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喻兰眯起眼,这熟悉的味道令他难得吃了许多,粥也喝了两碗,这才放了筷子。
“这店不错。”谢喻兰同秦岚之说道,“以后还能来吗?”
“只要你想来,随时都可以。”秦岚之承诺道,“还是没想起来为什么熟悉吗?老板和老板娘,看着眼熟吗?”
“……没见过。”谢喻兰摇头,任由秦岚之拿帕子给自己擦嘴,皱着眉头思索着,“真是奇也怪哉。”
秦岚之心里叹气,瞧了不远处的夫妻一眼,小声道:“他们是几年前才搬过来的,原本不在这儿。”
“哦?你知道?”
“知道一点。”秦岚之道,“原本他们也不是开粥店的,而是……武器店。”
“武器店?”
“他们一家世代在锦城做武器为生,在江湖上也十分有名气。”秦岚之给媳妇儿擦了嘴,又用指腹轻轻揉过嘴角,“我先前给你提过武林几大世家的事,还记得吗?”
“你什么时候说过了?”
“……”秦岚之想了想,扶额。忘了,那是说给“神医”谢喻兰听的。
秦岚之只得再重复一次:“谢家……你知道吧?”
“当然。”谢喻兰点头,“锦城的大家族,也是我第一次发觉那披着人皮妖物的地方。”
“谢家绝学有二,一是祖上名将谢云川的刀法,名冠天下,江湖中又称‘云流刀法’,其不仅需要深厚内力,还需锦城刀将传人刘一刀亲手打造的隐刀,方能结合‘云流刀法’使出其真正实力;二便是谢家轻功‘燕子抄’。”
谢喻兰点点头:“这我也听说过。”
秦岚之慢慢道:“谢家之所以有后来的地位,一是这两门绝技,二便是要靠刘家代代相传的制刀方法。可以说,这两者缺一不可,他们也是互相成就。因为谢家,刘一刀后人名声在外,在武器库排名里也是赫赫有名。”
谢喻兰意识到什么:“后来谢家灭门……”
“是。”秦岚之看着谢喻兰的眼睛,轻声道,“谢家灭门,刘一刀的铺子被毁,第二十八代传人刘一刀死于非命,传承断绝。”
谢喻兰倒抽了口气:“谁干的?”
“这世上从不缺少小人。”秦岚之手指轻拈酒杯,眼眸垂下,“撇开谢家不谈,刘一刀本就常被针对,同行仇敌不算少。以前有谢家挡在前头,无人敢招惹刘家,后来谢家灭门,谢家三公子……”
秦岚之顿了顿,道:“谢家三公子后来也离开锦城去寻找凶手,刘家无人庇护,生意也就做不下去了。”
“就算‘隐刀制法’传承断绝。”谢喻兰道,“他们是做武器的,普通武器总能卖吧?”
“成王败寇,斩草除根。”秦岚之道,“这就是江湖规矩。”
谢喻兰一时没说话,许久才抬眼打量那对夫妻:“所以他们……”
“他们是刘家后人之一,谢家出事后,他们也隐姓埋名逐一离开锦城。刘家子嗣众多,分家后四散各处,这对夫妻同谢家关系不错,便寻来这白雀城开了一家粥店。一开就是多年。”
至于“同谢家关系不错”和“来了白雀城”之间到底有什么逻辑联系,谢喻兰却是没多想。
谢喻兰:“不做武器了?”
“不是每个刘家人都喜欢做武器的。”
谢喻兰点点头:“说不定,他们也曾见过我。”
秦岚之喝着酒,没吭声。
谢喻兰起身,拿了秦岚之的钱袋去结账。那对夫妻见他过来,一时有些紧张,老板娘更是紧紧攥住了围裙,目光黏在谢喻兰身上,见他摸了钱出来,又听他温声道:“粥很好吃,谢谢。”
老板娘吞咽一下,抖着手收了钱。
那中年男人紧了紧牙关,试探道:“这味道……你喜欢吗?”
“喜欢。”谢喻兰笑了起来,眉眼弯起,眼尾一点绯色令他看起来生动鲜活,无忧无虑,“有一种很熟悉的……像是家一样的味道。有时间我会常来。”
他顿了顿,又问:“你们以前见过我吗?”
夫妻俩一愣,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见秦岚之颔首示意,这才大着胆子道:“见过,当然见过。这、这粥的做法还是我们从谢府学来的……”
“啊,难怪。”谢喻兰恍然大悟,“我就说这么熟悉。”
他笑得更灿烂了:“那可真是有缘。”
俩夫妻愣愣地看着他的笑脸,一时都有些忍不住情绪激动。小月儿赶忙将谢喻兰带了出去,店里除了客人,只余夫妻俩同秦岚之相对而立,静默无言。
那老板娘终于忍不住,捂脸哽咽道:“先前看了万壑宫的来信,说是三少爷情况有些不好,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老板说话也带了鼻音:“他这样,还要多久?”
“我一定会治好他。”秦岚之沉声道,“神医已经找到了。”
“那就好,那就好!”男人神情激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你们好好的,对他来说就是最好的帮助。”秦岚之拍了拍男人的肩,“等他好了,往后想吃家里的粥了,还得靠你们。”
“当然,你放心。”男人立刻点头,“刘家受了谢家这么久的恩,我们也算是看着小少爷长大的。我俩跟过来,就是为了近距离地照顾他……”
起初他们是想在橘台镇里开一家粥店的,小少爷若是想家里的味道了,随时都能吃到。
可谢喻兰不答应,橘台镇太小了,生意难做,对方有心,他也总得为这对夫妻的未来考虑,便劝他们找一处热闹的城镇住下,若他想吃什么了,下山来吃便是。又不是腿瘸了体残了,怎能到如今还要依赖别人的照顾呢?
他已经受够什么都靠别人的感觉了。
在谢喻兰的坚持下,秦岚之也帮忙寻找合适的地点,最终这对夫妻在白雀城安顿了下来。
前期寻找凶手,几人不常见面,后来虽常往来,又出了蒋家报复的事。
一来一去,这对夫妻也许久没见过谢喻兰了。
此时再见,发现三少爷不认识人了,心里的苦闷可想而知。
“谢家冤啊。”老板娘心肠软,最是见不得这些,当年就为小少爷哭了许久,如今更是难过,“老天爷不长眼啊。”
男人揽住爱人的肩,连连叹气,竟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秦岚之朝外瞧了眼,谢喻兰正同老六他们一起蹲在草棚下,不知从哪儿捡了根狗尾巴草,拿在手里晃来晃去的,正聊得欢畅。
他嘴角下抿,很快又扬起来:“没事的,他很快就好。不会有事的。”
这话竟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
“再打包一些牛肉吧。”秦岚之道,“他喜欢吃。”
“哎,好,你们带着路上吃。”中年男人忙去后厨,恨不得搬空厨房,给他们包了不少牛肉,还拿了几包风干的牛肉干。
“谢了。”秦岚之大步往外走,“白雀城这边有我的人在,你们安心做生意,不会有人来打扰。”
“多谢秦教主。”男人点头,心里百般滋味。谁能想到呢,以前人人喊打的魔教,最终却是一直帮助他们、帮助小少爷的人,而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早将谢家、刘家抛之脑后。
吃得太撑,谢喻兰不想坐马车,秦岚之便陪着他慢慢散步消食。
白雀城常住人口不算多,但来往商客频繁,很是热闹。城里多是客栈、酒楼、听戏的地方,勾栏院在最显眼的位置,远远就能看到一排高挂的红灯笼和红绸彩带,在日光下反射着暧昧的光芒。
谢喻兰漫步过街市,小月儿嘴馋,又去买了一碗解暑的甜汤,里面加了碎冰和桂花,味道清甜。
小月儿喝得美滋滋的,谢喻兰看了她几眼,同秦岚之道:“还是个小丫头呢。”
秦岚之笑笑:“是。”
也不知是那两碗肉粥勾起了记忆深处的什么,他下意识道:“还以为她长大了会同花三一样……”
谢喻兰皱了下眉,到嘴的话突然又消了音,奇怪地想了半日:“花三?”
秦岚之也不多说:“嗯,小月儿长大了如何?”
“……没,就觉得应该比现在更成熟一些。”谢喻兰揉了揉眉角,“没想到还是这般天真烂漫。”
秦岚之接话道:“是你将她护得好。从以前起就是这般,你总当她是小孩子。”
作者有话说:
求海星。啵。
第35章 啊,金丹。
谢喻兰不知道这话从哪儿接起,思绪纷乱,脚步不由加快了,前言不搭后语道:“小姑娘长起来是很快的,比小子们快多了。”
秦岚之也跟着他走快了些:“是。”
谢喻兰不愿再想,瞧见旁边的戏园子,转移话题道:“去听戏吗?”
“你想听?”
“也许能有什么线索。”
“线索?”
“坊间最能得到线索。”谢喻兰一脸胸有成竹,“哪里有热闹,哪里便能打听到那妖物的踪迹。”
秦岚之想赶路,可又不好拂了媳妇儿的意。正犹豫,便见男人已快步到了园子外,瞅着那今日戏目的告示牌,从秦岚之的钱袋里摸出碎银来。
他一甩袖,大方道:“走,请你们听戏!”
小月儿捧着甜汤,差点没乐出声——别的不提,这花教主钱的势头还是很自然的!不愧是夫人!
老六和毒一戒面面相觑,又去看教主:“……听吗?”
秦岚之还能说什么,来都来了:“听。”
谢喻兰高高兴兴走在前头,秦岚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媳妇儿可能就是想听戏了。这一路山路连着山路,恐怕憋坏了吧。
只是还没走几步,就见谢喻兰在前头鬼鬼祟祟拉住了一个卖花生瓜子的小二,问:“最近的戏目有说妖物的吗?”
“啊?”对方傻眼,“若是想听山海经……”
“不是那个。”谢喻兰道,“是讲披着人皮的妖物,八面玲珑,狡猾异常。害了谢家满门后又去了淮山门,害了对方掌门和继承人……”
小二摇头:“……没听说过。”
正巧路过的戏班头子听到了,凑过来问:“这戏本是谁写的?有成品吗?我能看看吗?”
谢喻兰莫名其妙:“没有。你们没听说过这事?”
“谢家的事谁不知道啊?”那戏班头子背着手,手里转着两枚文玩核桃,“淮山门这事之前有听说,但具体什么事儿不清楚。只知道淮山门一夜间遣散了门下弟子,连金阁榜上都将他们除名了。”
戏班头子看看谢喻兰,又看看他身后的秦岚之等人,直觉这群人不是一般人,便有意想结识。
“小兄弟若是有一手消息,只管说来,我花钱买。”
谢喻兰一本正经,说什么呢,这东西是能拿来卖钱的吗?我是这么俗的人吗?
可转头想到自己还欠着秦岚之钱呢,一时又心虚起来。
秦岚之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自家媳妇儿抱着手臂,一脸勉强道:“你先说说多少钱。”
秦岚之:“……”
不是,媳妇儿,万壑宫还不至于养不起你。大可不必。
小月儿喝完了甜汤,真真是从舌尖到胃里都甜腻起来,笑得直眯眼:“先生,你很缺钱吗?”
“总不能一直用你们的钱。”谢喻兰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又看了秦岚之一眼,“之前路过的几个小村庄都不需要我帮忙,看来如今是太平盛世,也好。就是一直欠着你们的钱,我过意不去。”
秦岚之无奈道:“无妨。就当是我给你的学费。”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那头戏班头子眼看到嘴的鸭子要飞了,自然不干,忙道:“哎,诸位,价钱好商量嘛。我们这戏班一年到头走得地方不少,若这故事讲好了,戏本红了,诸位也能名噪一时,岂不一箭双雕?”
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又让小二去收拾二楼的厢房:“咱们上去慢慢聊,不急,不急。”
谢喻兰此时倒没了兴致,对方没听说过披着人皮的妖物,他也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想了想,拿谢家和淮山门的故事赚钱,似乎太没良心了些,于是到底打消了念头,袖子一甩,两袖清风,又掂着钱袋子出去了。
戏班头子:“……”
怎么这样呢?!
秦岚之觉得好笑,跟着媳妇儿出了门:“又不听了?”
“他们这儿没线索。”
“那便走吧,咱们还赶路呢。”
谢喻兰想想,要抓那狡猾的东西,可不得赶路吗?若是又被对方抢在前头,害了人怎么办?
于是几人上车继续赶路,很快离开了白雀城,又经官道一路往西而去。
途中经过了好几个城镇,谢喻兰没打听到什么线索,也没能赚到钱,一时有些郁闷。
赚钱好难啊。
谢喻兰坐在车里,撑着下巴心事重重。他时不时瞄秦岚之一眼,这个便宜徒弟有钱又大方,倒显得自己很没本事般,令他有些不甘心。
他在身上摸来摸去,想找点东西先押给秦岚之,结果只从小月儿给自己挂的香囊里翻出一枚玉佩——鬼知道玉佩为什么会在香囊里?
他盯着这玉佩看了半日,觉得有些眼熟,越回忆脑袋越疼,随即突然“啊”的一声,想起来了。
“秦上仙!”谢喻兰一秒换了角色,一手按着发涨的太阳穴,一手捂了眼睛,“你瞧这是什么!”
秦岚之:“……”
怎么说变就变了呢?他好不容易才跟“小铁先生”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