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友皱眉:“你怀疑……?”
“只是猜测。”秦岚之抬起目光,看向还趴在窗前吐的谢喻兰,“武林盟主选举在即,总有人想浑水摸鱼,谢家虽说运气不好了些,但也不应该这么容易就被灭了满门。这说不通。”
好友也道:“谢家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都说谢老爷子就任下任盟主的可能性很高。不过谢老爷子对这些事没什么兴趣,估计就算要推一个人出来,也是谢家大公子。那他就有可能成为史上最年轻的武林盟主,试问哪家能轻易做到?”
好友看了秦岚之一眼,语气意味深长:“能灭谢家满门还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什么线索也没留下,有这等实力的,我还真只能想到万壑宫了。”
秦岚之无所谓:“随你怎么说。”
好友笑道:“开个玩笑,你什么人我不清楚吗?吃饱了撑的跟那群白道玩这些下三滥的东西?你若想做武林盟主,那不是手到擒来的事?但既然我能想到,其他人也一定会想是你做的,如果有人故意往万壑宫泼脏水……”
“就一定不会只泼这一点。”秦岚之顺着他的话说下去,“凶手得把戏演完,得给万壑宫一个有理有据破坏武林盟主选举的理由。”
秦岚之看向脚下穿着一袭黑衣的尸体,不管从身形、衣着和统一度来看,都十分像是在模仿万壑宫:“以防万一,最好查一查。也许会有意外收获。”
“知道了。”好友点了下头,让人去给谢喻兰端水漱口,又道,“去房间洗个澡换身衣裳吧。其他的我来解决。”
秦岚之嗯了一声,见谢喻兰吐得要虚脱,皱起眉又多补了一句:“给他熬点米粥来,东西都吐光了,要伤胃的。”
好友:“……”你什么时候这么啰嗦了?
谢喻兰缓过来时,已是许久之后了。画舫靠了岸,宾客逃似地下了船,又有在岸边接应的人上船来收拾残局。
那位崔公子也被领走了,蔫头耷脑地,像是没了之前的豪气。
他从兜里掏出陈皮含着,舌尖微微在腮帮处顶了顶,垂下眼睫发呆。
陈皮的酸味渐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干涩的感觉,刮在舌尖上,有些刺疼。
房间屏风后传来声响,秦岚之披上衣衫,擦着头发走了出来。他冷漠的脸在热气的晕染下显得有了不少人情味,薄唇更红了些,脸颊和颧骨也泛起了一点红晕;他衣襟未拢,露出结实的胸肌,水珠从发尖滴落到锁骨上,又沿那勾人的弧度滑落,直至没入胸腹下看不见了,却反倒更加诱人。
谢喻兰一下忘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心口砰砰直跳,一时口干舌燥起来。
秦岚之让人来换了水,指使道:“去洗澡。”
谢喻兰哦了一声,呆滞地起身,等衣服脱了一半,才发现自己没去屏风后,就这么大喇喇在男人面前脱了衣服。
而秦岚之正抱着手臂盯着他看。
谢喻兰:“……”
谢喻兰喉咙动了动,又不想这时候躲开,反而显得自己很有问题似的。他梗着脖子,忍着脸颊的滚烫,就这么解了里衣,露出了纤细单薄的身躯。他的体格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因为近期的煎熬瘦了许多,便显得有些可怜。
胸口下的肋骨隐约分明,脖颈一侧的线条有力优美,一路延伸到锁骨,像精雕玉琢的易碎瓷器。
比起秦岚之满身的旧伤,他干净得不像习武之人,反倒像个斯文书生。
他一手按在裤带上,正要褪下,便见秦岚之转开了头去,仿佛并不感兴趣似地走到里间去了。
里间和外间隔着珠帘和花架,秦岚之坐在圆桌边,一边擦头发一边随手拿了本书看,繁茂的植被遮挡了男人的脸,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了。谢喻兰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抿了抿唇瓣,感觉自己有些蠢。
他在屏风前立了一会儿,才脱了裤子,绕进了屏风里头。
背过身时,他没有看见秦岚之转过头来,目光从他白皙的背上一扫而过,又落在两个可爱的腰窝上。
直到屏风后传来水声,秦岚之才回神似的,慢吞吞收回了视线。
第27章 真是天赋异禀。
怕在船上过夜湿气重,两人洗完澡又吃了点夜宵,这就下船回客栈去了。
此时夜已深,小月儿提着个双层食盒还等在客栈大堂里,见两人回来,忙迎上来满脸心虚道:“教、教主……谢公子……”
秦岚之扫了小丫头一眼:“我让你跟着人,你做什么去了?”
“教主恕罪……”小月儿肩膀一抖,眼眶红了。到底还是个小孩儿,虽说比同龄人经历得多了些,也更早熟,但还有几分孩子心性。此时小月儿觉得愧疚又委屈,偷偷去看谢喻兰,满眼都是未出口的质问——说好的一会儿就回来呢?怎么能丢下我一个人?谢公子看着靠谱,其实一点也不靠谱!
谢喻兰心里叫苦,忙拦住秦岚之,将小姑娘往后推了推:“我不习惯让人跟着,再说了小孩子难得下山来玩,就让她多玩玩嘛。”
秦岚之没理他,只问小月儿:“你还是小孩子吗?”
小月儿忙摇头:“不是!”
“需要我找人来照顾你吗?”秦岚之话音凉飕飕的,听起来格外不近人情,“还是我让老七带着你去玩?玩开心了再说?”
小月儿这回是真要哭了,生怕教主就此赶她下山,忙推开挡在前头的谢喻兰:“不需要!小月儿不想玩!小月儿知错了!教主息怒……”
说着,那话音里竟是带了几分哭腔,又被小姑娘生生憋住了。
谢喻兰皱起眉,难得对秦岚之有了几分意见。平日冷面待人也就罢了,对一个孩子这么苛刻做什么?万壑宫又不是养不起这么一个小姑娘,何必非要如此?
谢喻兰沉下脸来,揽住了小月儿的肩膀,伸手提了桌上的食盒:“够了,是我丢下她擅自离开的,要怪就来怪我。”
他带着小月儿往楼上走,步伐有些快,小月儿回头看了眼,见教主没阻止,这才跟着人上了楼。
到了房间门口,小月儿吸了吸鼻子道:“公子下次可不能这样了,教主会担心的。”
她顿了顿,又红着脸,半责怪半委屈地道:“小月儿也会担心的。”
谢喻兰轻轻扯了扯小月儿的发带,叹气:“你还帮他说话。他那么凶,你不生气啊?”
“教主是为了小月儿好。”小月儿仰头,小鹿似的眼睛水汪汪的,原本偏蓝的眼瞳在灯光昏暗里看来成了暮沉的藏蓝色,却依然十分灵动,“小月儿几年前跟家人走散,差点就死在逃灾的人群里,是教主阴差阳错把小月儿捡回去的。小月儿很感激他。”
那时候的秦岚之也还是个少年人,比现在更意气风发,桀骜不驯,气质也远比如今更冷漠不近人情。
他捡回了小月儿,第一句话就是:“以后得靠你自己了。”
他没将小月儿当个姑娘养,让万壑宫的糙汉子们带着她习武强身,又让账房先生教她识字算数。乱世之中,娇宠出一个大小姐可不是什么好事。
万壑宫里女人不多,但凡叫得出名号的,那都不是泛泛之辈。
这听起来似乎过于残酷,但小月儿能理解,更感激。
“小月儿没有家人了,天地间只剩我一个。”小月儿低低咕哝道,“虽然万壑宫是我第二个家,老六老七他们都是哥哥,花三是姐姐,但说到底,凡事还得靠自己。如果太过依赖他人,是会害了自己的。再说了……”
小月儿握紧小拳头,认真道:“小月儿也不想依赖谁,小月儿想变得更强大,能保护万壑宫的每个人!”
谢喻兰惊讶地挑起眉,忍不住捏了下小姑娘软乎乎的脸颊。
这么简单易懂的道理,连这么小的孩子都明白,为什么他却不明白?白白错过了那么多年,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最后连亲手给家人报仇都做不到。
因为他太依赖“谢家”这个名号了,太依赖父亲母亲和哥哥们了。
谢喻兰苦笑了一下,点点头:“小月儿真厉害,谢某自愧不如。”
楼梯拐角处,正朝这边走来的秦岚之脚步一顿,视线越过昏暗的楼道,看见了谢喻兰面上一闪而过的痛苦。
秦岚之不由蹙眉,等谢喻兰将小月儿送回房间,才上前道:“怎么了?”
谢喻兰吓了一跳:“什么?”
“怎么脸色这么差?”秦岚之抬手,仿佛是想抚上男人面庞,关键时刻又猛地缩了回来,仿若只是不经意地拍了下对方肩头不存在的灰尘。
“没事。”谢喻兰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困了。”
秦岚之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似乎欲言又止,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绕过谢喻兰朝自己房间走去。
两人房间相邻,谢喻兰跟了几步,有些尴尬地喊住对方:“那个……秦教主。”
秦岚之微微侧头,没停下来。
谢喻兰站住了,眼看秦岚之越走越远,仿佛两人之间有一道看不见的鸿沟般:“刚才对不住……是我太失礼了。你把小月儿教得很好。”
秦岚之推门的手顿了一下,只“嗯”了一声,随即进门关门,屋里亮起小灯,四下重归静谧。
楼下还有客人在喝酒,店小二准备打烊了,正在院里上门板收灯笼。
谢喻兰目光落在远处某一点上,神色微沉,思绪繁复——
先前在船上,秦岚之和朋友的那番话他隐约听到了。
因为他隐藏了关键线索,以至于秦岚之查案的速度很慢,而且走了错误的路线,绕了一大圈。
正常人都会想:谢家那样的大家族,怎可能突然被灭门?而且还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留下线索。没人会把注意力放到“亲戚”上,因为那位亲戚有不在场证明。
也不会有人认为,只一个人就能灭谢家满门,这简直是个笑话。
大部分的人会第一时间将凶手定位在一群人身上——他们应该有统一的执行力,有实力,而且有周密的计划和逃走路线。
因此,秦岚之的第一目标,就是查那些不怎么出名但隐藏了实力的江湖门派。无论是白道还是黑道,他都在查。
既然把目标放在了“一群人”身上,自然会离真相越来越远。
偶尔连谢喻兰自己都觉得,最有嫌疑的就是万壑宫,因为这样才是最说得通,最符合逻辑的。
谢喻兰狠狠揉了下脑袋,双手撑在走廊栏杆上,陷入了深深的自我厌弃里。
他纠缠不休,让秦岚之帮他查案,美其名曰也是为万壑宫正名——可他却一直在提供错误的线索。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条路到底该怎么走下去。
偶尔他甚至会想,这条路若是没有尽头,他就能同秦岚之一直查下去。他们可以游历山川,吃各地美食,看着小月儿长大,似乎也很不错。
这场自欺欺人的梦裹着蜜糖,混合着谎言和对现实的逃避,因为太美好,而令他慢慢深陷其中,不可自拔。
但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到那时候,他要如何自处?
“爹……娘……”谢喻兰闭上眼,鼻头发酸,眼眶发涨,在寂静无声的楼道里嚅嗫出声,像不知所措的幼兽,声声如泣。
吱呀——
秦岚之又将门拉开了。屋里的光洒落出来,像星星落了满地,虽不明晰却依然照亮了黑暗的路。
“不是困了吗?”秦岚之冷声道,“回去睡觉,明天还有得忙。”
谢喻兰茫然回头,眼底的湿润和发红的鼻尖在黑暗和光亮的交界处若隐若现:“啊……好。”
秦岚之皱着眉,目光落在他眼尾晕染开的绯色里,片刻又“砰”地关上了门。
一夜好梦。
天光大亮后,时间颠倒,梦里的记忆逐渐模糊不清,只徒留那一丝怦然心动,隐藏在船身轻晃的波涛声中,还有客栈走廊里那一点从门缝里透出的暗光。
一丝一缕,缠绕心房,渐渐呼吸也变得艰难起来。
“呼——!”谢喻兰猛地睁开眼,尚未聚焦的视线落在床顶,片刻后才发现那令人窒息的感觉是因为身边人半个身子几乎都压了过来,将他压得喘不上气了。
混乱的记忆像被一只大木棒搅在了一处,谢喻兰揉了揉太阳穴,将压在身上的人用力掀开。
他这一动,那人立刻也醒了过来,眼都未睁,就先搂住了谢喻兰的腰,习惯性地在他耳尖亲了一下:“……早。”
嘶哑低沉又亲昵的声音,同梦里冷飕飕的声音对不上,但很快谢喻兰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他爬坐起来,拢住了里衣衣领,像黄花大闺女被欺负了似的,瞪圆了眼睛道:“放肆!谁允许你和我一起睡了?”
秦岚之睁开眼,先确认了一下媳妇儿的身份,唔了一声:“昨儿个不是说好了吗?在下帮铁先生入红尘啊。既然要入红尘,当然要同吃同睡,你要好好感受一下我们凡人的生活。”
谢喻兰皱起眉,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件事,摸了摸下巴:“等等,我们不在客栈?”
“什么客栈?”
“有画舫,有客栈……好像还死了人。”谢喻兰奇怪道,“你还很凶。”
秦岚之:“……”
秦岚之坐了起来,衣衫大敞,露出了结实的胸肌线条。谢喻兰指着他道:“咦?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秦岚之压抑着激动,不急不缓地引导:“说不定真的在哪儿见过?先生你再想想?”
谢喻兰抬手撑着下巴,目光来回在秦岚之胸前扫动,秦岚之被盯得浑身发热,又是刚醒,某处正精神硬挺着,顿时有些心猿意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