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鸢走后没多久,玄龙竟又昏沉地睡了过去,他最近似乎变得格外贪懒嗜睡。
将近午时,窗外热辣的日头早就不知去向,乌云压了半边天空,电闪雷鸣,雷雨阵阵,如何看都是不祥之兆。
玄龙恍惚间醒来,想起答应燕鸢要在正午将龙鳞交与他,按耐着身上不适起身下了床。
腿间的血迹早已干涸,难以启齿之处却痛得厉害,每走一步便好像有刀刮过似的,燕鸢不在他便不用伪装了,慢吞吞地走向先前宫人准备好的浴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
草草清理过身体,就在手中幻化出玄铁匕首。
玄铁匕首削铁如泥,削龙鳞也是极顺畅的,就是太疼了,动作便慢,他连削了15片,手腕便开始抖了,胸口鲜血如注,原本清澈的水染得艳红。
燕鸢走的时候玄龙在睡,燕鸢回来的时候玄龙还在睡,他坐在床沿晃动床上的男人。
“阿泊,醒醒。”
玄龙脸色惨白,眉头微拧,燕鸢叫他许久,他才睁开冰绿色的妖瞳,静静望着燕鸢,虚弱道:“你回来了。”
“你怎么还在睡?”燕鸢有些不满道。“我都叫你好久了。”
玄龙撑着床慢慢坐起身,沉默地拿起床头那个黑色的漆木盒子递给燕鸢。
燕鸢疑惑道:“这是什么?”
“龙鳞。”玄龙面上没什么表情。
燕鸢面色一喜,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30片干净的龙鳞,散发着熟悉的淡淡冷香。
“阿泊,你真好。”燕鸢抬头笑道。
玄龙不太习惯被这样夸,冷峻的面容上微微发热,避开视线不说话,接着就听燕鸢道。
“我有些急事,中午不能陪你用膳了,晚上我再来找你。”
“阿泊,你不会生气的吧?……”
玄龙先是一愣,随后摇了摇头。
燕鸢欣喜地凑过去亲了他一口,又敷衍地说了些好听的话,拿着龙鳞就急急走了。
既已拿到龙鳞,他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陪他吃饭。
第九章 冷落
“寒公子,该用晚膳了,可要传膳?”
夜色渐暗,寝殿的门被人轻扣三下,外面传来小太监刻意压低的声音。
玄龙正盘腿坐在床榻上调息,睁开冰寒的绿眸望向门外,道:“阿鸢何时过来?”
这天下胆敢称呼燕鸢大名的人除了皇后便只有里头这位公子了,小德子从最初的惶然惊恐到现在的淡定自若,不过用了短短几日,但此时说起瞎话来还是有点心虚。
“皇上最近被国事折磨得焦头烂额,都好几夜没休息啦。”
“寒公子千万不要怪罪皇上,他实在是脱不开身呐。”
乾坤宫服侍燕鸢的宫人都知道燕鸢这几日除上朝之外,日夜守着皇后,几乎寸步不离,连朝政都是在鸾凤殿处理的,唯有玄龙被蒙在鼓里。
他自觉长相丑陋,不喜外出,从前在千年古潭中时便是如此,不愿出去吓着别人,也不想讨人嫌。
那日燕鸢拿着龙鳞走后,本说夜里会来找他,并未兑现承诺。
他们已经三日未见了。
玄龙惯会独处,又喜静,三日对他来说理应就是眨眼的功夫,算不得什么,可偏偏他等不到燕鸢,总感到坐立难安。
细细品来,那或许便是人族口中说的相思吧。
“我并未怪他的意思。”玄龙闷声开口。
里头的公子神秘兮兮的,也不知生得什么样貌,性子闷得很,燕鸢下令不准任何人见他,每每宫人进去送膳食,那人总是避开的。
“公子,可要传膳?”小德子带着好奇,隔着门又问了一遍。
里头的人似乎闷闷咳了几下,有些沙哑地说:“不必了。”
听起来像是病了。
皇上显然没把里头的人放在眼里,否则也不会这样藏着掖着不给人家一个名分,小德子本想退开,又于心不忍,多嘴问了一句。
“公子,可是身子不适?要传太医吗?”
玄龙捂着嘴又咳了两声,他手掌覆上胸口伤处,忍不住躺下身去,觉得好受了些才道。
“无事,你下去吧。”
拔了鳞的伤口只用白布草草包过,并未上任何药,若是以前,用法术调息几日伤口便能愈合,如今却无用了。
天劫天劫,玄龙从未怕过,若是能成仙,他便做仙,若运气不好死了,死便死了,反正无人在意他。
如今却是大不相同了。
他竟也开始害怕起来,害怕自己若死了,留下燕鸢一人该如何。
凡间药对他无用,只能硬挨。
同一时间。
鸾凤殿。
龙鳞入药,一日三贴,三日连服下去,宁枝玉面色已然红润了不少。
宗画立于床前,弯身隔着丝绸帕子给床上男人诊脉。
燕鸢呼吸都不敢太用力,站在一旁,紧盯着太医年轻的脸问:“如何?”
片刻后,宗画收回手,拱手道:“回皇上的话,这龙鳞的药效比臣想象中还要好,皇后的脉相越来越稳健了,或许用不了三十日便能醒。”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燕鸢大喜,笑道。“这些时日辛苦宗太医了。”
“待朕的阿玉恢复康健,朕再好好赏你。”
“此乃臣分内之事,不敢贪图赏赐。”
宗画推诿不过,谢了恩便准备退下。
燕鸢在床沿坐下,执起宁枝玉的手,忽得想起什么:“等等。”
宗画不明所以地回头。
燕鸢:“爱卿可带了上好的伤药?”
宗画:“皇上受伤了?”
“并非,你若带了,且交与朕就是。”
这几日燕鸢一心扑在宁枝玉身上,完全将玄龙冷落了,他方才想起那被自己丢在偏殿的龙,忽得有些心虚。
今夜回去得好好哄他一番才是。
第十章 定情信物
这几日燕鸢并非一刻都没有想起玄龙,相反的,守在宁枝玉身侧时,每每走神,总会不自觉地想起男人冰绿的双瞳,还有他笨拙地笑起来的模样。
燕鸢深觉自己这样不对,仿佛被灌了迷魂汤似的。他为了得到药引对玄龙虚情假意地演戏,还与玄龙上床,本就已经违背了与对宁枝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若是再继续错下去,他愧对自己的良心。
因此,这几日虽很是想念玄龙的身体,也强行忍着,不愿意一错再错。
但这么躲着对方总不是办法,宁枝玉的身子还未好透,日后肯定还有用得到玄龙的地方,他必须让玄龙心甘情愿地留在自己身边。
鸾凤殿内安静无声,燕鸢坐在床沿,沉吟许久,盯着宁枝玉清隽的脸,出声道。
“来人。”
陈岩很快从殿外踏着小碎步进来,躬身道:“皇上有何吩咐。”
燕鸢面无表情:“你去国库挑几件像样的珍宝来。”
陈岩一时没摸透他的心思,迟疑地抬眼看向帝王绝色无双的脸:“皇上要什么样儿的?”
燕鸢脑中浮现玄龙英气冷峻的面容,那龙不通凡俗,珍宝对他来说想来并无吸引力,思来想去,唯有一物能哄他开心。
“玉佩吧。”
陈岩领了命便下去了,回来的时候身后跟了两个小太监,一人手上端了一个深棕色的漆木托盘,每个托盘上整齐地摆着十块上好的玉佩。
有金镶玉的、龙形纯玉的、盘凤玉佩……燕鸢粗略地扫了一眼,突然被一块雕着鸢尾花的椭圆形玉坠吸引住目光。
那玉坠被墨色的丝结绑着,很是精致漂亮,尤其是上面鸢尾的雕纹,让燕鸢没来由的格外喜欢,他修长手指捻起玉坠。
“就这块儿吧。”
“欸。”陈岩应下,挥手叫两个小太监退下。
“这几日寒泊可好?”燕鸢把玩着手中玉坠,随口问道。
“寒公子一直待在殿内,并未外出,听小德子说,寒公子似乎胃口不大好,一日只传一次膳,一次还用不了多少。”
“是么。”燕鸢有些出神地抬头,他记得玄龙胃口一向挺大的,在古潭中时,他吃剩下的膳食玄龙都会吃光。
奇怪的是,却不见得怎么长肉,那腰握起来劲瘦却有力,比一般男人细上不少,尤其是因痛楚绷紧的时候,匀称纤薄的肌肉性感得要命。
“是啊。”陈岩回道。
燕鸢回神:“让御膳房准备些膳食送过去,鱼虾多准备些,他爱吃。”
“朕去看看他。”
天色已暗,偌大的皇城被夜色吞噬,一轮上弦月挂在半空,笼着层朦朦胧胧的雾。
乾坤宫偏殿的门被推开,燕鸢刚踏进去便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香,殿内未掌灯,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他喊了几声阿泊,没得到回应,等太监将烛火点上了,燕鸢急匆匆就往里室走,掀开明黄床帐,见到床上男人才松了口气。
他还以为他走了呢。
玄龙睡得很熟,竟连有人进来都没发觉,他本就安静,睡着了更加,只是英俊的面容在昏黄的烛火下显得过于苍白了。
燕鸢轻轻晃动他的肩膀,片刻后,玄龙徐徐睁开了双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似的,一动不动地望着燕鸢。
他的脸在昏暗的环境下漂亮得不似凡人。
“你怎么这么早就睡了?可是身子不适?”
其实不是睡得早,而是睡了一整天,玄龙慢慢坐起身来,想问燕鸢是不是忙完了,又或是这些天过得好吗,但他嘴笨,最终说出来的就两个字。
“没有。”
“对不起啊,我实在太忙了,那夜本想回来找你的,被政务拖住了。”燕鸢从袖子里摸出事先准备好的玉坠,献宝般送到男人面前。“你看,这是我今日特意从国库挑来的,送你。”
玄龙从他掌心捻起玉坠:“这是何物。”
“在我们人族,双方若心意相许,便会送对方定情信物。”
“我既心悦与你,自然不能免了这俗礼。”
“这鸢尾花玉坠便是我给你的定情信物,你要好好保管,收下之后,再不能变心。”
玄龙有些怔愣地看着燕鸢的一颦一笑,心头泛起难以言说的暖意,他认真地点头,宝贝地将玉坠收起,放进亵衣的暗袋里,低声道。
“我会好好保管。”
随后,他抬手触向自己的后颈,猛得扯下一片漆黑的龙鳞,在雪白的亵衣上蹭掉血迹,递给燕鸢。
燕鸢眉头紧蹙,愕然道:“你这是作何?”
玄龙沉默片刻:“定情信物。”
龙之后颈,逆鳞所在,他没有什么能给燕鸢的,全身上下唯有心意是最珍贵的东西,这片独一无二的逆鳞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既爱上,永不会变心。
燕鸢紧张地按着玄龙的肩膀转过去看了看,那原本完好的后颈缺了一块皮肤,鲜血如注,将背后衣料染红了一大片。
“疼不疼?”
玄龙脸色惨白,却是摇了摇头,固执地将龙鳞塞到燕鸢手里。
第十一章 委实算优点
这龙鳞与之前玄龙给燕鸢的那些略有不同,之前的接近扇形,而这片呈月牙状,墨色的鳞片上泛着淡淡的银白光泽,出奇得漂亮。
“你虽痛觉迟钝,但也不能这般作践自己,我看了会心疼的。”燕鸢面色不虞地看着自己掌心龙鳞,这让他不禁联想到那30片。
只拔一片便流这样多的血,那30片呢?
玄龙抿唇,想哄他,又不知该说什么,只得干涩地动了动唇:“莫生气。”
“我不是生气,只是……”只是愧疚难安。燕鸢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抬头看向男人英俊的脸,终是叹气:“罢了,我替你上药吧。”
“不必上药,随意擦擦便好。”玄龙低声开口。
“说什么胡话。”
陈岩得了令,将金创药送进来便出去了,燕鸢打开小玉瓶上红色的流苏盖子,叫玄龙侧过身去,将纯白的药粉均匀地洒在他后颈伤处。
这是宫中最好的伤药,止血理应是一流的,奇怪的是,燕鸢将整整一瓶药都倒了上去,竟毫无用处,那伤口仍然没止住血,源源不断地淌出来,几乎要将玄龙整个后背都染红了。
若是寻常人流那么多血定早就晕厥了,燕鸢并非没见过那么多血,此刻还是禁不住喉头发紧:“怎会如此?”
逆鳞所在,是龙的心血源头,亦可以说是软肋,那地方稍微碰得重些便会痛彻心扉,更别说是将逆鳞生生扯了下来,胜过断指百倍的痛楚,怎可能用凡间的药就治得好。
“我自小身体强健,不过流些血罢了,你无须担心。”玄龙说话气息略有些不稳,他掌心一展,便出现一块干净的白绸,捏在手心举到后颈随意擦了擦。
伤口本就脆弱,怎能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偏生玄龙面上没露出半点痛意,燕鸢看得心惊,赶紧起身阻止他,皱眉道。
“你怎能这般不好好爱护自己。”
“别乱动。”
玄龙便乖乖地听话,默然不动了。
他不是不爱护自己,而是不知该如何爱护自己。小时经常受伤,被娘亲打得血淋淋,又无人给他上药,便只能捡块不算太脏的布随意擦擦伤口,痛归痛,忍一忍,总能过去的。
没人教过他该如何爱护自己。
燕鸢叫殿外的太监送了干净的亵衣、白绸、和温水进来,玄龙看着燕鸢忙里忙外,后者先是用白绸将他的伤口裹起来,那双手那般白净修长,动作也是极尽的温柔,指节偶尔会不小心碰到他后颈完好的皮肤,轻轻柔柔的,带着温热的触感,跟挠痒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