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拿出钥匙去开门, 他只让门稍微敞开一条缝, 眼前便有一道奔跑的白色身影掠过,杂沓的脚步声交织着急促慌张的粗喘。
个子娇小的蓝玉挤开他, 从门缝里探出一只手,眼疾手快地抓住那道影子!
“别叫!”蓝玉低声喝止, 然后将一个白衣服女孩拽了进来。
郁臻随即关门上锁。他贴在门上探听了片刻, 无人追来。
豆豆本在逃命,半路被人拉回目睹过一场谋杀的演出厅, 尖叫让蓝玉给堵了回去, 她木讷呆愣了良久;待瞪得圆圆的眼睛看清了面前的同伴们,她抱紧蓝玉放声大哭。
“呜呜啊……蓝蓝!你们没死!外面有、有人拿刀追我们,他们被抓走了……”豆豆趴在蓝玉的肩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是戴面具的Npc, 收走我们东西的那个……哇呜呜啊太可怕了, 我以为我会被他杀掉!”
豆豆哭诉着自己所受的惊吓与胆怯, 圆眼睛一瞥到郁臻, 脸又苍白了几分,她的哭声戛然而止,颤声道:“他她……你们、我们这个地方……到底怎么回事啊……”
郁臻不解释,他望着小飞,说:“你看,这就是逃跑的下场。”
杜彧上舞台查看小楠是否清醒,她仍然睁不开眼,不过大脑恢复了少许意识,肢体有一些反射性动作,发抖和蜷缩,是怕冷。
他没有动她,直接扯了原先盖住木箱的黑色幕布裹住她的身体。
另一边郁臻听了豆豆的话,有了新的想法。
入场前,Npc宣读的鬼屋守则里,唯有一条切实关乎着玩家的生命安全:4.游戏环节一旦开始,不可中途退出。
所有中途离场的玩家都被抓走了,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但如果你继续往下走,接着完成后面的游戏,就不会遭到干预和伤害。——郁臻的经历便作证了这一点,他在游戏中没有遇到过任何主动侵犯的危险,除了不遵守游戏规则砸墙逃脱那一次。
所以鬼屋的Npc们主要职责是引导玩家参与游戏和维护秩序,只要你按环节进行,可保暂时安全。
倘若你半途逃跑/退出,破坏了规则,那就将面临被抓捕和沦为他人游戏的一部分;比如小楠。
可部分游戏设置的内容本身即是在逼人破坏规则,像被咬伤、看见好友被砍掉的手指、被逼杀掉小狗……包括杜彧进入的密室。当玩家在遇到那些危机、险境和选择时,逃走和退却必然成为第一选择。
然而你一逃,便会陷入更紧迫的危险;四周不知有多少戴面具的Npc潜伏在各个角落静待着伏击落跑的玩家。
不是不能逃,是逃走的成功概率早已被压制到最低,这间城堡被修成一间完美的游戏密室,他们目前走过的地方,根本没有见过一扇窗户。
不熟悉场景路线,像无头苍蝇般乱撞,怎么逃得掉?所有逃跑玩家的选择都是原路返回,结果如何大家也都看见了。
无一成功。
逃走失败被抓走的人,都会像小楠一样,出现在后续的游戏环节中吗?
这一系列设计,仿佛只以折磨他们为乐;假设继续走下去,在通关的终点等待着他们的又是什么?
郁臻把自己的想法一讲,回到台下的杜彧率先举手反驳:“我认真玩游戏了,还是差点被杀。”
“可能你玩的就是结局必死的支线吧。”郁臻说。要是人人都跟杜彧一样,他们其实可以考虑硬闯,但他对其他人着实不抱什么信心。
蓝玉:“所以……我们要接着玩游戏,才能避免被追杀?”
小飞:“我拒绝,万一我们玩的主线结局也是必死,那有什么必要?”
郁臻:“如果你问心无愧,那请不要悲观;上一个拒绝的人是你的好哥们儿丁厌,他已经被抓走了。”
豆豆:“你们在说什么?……那个魔术师是真的死了吗?”
“我悲观什么?我们有六个人!外面才一个拿刀的,还干不过他?”小飞质疑道,“你是不是就想让我们耗在这儿?”他的思路和叮叮惊人的相似。
“你前女友曲楠躺着呢,你得负责抱她,有反抗能力的只有4个人。”郁臻道,“这地方到处都是监控,他们有枪有刀,人数未知,你拿什么干?又不是拍动作片,谁还能以一敌十、徒手拆枪躲子弹了?”
杜彧摆出他懒得多说的公子哥姿态,坐在一边,伸手指逗小狗。
参与不进话题的豆豆听到小楠的名字,目光四下寻找,瞧见舞台上昏迷的女孩——她终于反应过来,原来魔术师箱子里的女人是小楠!
她突然理解了,这几个人在讲什么;这里不是一间普通鬼屋,他们在讨论如何活下去,是逃还是往前走。
豆豆不敢细看尸体,她从舞台侧面的短梯上去,想关心小楠的状况,不想她一走近,那双平日里眼波流转的明眸便缓缓睁开了——
“小楠,你醒了!”
***
曲楠浓密的眼睫毛虚弱地耷拉着,目光黯然。她的瞳孔无法聚焦般地望着虚空出神,无论谁叫她,她都不给予回应。
贺凌飞凑近,手指在她的眼前来回晃,“小楠……?”
“看这个样子,我应该没机会从她嘴里问出什么了……”郁臻说,他是专门说给杜彧听的。
但应声的是蓝玉。她道:“我跟你说过很多遍了,小楠不可能是凶手。”
乔思涂也是这么说。郁臻无心和她争辩,没搭腔。
蓝玉的态度使他迷惑,她比丁厌冷静,比乔思涂坚决;明明那晚没人目击司雅的死亡过程,她却拥有一股无法动摇的信念,一口咬定凶手是不在场的第七人。
乔思涂说司雅是自杀,因为她见到过司雅精神不稳定的模样;丁厌说司雅是被曲楠所杀,理由是曲楠为了司雅和贺凌飞闹过矛盾,心有怨怼。
相比之下,蓝玉指认凶手的根据十分随心。司雅提及过有“恶魔”曾坑害、虐待自己,所以她坚信那个素未谋面的“恶魔”是杀害司雅的凶手;这份怀疑看似合理,细究的话纯粹是“脑补”。
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
你捡到一条刚走丢的宠物狗,小狗身上的疮疤表明它受到了上一任主人的虐待;你养了五天后,小狗突然中毒身亡,你告诉别人应该是它上一任追到家里来干的。
别人问你:上一任主人是如何找到你,并神不知鬼不觉进去你家下毒的?
你回答:我没有办法证明他来过。
郁臻目前获取的信息里,那吐露过真相的三人,无一人提及过:房子附近有可疑人物出没、案发现场残留有外来者的痕迹。正因为没有证据可证明第七人的存在,乔思涂和丁厌的推论才会局限于“自杀”与“自己人干的”当中。
那么蓝玉凭什么如此肯定是所谓的“恶魔”行凶?
即便司雅有一位身体残疾、心理病态扭曲的恶毒兄长,可并没有丝毫痕迹和证物显示那人知道他们的住处,在事发当晚来过。
正常的逻辑推导是A—B—C,而蓝玉则是在缺乏B的支持下,直接从A得到了C;哪怕她言辞恳切、真情实感,郁臻依然不能忽略她逻辑中的漏洞。
这也是他想要听曲楠和贺凌飞分别再复述一遍事情经过的缘由。不亲历现场,仅靠他人之口探知真相的过程的确是这般艰难和反复。
不过他若是拥有电影或文学作品里神探的天赋和慧眼如炬的技能,他应该也不在这儿了。
郁臻的脑内刮过扑朔迷离的漩涡风暴,想得入迷;蓝玉跟贺凌飞、豆豆在照看关怀着曲楠。
落下一个只有狗作陪的杜彧,对方赶走粘人小狗,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背后。
“你在想什么?”清亮的音色,声量压得偏低,带着轻飘飘的懒散在他耳边问。
郁臻猛一转头,摸摸发热的耳朵尖,不悦道:“你能不能别总是站我后面啊……正常距离不能说话吗?”
杜彧脸虽然花了,但基础颜值尚在,伤口血痕甚至为那张脸增添了狠戾的殊色。对方眸色阴沉,摸着下巴揣摩道:“我看一般有魅力的角色都喜欢这么说话。”
“你放弃吧,你这么做一点魅力都没有。”郁臻恶语相向,“再学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揍你!”
杜彧清嗓子,变回正常的声音,眼睛瞬间明亮几度,“懂了,别打我。”
郁臻不可能在这种场合为这种理由动手,他只希望杜彧在外人面前表现得正常些,他是受不了随时随地打情骂俏的。
尽管思考被人打断,但郁臻考虑好了。
他手指勾着钥匙串,摇晃得当啷响,朝围在曲楠身边的人说:“我要去下一关了,随便你们要不要跟上。”
*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哎……不要找年纪小的男朋友。
杜彧:又是被嫌弃的一天。
第110章、看见恶魔(十九) 游乐园
郁臻更愿意相信自己的亲身经验, 与其出去和Npc玩不公平的捉迷藏,不如顺着路线走下去。
鬼屋一定为他们准备了一个终点,既然幕后策划者希望他们走到最后, 那里必定有结局在等待他们, 也许是死, 也许是生机。
他抱起小狗, 穿过碎裂的玻璃墙, 回去来时的廊桥, 杜彧抬脚跟上。
蓝玉和贺凌飞悄声说了两句话,她将苏醒的曲楠扶到小飞的背上, 然后对豆豆说:“我们跟着去吧。”
豆豆同意了。她试着逃过, 比她跑得块的两人都被戴面具的Npc抓走了,她不敢再去外面, 亦不敢停留在原地。
郁臻料到那四个人会跟来。
一是小飞和蓝蓝不可能丢下小楠,带着一名丧失行动力的同伴出逃, 无异于自投罗网;二是有豆豆他们的失败经验在前, 后退的难度高于的前进。
让他略有疑虑的是杜彧,他在找钥匙的开启下一扇门的碎片时间里, 嘀咕道:“你为什么不跑?”
杜彧单独行动的能力强过他们, 他其实希望杜彧一个人走,万一成功逃出去,好替他们报警。
“你又为什么不跑?”杜彧倚在门框边,垂着眼睑,手指玩捏怀中小狗的前爪肉垫, 反问他, “你不挺机灵的?”
这扇门原本的解锁方式是猜字谜, 旁边有块触摸屏可手写输入答案。他拿到来钥匙便不必再解这类小游戏。
“我自己逃走没问题, 那他们怎么办?”郁臻微声说,“就这几个人,要是出去了,分分钟全灭你信不信?”
杜彧偏过头,瞄了眼后面的人,不在乎道:“不管他们啊,你跟我走就好了。如果只有我们俩,活下去的机率很高。”
郁臻埋头试钥匙,半天没找到锁孔对应的那支,分明不久前还用过,都怪这些钥匙长得太相似了。
他不出声。杜彧道:“怎么样?还是做不出来吧?——抛下别人,哪怕是不熟悉的陌生人,独自逃命这种事。”
郁臻将正确的钥匙插进锁孔,抬起眼皮,黑眸如夜色温润,目含戏谑,“你想说什么?直接点。”
“我是想说,你没你想的那么冷血,在我看来……你还蛮善良的。”杜彧道。
“谢谢你的认可咯。”郁臻成功打开门锁,他向杜彧展示自己的手心;掌纹里凝结着干涸的血液,以及一种无法消除的黏糊感。
然后他推开通往下一关的门。
又是一段长楼梯,自他们脚下延伸,沉入漫漫无光的黑暗。
郁臻有两只手电,他用了从青蛙头身上搜刮来的一只,冷白光束照亮向下的台阶。
照旧是他和杜彧走在最前面,其余人落后他们十来米。
没人说话,踢踢踏踏的杂乱脚步声随楼梯下沉,为照顾背着人的小飞和刚醒的小楠,大家走得都不快。
杜彧的手搭着长梯扶手,走在郁臻左侧,两人隔得近,交谈方便。
“我觉得你对待我很冷淡。”清润嗓音被空阔楼道里嘈杂的回声掩盖,只有郁臻听得清。
——他搞不懂,杜彧为什么非要在不恰当的场合和他聊感情问题。
“我没有啊。”他下意识地否认,并搂紧了沉甸甸的小狗。
“那你说,你跟别人怎么介绍我的?”
“朋友啊。”郁臻反应过来,十分纳罕,他觉得杜彧像个扭捏矫情的小孩,希望恋人把社交账号的背景图全部换成自己照片的那种。
他解释道:“我跟他们不熟,不希望他们知道我的私事,但我向熟悉的人聊起你,是认真说明了我们的关系的。”
杜彧:“是吗?你熟悉的人,你那个上司?”
“对啊。”
“那他为什么还要抱你?觉得那样刺激?你有没有跟他说,我们睡过了。”
就那点小事!
郁臻易怒的脾气快要收不住,他认为平和交流的前提是双方自觉不要使用挑衅或含沙射影的语气;否则就是想吵架。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要对他有意思,早和他结婚了,你完全搞错了吃醋对象。”郁臻告诉自己:杜彧年纪小,孩子气,可能是第一次谈恋爱,他要温和地包容对方。
“我就问你一件事。”杜彧看着别的方向道,“他喜不喜欢你?”
……这个问题,郁臻没法否认。他说:“那你不能要求别人不准喜欢我吧?”
“汪!”怀中小狗突兀地叫了一声。
杜彧轻笑,不意外中带着微不可闻的失落感,“你听听你说的话。”
“那你什么意思,要我跟他划清界限?”郁臻问。
——还不一定能活着出去呢,净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事情。
他加快脚步,恨死这段楼梯这么长。
“没有,我有什么权力要求你那么做呢?”杜彧在后面跟着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我只有你一个,你却有其他人,我不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但即使我把全部的「爱」和「喜欢」都给你,你也不会完全属于我;当然不光是你,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每一个人。”
“所以现实和别人的世界,真的很没有意思。”杜彧说,“我还是想回到,我可以掌控一切的地方。”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郁臻稍作停顿,换了边手抱狗,“怎么会有人完全彻底的只属于你呢?一个人出生后,即便没了亲人也会有朋友,有梦想、偶像或宠物……对你的「爱」和「喜欢」永远不是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