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便伸手讨要:“先生吃的什么神药?我也可以吃吗?”
“哎,你眼光不错哦。这可是我独家秘方……”谢喻兰将糖橘丝分给男人,一时间觉得这幅画面似乎有些熟悉,但转眼又茫然起来,只道,“可能有些酸,若是不喜,吐了就是。”
“先生给什么我都喜欢。”秦岚之深深看他一眼——夫人还记得他不喜酸食。
他将那细细的橘丝含住,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谢喻兰看。他舌尖灵活翻转,将橘丝叼在齿间,吸-吮的同时慢慢咬进嘴里。
那慢吞吞的模样,不知为何令谢喻兰心口发热,口干舌燥——仿佛他吃的不是橘丝,而是别的什么……难以启齿的东西。
谢喻兰愣愣地看着,直到对方将橘丝吃完了,他才猛地回神,脸已涨如猪肝色,眼尾如被半片桃花染过的绯色无比鲜明,熠熠动人。
秦岚之亦是动情,伸手揉过男人眼角,仿佛那绯色还会传染般,一路染上秦岚之指尖。两人一时贴得极近,眼看要凑到一处,谢喻兰更下意识攥住了秦岚之一片衣角,却听得外头突然传来喧哗声。
谢喻兰蓦然惊醒,慌忙后退:“大、大公子……”
秦岚之手还僵在半空,指腹磨蹭那贪恋的体温,脸色沉郁:“何人喧哗?”
“报!”有人急切道,“神医的行踪找到了!”
秦岚之一愣,眼底透出喜色:“当真?我同花三找了他半个月,音讯全无,为何突然又有了消息?”
“咱们分舵的人一直在四处张贴布告,今远在南垣边境的兄弟传回消息,说神医离了国境,如今正在达达城做客。”
“找人去达达城将神医带回来!”秦岚之大手一挥,“越快越好!神医要提什么条件都答应他!”
“是!”
等门外的人走远,四下又恢复安静,谢喻兰才眨巴着黑亮的眼睛,无辜道:“找神医?什么神医?我不就是神医?”
秦岚之:“……”
谢喻兰心头冒起一股酸水,委屈巴巴如耷耳垂尾的小狗仔,收拾起药箱转身要走:“既然大公子已寻得满意的神医,又何必找我来?告辞……”
秦岚之:“……”
谢喻兰嘴里絮絮叨叨,不满极了:“有钱了不起吗?有钱就可以将人耍着玩儿吗?我看你家风水果然不怎么样,一个个的脑子都有问题。”
他走了几步,又不服气地站住了,叉腰厉害道:“我不认识路,烦请大公子找人将我送下去。谢谢了。”
秦岚之:“……”脑壳疼。
好在之前谢喻兰因为记忆出了问题,整个人稀里糊涂的,没少在万壑宫里惹事。秦岚之已摸索出了一套哄媳妇儿的方法,立刻转移话题道:“先生,你不是最喜欢橘树了吗?我这万壑宫上别的没有,后山橘树成林,还有白玉兰花,要不我带你去看看?”
他又哄道:“咱们自家的陈皮也早就制好了,就等你回来吃呢。”
一听到橘树和陈皮,谢喻兰果然就走不动路了。他抠着手指,扭捏道:“果、果真?”
“果真。”秦岚之大步走上前,不由分说揽过媳妇儿肩膀,“走,我带你去看看。还有你的客房,就在橘林之中,风景美不胜收。”
于是谢喻兰当场就忘了神医的事,乐呵呵地跟着走了。
第4章 有喜啦!
万壑山上并不适宜种橘树,因此秦岚之辛辛苦苦种了一大片,存活的也只有一小撮,结得果还又小又瘪,几乎不能食用。
但好歹成了林,不用白不用,便在其中修了一栋小竹楼,外面罩了毛毡,底下用结实的木桩架空,冬暖夏凉,很是舒服。
谢喻兰被蒙着眼送到了小楼前,秦岚之放下手,靠在他耳边轻声道:“到了。看看喜不喜欢?”
秦岚之眼里带着期待,这是他当年亲手给谢喻兰建得竹楼,两人成婚那天还在这里住了多日,隔着前面的双兰殿,仿佛是隔开了恩怨不清的江湖武林、红尘俗世,日子过得好不潇洒快活。
可他的期待到底落了空。
谢喻兰眨巴着眼看看四周,脸色诧异:“啊,这楼……”
秦岚之看着他:“如何?”
“很有特色。”谢喻兰点头,欲言又止,“这些……就是大公子说的橘林?这……”
“山上气候不宜种橘树,这已是难得能存活的几株。”秦岚之道,“长得矮小了些,枝叶稀疏,果实也不能吃。但有香气。你闻闻?”
秦岚之献宝似的,拉着媳妇儿站到一颗矮树下:“好闻吗?”
对方一片心意,谢喻兰又不是那不领情之人,脸色镇定道:“好闻。有果酸的清香。”
“就知道你喜欢这个。”秦岚之又推着对方往竹楼走,“先生从今日起就住在这儿,缺什么只管让花三去准备。”
谢喻兰登上竹楼,放眼四望,矮矮的橘树林似也有另一种风情。白雾缭绕下,远处的山脉隐约可见,天高地阔,倒是令人心旷神怡。
竹楼里意外地还挺大,用竹竿撑起窗户,远山橘林便似被竹子做得画框给框了起来。
窗下搭着木榻,挂着驱蚊用的药草,榻上铺了软硬适宜的垫子,中间摆了个棋盘。
那棋盘上落了灰,几片叶子落在上头,虚虚盖住了还未下完的棋局。
另一头桌椅、书柜、餐桌和睡榻样样不缺,睡榻后面用屏风隔开,里头摆着沐浴用的木桶,两只小竹凳在木桶边整齐放着,其中一只凳子上还放了一只简易的小橘灯。
谢喻兰几乎是一眼就喜欢上了这里。
“大公子有心了。”谢喻兰兴冲冲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拿起那只小巧的橘灯,托在手里左看右看,“这地方如此好,让给我住真的可以吗?”
“先生尽管住。”秦岚之背手而立,单手托住面具,将之取了下来,一双犀利如鹰的黑瞳直直望向男人,“我就怕你不喜欢。”
“喜欢!”谢喻兰脱口而出,回头看见秦岚之面容,愣了一下,“大公子你……”
秦岚之看着他,偷偷往前一步,眼带鼓励:“我怎么了?”
“你……”谢喻兰皱眉,若有所思,提着那小橘灯也朝秦岚之走了两步。
山风从他们之间穿过,鼓胀了秦岚之的衣袍,撩动了谢喻兰的青丝。过往记忆如流水从二人之间淌过,在这竹楼里的笑闹声仿佛尚在耳边,但一转眼,又什么都不剩了。
秦岚之眉目深邃,轮廓锋锐,俊朗如画,谢喻兰再没见过比他更气势如虹之人,仿佛一个眼神就能定人生死,令人发自内心感到钦佩。
只是……
他提着小橘灯走近了,仔细端详男人面容,轻启薄唇道:“大公子,我观你神色沉郁,印堂发黑,面容消瘦……怕是不好啊。”
秦岚之:“……”
秦岚之深吸口气,顺着他话问:“如何不好?可有治疗之法?”
“唔,具体还得让我把把脉。”
谢喻兰挽起袖子,从药箱里摸出个软垫摆在桌上,又燃起鼠尾草,在旁边扔了三枚古币,让人搞不清他到底是要看病还是算卦。
秦岚之一句没多问,坐下将手搭在软垫上,谢喻兰微微眯眼,嘴里念念有词,一副“得道高僧”似的模样,两指轻轻搭在了他的脉门上。
搭得位置都是错的。
秦岚之:“……”
谢喻兰闭眼琢磨半晌,又偷眼去瞧:就见秦岚之手臂粗壮有力,小臂上还有深浅不一的伤痕,肤色呈好看健康的小麦色,挨得近了,能感觉到对方强大压迫的气息。
那是上位者习以为常的气息,没有刻意收敛。谢喻兰心神一动——这人内功好生强悍!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谢喻兰突然觉得有些困,便搭着对方的手,脑袋一下一下地点着。
秦岚之没有叫醒他,只静静地在雾色光线里以视线细细描摹对方轮廓。
小半月不见,被他挂在心尖上的人瘦了、单薄了,看起来如同走失的小兽,急需要他的疼爱和呵护。
他们都这么久不见了,他却不能理所当然地抱抱他,亲亲他。秦岚之面容威武,镇定自若,内心却寂寞孤单,心酸也心疼。他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过谢喻兰面庞,对方在浅眠里习惯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那依赖的模样,令他一颗心尽数软烂下来。
天色渐暗时,谢喻兰蓦地惊醒过来。
他躺在睡榻上,盖着被子,手脚都睡得暖呼呼的。窗下棋盘前,秦岚之撑着脸研究棋局,指尖夹着白子,抬眼朝他看来。
恍惚间,谢喻兰一声“阿之”就要唤出口。但又及时清醒过来,揉了揉眉心,那熟悉感已不翼而飞。
秦岚之压低声音,在暮色里仿佛同人咬耳朵般:“先生睡得可还好?”
“……”谢喻兰面红耳赤,“抱歉……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困。”
“无妨。”秦岚之道,“这屋里洒过安神的药剂,先生大概是近日太累,才会如此。”
“原来如此。”谢喻兰翻身坐起,伸手理好衣襟,又听男人问道,“先生当真什么病都能治?”
“自然!”谢喻兰忙坐直了,自信满满。
秦岚之点点头,随口道:“我近日不知为何想不起前事,整日迷迷糊糊。先生如何看?”
谢喻兰抬头,清隽眉眼间仿佛透着澄澈的光,一片烂漫:“大公子是哪些事想不起来?”
“……什么都想不起来。”男人慢声道,“我是谁,从哪儿来,为何在此,全无印象。”
谢喻兰诧异问:“你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是秦岚之。”男人道,“但为何是秦岚之,不记得了。”
秦岚之微微一顿:“先生可有想过,自己为何叫谢喻兰?”
谢喻兰茫然了一瞬,道:“姓名自然是父母所定。”
“先生之前说,家中再无他人,是为何?”
“……”谢喻兰只觉话到了舌尖,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仿若记忆被蒙在了古怪的浓雾之中,明明呼之欲出,又转瞬即逝。这种感觉令他分外不舒服,便皱眉转移了话题,“现在是为大公子看诊。”
秦岚之点到即止,幽幽道:“我想不起自己是谁,为何在此,也不认识周围的人。经常一觉起来,感觉自己是别人,颇有庄周梦蝶之感。”
谢喻兰哦了一声,走近了看秦岚之手下棋局。秦岚之极其自然地拉住了他,口中说着“请坐”,手却不知是有意无意,指尖从谢喻兰手心里滑过。谢喻兰仿佛被烫了一下似的,指尖不由得缩了缩。
他莫名生出一股感觉,仿佛这具身体早就习惯了这般触碰,甚至带了点条件反射的“兴奋”。
秦岚之观察他的神情,问:“先生偶尔会有这种感觉吗?”
谢喻兰看着棋盘走神:“什么?”
“会觉得自己是别人,又或者……感觉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
谢喻兰感觉对方在暗示什么,但细细想来又不解其中关窍。
他摇头,心不在焉道:“没有。”
男人意味深长道:“先生可知,庄周梦蝶……不知是蝶梦庄周,还是庄周梦蝶。身在其中,本就很难分清真假。”
谢喻兰觉得对方说话神神叨叨,心说:这病症犯起来果然吓人。明明看着挺正常一人,转眼就说起了胡话。
什么庄周梦蝶,怕是还没睡醒。
谢喻兰暗自摇头,收拾了桌上软垫,拿了旁边三枚古钱在桌上细细分辨,严肃道:“大公子,你这情况可不太好啊。”
“……”
“古有摄魂一说,三魂七魄丢了两魂,人便痴傻妄想,癔症不断。我观大公子印堂发黑,面色憔悴,虽不好说是丢了魂魄,但心思不整,癔症严重……来来,我这有魂魄无恙平安符,你贴身带着,能保你魂魄尽早归位。”
“……”秦岚之深吸口气,额角轻抽,“先生不是大夫吗?为何不开药?”
“啊。你还知道这个?”谢喻兰一脸‘被你识破啦’的意外,自言自语道,“看来逻辑正常,基本常识也有……不好糊弄。”
秦岚之:“……”
谢喻兰摆摆手,从药箱里摸出陈皮制成的各种零食、果酱,挨个放在秦教主面前:“这就是你的药,每日饭后服用。我会帮你记着的。”
秦岚之:“……”脑壳疼。
谢喻兰自然是不会看病的,他在他的世界里,以他的逻辑给秦教主开好了“神药”,转头又忘了这回事,晚饭前去厨房溜达时又塞给花三一堆陈皮,让其熬粥时放些下去,美其名曰食补。
花三无奈答应,见自家教主还暗中跟在谢喻兰身后,只得偷偷问道:“先生,我家大公子的病……可能治好?”
谢喻兰拿了人家的鸡腿,啃了满嘴油,眼睛亮亮地答:“能,能。不是什么大事。”
“那……到底是什么病?”
“嗐。”谢喻兰一扬宽袖,如果忽略他手中鸡腿,倒显得仙风道骨,似个白玉雕的小神仙般,“你们都误会啦。大公子之所以稀里糊涂,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不过是太过焦虑以至于走火入魔,他内功深厚,一旦走火入魔轻则脑子糊涂,重则瘫痪在床甚至一命呜呼……”
说到此,谢喻兰还舔了舔唇边的油渍,道:“大公子内力可真高。这万壑宫究竟是什么地方?”
花三:“……”
花三这会儿倒觉得,虽然夫人看起来痴傻,但好歹还有一点逻辑——走火入魔,这倒是说得通的。
只是还没放下心来,谢喻兰又补充道:“不过他因过于焦虑走火入魔也是没办法的事,第一次嘛,总是这样的。你们要注意他的营养,平日一定要让他睡足了,否则病症只会更加严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