈的额头,随即取出了一把匕首来,抵于咽喉处,温柔似水地道:“梓童,以免你初至地府,心中害怕,朕先去地府等你可好?”
锋利的匕首尖刺破了他的肌肤,放出了已蠢蠢欲动的血液。
他并不觉得疼,甚至觉得迫不及待。
“陛下……”他猝然听到温祈在唤他,是了,他又产生幻听了。
他正欲施力,衣袂陡然被扯了一下,是了,他又产生幻觉了。
温祈已不要他了,他该当先一步去地府等待温祈。
“陛下!”温祈艰难地掀开了眼帘,岂料,映入眼帘的丛霁正企图自尽!
他当即坐起身来,一掌拍去了丛霁手中的匕首,怒目而视:“陛下,你何故自寻短见?”
由于过度用力,牵动了伤口,他疼得龇牙咧嘴,汗水涟涟,但他无暇顾及。
丛霁怔住了,许久,流下了两行泪,哽咽道:“朕以为……朕以为你活不了了,朕以为你抛弃朕与孩子们了……”
“对不住,可我不是许诺过陛下定会熬过去么?”温祈嗓子发哑,肚子疼痛难忍,下一息,被丛霁一把抱住了。
丛霁泪流不止,宛若孩童。
温祈只得忍着痛楚,并轻拍着丛霁的背脊道:“莫怕,我活过来了,我绝不会抛弃你与孩子们。”
他极想看看孩子们,但他必须先将丛霁哄好。
丛霁鲜少哭泣,上一回哭泣,是在他远赴千里去见丛霁之时。
素日的丛霁从容自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须臾,丛霁意识到自己极可能压到温祈的伤口,将温祈弄疼了,遂松开了温祈,歉然地道:“很疼罢?”
温祈颔首道:“很疼。”
“对不住。”丛霁伸手解开了温祈的亵衣,欲要查看温祈的伤口,却被温祈吻住了眼尾。
温祈又勾住了丛霁的后颈,待将丛霁面上的泪痕舔吻干净,方才舔舐着自己的唇瓣道:“好滋味。”
丛霁经历了一番大悲大喜,现下被温祈调戏了,心口生甜,热情地指着自己的唇瓣道:“此处亦是好滋味。”
“是么?”温祈不置可否,指尖自丛霁的后颈蜿蜒至眉眼,仔细地描墓着。
紧接着,他吻上了丛霁的眉眼,缓缓而下,吻至丛霁的唇角后,却不去吻丛霁的唇瓣,而是继续向下,衔住了丛霁的喉结,吸吮着新鲜的伤口。
这乃是丛霁为他痴狂的证明。
他暗暗地叹了口气,幸而他及时醒了过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丛霁并不满足,掐住温祈的下颌,令其抬起首来,即刻覆下了唇去。
这个吻算不上温柔,颇有些攻城略地的意味。
温祈承受着丛霁的亲吻,身体情不自禁地发软了。
可惜,他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不允许他向丛霁索求更多。
良久,待丛霁发泄了自己的不安后,终是变得温柔了,犹如吻着稀世之宝一般。
温祈被丛霁吻得迷迷糊糊,连疼痛都忘却了。
被丛霁松开后,他喘息不定地道:“我……我亦曾怀疑过……陛……陛下是否不要我…了……”
他缓了口气,续道:“陛下亦不要孩子们了,陛下将我留于此处,音信渐少,便是为了让我在此处自生自灭。”
丛霁解释道:“对不住,朕是怕被周楚发现你之所在,加之战火连绵,迫不得已才减少了书信,
未料想,你之所在仍是被周楚发现了,是朕害得你遭此劫难,必须剖腹取子。”
“亦是陛下害得温祈以雄鲛之身怀上了身孕。”温祈气呼呼地道,“是以,作为补偿,陛下须得用尽一生的光阴陪伴温祈与孩子们。”
丛霁郑重其事地道:“朕甘之如饴。”
温祈展颜一笑:“那我便原谅陛下了。”
“多谢你大人大量。”丛霁深吸了口气,方才去查看温祈肚子上的伤口。
温祈亦随之投去了目光,他肤色极白,伤口触目惊心,仿佛一尾蜈蚣。
丛霁低下首去,亲吻着可怕的伤口。
温祈本就没什么气力,被这般吻着,不由躺下了身去。
丛霁一面亲吻,一面叹息着道:“很疼罢?”
温祈双目半阖,坦诚地道:“不疼了,我乃是陛下的灵丹妙药,陛下亦是我的灵丹妙药。”
“能当你的灵丹妙药实乃朕一生之幸。”丛霁吻罢伤口,再次吻上了温祈的唇瓣。
温祈口中有血腥味,蜜饯味以及汤药味,但他却怎么都吻不够,最好能吻至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第103章
一吻毕,温祈浑身绵软地歪于丛霁怀中,唇若点朱,眼波如水。
丛霁揽着温祈的腰身,啄吻着温祈的发丝,须臾,指着温祈的鲛尾道:“你可能化出双足?”
温祈隐约知晓自己的双足不受自控地变回了鲛尾,既生活于陆上,鲛尾委实不便。
他欲要将鲛尾化成双足,然而,这鲛尾却并不听从他。
丛霁见状,安慰道:“莫要焦急,因是身体损耗过度之故,待你养好身体,定能化出双足来。”
“嗯。”温祈颔了颔首,又害羞地道,“陛下能将孩子们抱来么?”
丛霁起了坏心,促狭地道:“谁人的孩子们?”
温祈面生桃花,直视丛霁,启唇道:“我与陛下的孩子们。”
丛霁却不轻易地放过温祈:“是谁人产下的孩子们?”
“是我。”温祈讨好地蹭了蹭丛霁的下颌,“陛下不许欺负我。”
“你乃是朕的梓童,为何不许朕欺负你?”丛霁轻点着温祈的脊椎骨,末了,停留于尾椎之上,
“你为何会产下朕的孩子们?”
温祈忍着羞耻道:“我为了陛下由雄鲛变作了雌鲛,而陛下乃是我的雄鲛,我与陛下交尾了,陛下教我怀上了身孕,我才能产下孩子们。”
丛霁接着问道:“你何故为了朕变作雌鲛?朕又何故与你交尾?”
温祈答道:“因为我心悦于陛下,因为陛下亦心悦于我。”
丛霁目不转睛地望住了温祈:“朕心悦于你,从今往后,不准再怀疑朕对于你的心意,无论如何,朕都不会抛弃你,亦不会抛弃孩子们。”
却原来,丛霁并非为了欺负自己才问了这许多令人面红耳赤的问题,而是为了表明心意。
温祈保证道:“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怀疑陛下对于我的心意。”
“朕的梓童果然很是乖巧。”丛霁揉了揉温祈的发丝,却被温祈瞪了一眼:“陛下又打趣我。”
他一本正经地道:“朕乃是据实言之,并未打趣梓童。”
“好罢。”温祈不与丛霁计较,迫不及待道,“陛下快些去将孩子们抱来。”
丛霁却是含住了温祈的耳廓,吐着热气道:“朕的梓童于床第之间最为乖巧,每每予朕销魂蚀骨的体验。”
温祈的身体更软了些,待丛霁站起身来,走出几步,才愤愤地道:“陛下适才果真是在打趣我。”
丛霁纠正道:“并非打趣,而是情趣,梓童未免太过不解风情了。”
温祈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分明风情万种,怎会不解风情?”
丛霁失笑道:“对,梓童风情万种,使朕欲罢不能。”
温祈被这么一夸赞,顿觉自己方才所言过于自吹自擂了,遂谦虚地道:“我尚需努力。”
丛霁回到温祈面前,低下身来,于距温祈的唇瓣一寸处道:“梓童不必再努力了,不然,朕恐要牡丹花下死了。”
他的吐息一点不落地喷洒于温祈面上,为温祈增添了一抹艳色。
温祈回味了一番,才道:“陛下龙精虎猛,我自愧弗如。”
“梓童所言甚是。”丛霁摩挲着温祈的鲛尾道,“朕尚未好生尝过这鲛尾的滋味。”
丛霁言下之意昭然若揭,鲛尾微微一颤,温祈坦陈地道:“陛下若要一试,温祈自不会反对,可温祁恐怕无法于鲛尾状态下容纳陛下。”
“梓童莫怕,朕舍不得勉强梓童,如若容纳不下便罢了。”丛霁于温祈额上印下一吻,而后径直出去了。
丛霁贵为天子,其实无需顾忌他。
但丛霁一直都温柔以待,甚少说重话,且自丛霁向他表白后,丛霁便从未掩饰过对于他的感情。
温祈心口暖洋洋的,不禁疑惑自己为何会鬼迷心窍地认为自己与孩子们被丛霁抛弃了?
不久后,丛霁便抱着龙凤胎进来了,龙凤胎皆好眠着。
温祈接连自丛霁手中接过了生得一模一样的龙凤胎,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片晌,发问道:“我记得这两个孩子应当是龙凤胎,但哪一个为龙?哪一个又是凤?”
丛霁含笑道:“朕与梓童一般,起初分不清这两个孩子。”
他指着其中一个孩子的左耳耳垂道:“左耳耳垂上有一朱砂痣者为龙,反之则是凤。”
“原来如此。”温祈又问丛霁,“陛下可为他们取好名字了?”
丛霁摇首道:“仅取了乳名,皇子暂且唤作‘幸月’,公主则暂且唤作‘葭月’,梓童有何高见?”
——幸月与葭月皆是十一月的雅称,表明龙凤胎降生于十—月。
温祈亦摇首道:“一时之间,我亦不知该取何名字。”
“那便慢慢再想罢。”丛霁的话音未及落地,一双奶娃齐齐哭了起来,以抗议自己仅有乳名。
温祈从未哄过孩子,手足无措,丛霁自孩子们降生后,便一直陪着温祈,亦未哄过孩子们,不过 丛霁曾哄过丛露。
丛霁一人哄不了两个孩子,只能先将哭得凶的葭月抱到了怀中,一面轻抚着葭月的背脊,一面哼着荒腔走板的童谣。
温祈忍俊不禁,亦学着丛霁的样子,轻抚着幸月的背脊。
未多久,丛霁便将葭月哄好了,葭月又睡了过去,还吃着手指。
他将手指从葭月口中抽了出来,擦干净后,才不满地道:“梓童对于朕的童谣有何异议?”
幸月较葭月好哄,亦睡了过去。
温祈忍着笑道:“温祈如何敢对陛下的童谣有异议?”
“梓童明显对于朕的童谣有异议。”丛霁提议道,“梓童不妨哼一段童谣教朕见识见识。”
温祈不知该如何哼童谣,见丛霁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当即吹捧道:“陛下面前,温祈怎敢班门 弄斧?”
“罢了,朕不同你计较。”丛霁又哼了一会儿童谣,方才感慨地道,“当年朕亦是这般哄露珠儿的,而今露珠儿已二十又二了。”
温祈忧心忡忡地道:“两月前,我曾书信于云沁,云沁回信道渺渺并未出宫,暂居于白露殿,不知公主现下可好?不知渺渺可好?”
丛霁早已得到渺渺尚在宫中的消息,但无暇说与温祈听,此番听温祈提起,不答反问:“云沁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