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不爱,也不至于要这样毫不留情地羞辱吧。
他是真的……真的,很想离开了。
将近结束时,燕鸢发现身下玄龙意识模糊地喃喃着什么,他绿眸半瞌,双唇小幅度地动。
“我想……回家。”
凑过去听清玄龙口中所言,燕鸢挑眉,冷酷地抬起身笑道。
“家?你何曾有家。”
“就那破水潭也算家?”
“你没有家,你的亲娘都嫌弃你,你的余生,注定要在我身边度过,这皇宫便是你的家。”
第七十五章 讨厌你
“我讨厌你……”玄龙失去焦距的绿眸中似有水雾。
燕鸢铁钳般的大掌掐住他的脖子,一下一下在他最柔软的地方狠狠闹腾,狞声道:“你说什么?”
玄龙身体不断地往上怂,没有太多意识地重复:“讨厌你……嗯、讨厌你……”
燕鸢冷冷一笑,稍微松了手,其余某处却是毫不含糊地继续:“哼,你讨厌我也没用,还不是离不开我。”
“人们都说打是亲,骂是爱,像你这种程度的,定是喜欢极了我才对,否则怎会心甘情愿地为我生孩子,还非要留下。”
“可惜我不稀罕……”燕鸢凑到玄龙耳边,热气呼在他耳廓中,笑着道。“我更不会在意你的心真正属于谁,但是这具身体,必须保持干净,若是脏了,属实倒胃口。”
“到时,我也就不会要你了。”
这威胁如果放在从前,玄龙或许还会手足无措,思量是否自己做错了什么,以至于燕鸢说出这样莫名的话。如今他已没有精力在意对方在想什么了,他也不想继续在意。
耳边的声音变得遥远起来,后来燕鸢还说了什么,玄龙都听不清了,睫毛缓缓低垂下去,没再抬起来。
燕鸢挺爱在与玄龙交欢的时候跟他说说话的,即使两人的对话一点都不温馨,见身下男人不搭理自己,心里那股子邪火又窜动起来,暴躁地发起疯。
“今夜你若不将燕祸珩的事情解释清楚,这事儿不可能过去!”
“他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要娶你为王妃。”
“你给我解释!!”
“你解释!!”
寻常健康的人都不一定经得起这样蛮横的情事,何况是有孕近五月的玄龙,昏迷中,他感到腹中一阵紧缩的痛,犹如刀绞般。竟是生生痛醒了过来,额角汗湿,捂住肚子想缩起来。
“呃……”
燕鸢见他醒了,便高兴了。
“以后与我在一起的时候,没经过我的同意,不准说睡就睡,不准不将我放在眼里,不准说难听的话让我不高兴。”
“尤其是……不准再说讨厌我。”
方才分明嘴上占尽了便宜,实际心里并没有多舒坦,想起玄龙有可能早就与燕祸珩相识,他就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什么只要身体属于他就好,全然是假的。他要这条龙身心都属于自己。
“……你怎么了?”
模糊的绿眸睁开没多久便合上,痛到极致的时候连呼吸都是没什么力道的,方才只亵裤退了,湿透的亵衣冷冰冰地贴在玄龙身上,半点温度都无。燕鸢这么大个人缠着他,都没能将他暖回来。
他从前是不太怕冷的,道行高深的妖可以自行调节体温,现下是冷了不行,热了也不行,痛了便更是一点点就死去活来。
遑论燕鸢给他的痛,从不是一点点,而是撕心裂肺,痛入骨髓。
每当腹中胎儿受创的时候,会本能地通过汲取玄龙的灵魂之力来修补创伤,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次惊险后孩子仍能安然无恙,除去医圣的功劳外,母体的维护是其中不可缺少的因素——也就是说,腹中孩儿所受的创伤和痛楚,最终都会由母体来加倍承担。
随着灵魂之力急剧消弱,玄龙的寿命跟着急剧减少,如有一日,他的灵魂之力因孩子的负担与外界创伤耗尽了,便是灰飞烟灭……
神坠入凡尘尚能再重回天庭,位列仙班。人惨死后亦有轮回,方可往生。不论人神,若灰飞烟灭,灵魂化成六界之中细碎的尘埃,那么世间,就再不会有那个人了。
噬魂之痛与腹痛双重折磨,冷汗从玄龙脸上如下雨般滚落,打湿了睫毛,他痛得牙关不自觉打颤,虽未叫疼,蜷缩的身体却在肉眼可见地痉挛。
燕鸢从魔怔中惊醒,慌里慌张地托起玄龙的身体将他半抱在怀里,“肚子又疼了?”
玄龙痛得意识模糊,并不理他。
燕鸢想起床头的暗格里有药,放下他爬过去找,打开暗格取出瓶子,发现里头是空的。
药早吃完了。
先前燕鸢派人去花尾巷找花精寻堕 胎药,那宅子里早就人去楼空,估计是因向人族暴露了行踪,怕有危险,躲去别处了。
人族的药对玄龙没用,这就是为何他腹中孩子能留到现在的原因。相对的,人族的药不能落了他腹中孩子,亦不能阻止他此时的痛。
唯有硬挨。
偏殿有扇连着主殿的门,燕鸢将玄龙抱起来往主殿走,将他放在干爽的床上,脱去他冰冷的湿衣为他盖上被子,抬手抹他额角的汗。
“很冷吗?……”
玄龙一直在抖,苍白的脸缺乏生气,燕鸢光着身子钻入被褥中抱着他,在他耳后柔声安慰。
“抱着就不冷了。”
“乖,听话。”
玄龙不太听话,惹他生气就算了,这时还是不听话,牙关打颤咯咯作响,喉咙深处微不可闻地挤出模糊的字眼。
“娘……”
燕鸢凑过去听了半天,以为他在喊疼:“疼?肚子疼?”
玄龙眼角滑出泪,混着脸上的冷汗,便不太像哭了,因为他这时候仍然是安安静静的,说着糊涂话。
“别打了……”
“我知道……错了……”
“嗯……”
“知道……错了……”
梦里,容姿艳丽的女子手拎长鞭,狠狠抽在幼小的男孩身上,口中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言秽语,神色扭曲。
那时男孩头上的龙角还是成对的,穿着洗得发白的黑布衫,抱着头蹲在地上闷闷受着疼,被抽得奄奄一息了,才有勇气伸抓住娘亲的腿,求她不要再打了,自己以后会乖的。
他常被打,有时是单纯得是因为娘亲心情不好,有时是因为他肚子饿偷拿了厨房里的食物吃。
娘亲是龙族的族长,每日都有族龙奉上新鲜的猎物,家中是从来不缺吃食的,但他从很小开始便被勒令不准动家里的一分一毫,必须自己出去狩猎。
那时山里的野鹿站起来比他高两倍,玄龙顶多去河中抓些鱼充饥。然而那从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族中比他略大些的龙经常明目张胆地欺负他,在他捉鱼的时候故意捣鬼,将鱼群赶跑,或者在他获得猎物的时候夺走他来之不易的食物。
没有人愿意站在他这边,没有人愿意帮他。
包括他的兄弟姊妹。
小孩子最是受不住饿的,小龙亦是,明知道去自家厨房拿东西吃,被抓到定会被打得很惨,可他实在太饿了,连续几日没有吃东西后,终于忍不住下了手。
原以为至少可以在吃饱后再受教训,没想到,他蹲在角落里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食物的时候,娘亲拎着鞭子就来了,身后跟着二姐。
是二姐发现他偷东西,向娘亲告了状。
玄龙很小的时候就不太明白,为什么吃自己家的食物叫偷,为什么同是家中的龙子龙女,唯有他像个外人一样被苛待。
在他短暂的童年里,一刻都没有在那个家里感受到过温暖,即使是这样,在无数次满身伤痕地被赶出家门,瑟瑟发抖地蜷在门外时,他仍会在冬日的黎明到来之前幻想,会不会这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
其实娘亲是爱他的,其实他没有那么惹人讨厌,等他醒过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可每个冰冷的夜晚过后,天空中升起的太阳,散发出的热度与暖意,从来不属于他。唯有漫漫长夜,冰冷的谩骂,同族的排斥,不断不断地提醒他,他是多余的,他活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是个错误。
那场噩梦做了太久,到现在也未醒。
在离开家的不久之后,玄龙就不太会想起以前的事情了,他独自住进千年古潭,最开始的时候看到附近的村庄里有人族孩童在一起玩耍,还会尝试融入他们。
然而对方见到他脸上的疤和妖异的眼瞳,便吓得哇哇直哭,玄龙逐渐发现,不仅仅是龙族,就连外面的世界,外面的生灵,也是容不下他的。
于是他终年躲在幽暗的潭底,不愿去打扰任何人,更不再奢望能从这世间得到温暖。
事实证明,贪图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会付出惨痛代价的。
玄龙近日时常梦见小时候的事情,梦见娘亲狰狞的面孔,梦见燕鸢狞笑着对他冷嘲热讽,两张最亲近的人的脸融合在一起,成了他最深的梦魇。
怎么都无法挣脱。
燕鸢捕捉到几个无厘头的字眼,结合起之前发生的事情,以为玄龙是在与自己道歉,从身后抱着他,抬手抹他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心软道。
“知道错了就好了。”
“你早乖些不就行了吗。”
“肚子疼的话,我替你揉揉,像上回那般,揉揉就不疼了。”燕鸢抬手覆上玄龙隆起的腹部,掌心贴着冰凉的皮肤,边揉边道。
“你看看,我都说了这孩子不能留,你还非要留下,将你折磨得这般痛苦,你就是自找的。”
玄龙口中不断呢喃着燕鸢听不清的话,燕鸢安静替他揉着肚子,许久,低低开口道。
“我也想与你好好相处的。”
“你别惹我生气,我就不折腾你,好不好?……”
第七十六章 要一百片
到了后半夜,怀中男人终于归于安静,在他怀中睡熟了。
燕鸢嗅着玄龙身上那股冷香,觉得心中舒服得不得了,抱着他竟是不舍得离开。答应了阿玉来取龙鳞回去,结果折腾到这时,想来阿玉肯定睡了。
玄龙方才痛得那样厉害,好不容易安稳了,再将他弄醒要他拔鳞,这事儿燕鸢不太做得出来。他虽然对他没有爱,但也不想刻意叫他不好过,两人若能相安无事,他是愿意待他好些的。
想着想着,燕鸢将人往怀中捞了捞,陷入安眠。
鸾凤殿。
深夜烛火未熄,宁枝玉披着薄衫靠坐在床头,被褥盖到腰间,望着内殿入口处发呆。
外头忽有脚步声,宁枝玉回神,眼中露出喜色,见进来的人是自己身边的宫女青梅,神色徐徐暗淡下去。
青梅悄声走到床榻边。
“……他还未来吗?”宁枝玉望着别处轻问。
青梅摇头,暗自叹了口气:“皇后娘娘,四更已过,再过几个时辰就天亮了,您趁着夜色早些睡吧。”
“皇上近月日日都来见您,今夜忽然食言,定是有繁冗事纠住身了,您莫要多想。”
“这样熬着,身子熬不住的……”
宁枝玉眼底映出不远处跳跃的烛火,因未按时服掺了龙鳞的药,面色分外惨白,一头青丝披散在身前,清雅不俗。
旁人都以为燕鸢爱极了他,连朝政都要搬到鸾凤殿来处理,不愿离开他半步。唯有他自己知道,那都是魔蛊的功劳,若没有魔蛊,燕鸢这时怕早已深深爱上玄龙了。
即便服了魔蛊,燕鸢潜意识里还是离不开玄龙的,多少个夜晚,他听到燕鸢与玄龙在隔壁偏殿云雨。他睁着眼躺在床上,指尖几乎抠破身下床褥。
燕鸢宁愿与玄龙交缠,也不愿碰他一下。就如魔尊所说,他都暗示得那般明显了,燕鸢仍是无动于衷,他真是失败极了。
“青梅……”
“嗯?”
“你明日去司衣局,叫人做几身玄袍来。”宁枝玉轻声说。
青梅愣道:“做玄袍做什么?……”
他分明一向穿白衣的。
宁枝玉缓缓垂眸,不语。
青梅想起被养在乾坤宫那个男人便穿一袭玄袍,她皱眉:“娘娘……”
“去吧。”宁枝玉低声打断。
青梅准备退出去的时候,听到身后榻上的男人自言自语般喃喃开口。
“你说……若我有了阿鸢的孩子,他会不会爱我深些?……”
青梅身形顿住,回身去看,宁枝玉笑容惨然,眼角泛红。
“皇后娘娘定是病糊涂了,皇上现在便爱您如命了,怎会因孩子对您另眼相看。”
宁枝玉摇头:“你不明白……”
他原以为只要燕鸢人在自己身侧,便能心满意足了,实际上真正深爱的人,眼中怎能容得下半点沙砾。
青梅的确不懂宁枝玉心中所想,便不说话了。
良久,她听到那人很疲惫似地说。
“你去问宗太医,讨些生子药,与合欢散来吧。”
青梅惊诧抬眸,喃喃道:“娘娘……”
宁枝玉后脑靠着古雕床架,轻笑道:“你是否觉得我很可悲,要用这样的方式,才能与心上人亲近些。”
“我亦觉得,我真是可悲极了……”不仅可悲,且低劣,无耻,若魔尊所说无假,他便是霸占了属于别人的东西,鸠占鹊巢,死后定会坠入无间地狱。
可那又如何,他已回不了头了。
青梅着急道:“那是因为皇上心疼您。”
宁枝玉合上双眼,苍白的唇轻动。
“我累了,你且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