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安黎29岁,拥有城市考古学和符号学双博士学位,会说四种语言,两种失传古语言;收到普兰维林公司的邀请邮件之前,她一直和化学教授未婚夫在巴黎研究和寻找尼古拉·弗拉梅尔的魔法石,他们相信那不止是传说,而是某种未被破译的神秘物质。
原本他们都收到了邀请,但她未婚夫的体能训练最终未达标,她选择果断登船,他留在地球,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为什么郁臻会观察她呢,除了她亮眼,还因为她对巫马的态度与众不同。
巫马长着杜彧的脸,郁臻格外关注他。说何安黎对其态度不同,是因为她会和巫马聊天,并且热衷于和他聊天。
船上大部分人对巫马的态度是当作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助理,当然即便不招手,巫马也会自觉提供周到的服务,毕竟这是他的工作和责任之一;但何安黎不那么想,她不使唤他,还主动跟这名仿生人交流。
郁臻听过他们的对话内容,什么舒伯特的A大调五重奏谐谑曲、维也纳分离派的装饰运用、圣叙尔皮斯教堂的玫瑰线;他听得昏昏欲睡,作为缺乏表达欲的人,他对艺术的鉴赏力尤为不敏。
哎,既没有好玩的,更谈不上好吃的,太空航行生活真是一个无趣至极的梦。
郁臻坐满40分钟,吐掉吸管走人了,只有欺负孩子能给他带来些许快乐。
沙丘号设施完备,有电影放映厅、射击训练场和各位运动器材。走出中厅,舱门自动感应开启;郁臻去放映室找杜彧,那小孩正独自坐在沙发上,看着银幕目不转睛。
幼年杜彧喜欢看1950年前后的老掉牙动画片,他已经跟着看了一遍《白雪公主》和《通烟囱工人与牧羊女》,现在杜彧在看1958年东映动画制作的《白蛇传》,很复古。
郁臻走近,两手蒙住小孩的眼睛,“答题时间,请回答——”
杜彧拍打他的手背,稚嫩的童音道:“你很讨厌,二十多岁的人了,幼不幼稚啊。”
郁臻闭嘴,他改变主意了。他翻过沙发转到杜彧面前,手握住小孩荡着的细脚腕,然后一提一举,小崽子就像只被倒吊放血的猪仔,拎在他手里。
“啊哇啊哇——”小孩突然间被倒转头朝下,张牙舞爪地乱打,反手揪他的裤腿。
郁臻:“好,现在回答问题,答对了放你下来。”
“不要不要!”
郁臻狠力抖了抖手,把孩子颠得直晕。
“回答问题,我是谁?”
杜彧:“是爸爸!我最爱爸爸了!”
郁臻听到正确回答,想的是:这孩子也太没意思了吧……
“不对,重想。”他换了答案。
杜彧哇哇大叫:“你是我的宝贝!是我的心肝宝贝!”
草。郁臻手一软,把孩子放回沙发里,掐着那截脆弱的小颈子,“谁教你的!不学好!”
杜彧被倒吊着那么颠,居然脸不红心不跳,只是表情不爽,“我不告诉你!”
***
郁臻气冲冲地离开放映厅,没救了没救了,那死孩子需要人格重塑。
他去了训练场,打算发泄精力后回房间睡觉。
他这样在地面还算有自保能力的人,一到了全体人员接受过探索与生存特训的飞船上,简直比羊还柔弱,连那个最默默无闻的地理学家也是以色列马伽术黑带;众人都为踏上新旅程做好了万全准备,除了他。
他需要锻炼!
由于童年经历,他对冒险意兴阑珊,甚至是逃避,但是他不允许自己垫底!而且无数太空科幻电影告诉我们,高科技发展与新空间的解锁,未必能促成进步,更可能是一只潘多拉魔盒,新物种新发现=极具危险性的怪物。
他虽然不下船保平安,但保不齐有什么意外,对吧。
郁臻走到射击训练场,他老早就想试试尖端科技的电磁脉冲枪,原先没机会,在这里总该让他爽一把。
然而有人比他早一步占领了场地。
那个男人叫瑞恩,郁臻不记得他的职业,但知道他是军队出身,个头不高,肌肉虬结壮实的手臂被纹身占据,两鬓的头发剃得极短,眼神锐利。
郁臻见他托着枪,镭射瞄准器开着,便招手想搭句话,问问怎么玩儿,结果踏进门,发觉还有第二个人。
巫马站在靶场中央,绿色的激光斑点正对准他的胸口。
郁臻:“额,这是做什么?”
巫马的金眸看过来,向他温文尔雅一笑,“晚上好。”
瑞恩抬高枪口,瞄准具射出的绿色激光与地面平行,光斑从胸口挪至巫马的额头。
“我叫你别动。”
巫马挪正目光,“好的。”
“做什么?”郁臻忙走上前,对瑞恩说,“先生,你不能这么对他。”
瑞恩不屑地笑道:“你放心,这艘船上至少有6个人懂得如何修理它。我就想看看这玩意儿的身体有多结实。”
“不行,你这是……”郁臻犹豫了一会儿用词,“损害公共财物,违反、违反……”
——糟了,他没读过船员手册。
“哈哈哈哈!”瑞恩突然爆发出大笑,放下枪,笑得岔气,左手搭住他的肩,收敛了狂放的笑声,眼神同情道,“可怜的家伙。”
郁臻:“……”是神经病吗?
瑞恩将枪推进他的怀里,拇指撇向靶场里的人,“我只是测试它的服从性和忠诚度,它可不是什么公共财物。”
瑞恩重重的地拍了两下他的肩,两手空空地离开了训练场。
郁臻抱着6kg重的新型武器展站在原地,视线与巫马不约而同地相撞。
“他脑子的问题肯定比我严重。”他说。
巫马依然温和地笑道:“谢谢您。”
球台边,郁臻的注视下,巫马手指灵活地拆解枪支,并细心为他讲解每一个部件:“……这款型号采用了公司军事部门研发的全新膛线技术,精度和射速是传统枪械的五倍,最远射击距离为460米,它的最大特点在于可锁定目标……”
郁臻盯着那双修长白净的手,竟然走神了。
手指好长,有力量,骨节弯折的角度透着规整美,以前没注意过杜彧的手那么……额,那么性感。
郁臻悄悄瞄对方白金色的发丝和眼睫毛,没关系,这也不是杜彧嘛。
“你刚刚,害怕吗?”他突发奇想地问。
巫马重组枪械的动作停止,金眸惑然地看向他。
郁臻:“我随便问问啦,你会有感受吗?我听说高端的仿生人型号是能够模拟人类情感的。”
“会。”巫马说。
“那你为什么不躲?”郁臻拿走对方手里的弹匣,凭现场教学内容和已有经验,试着组装完那架重型枪。
巫马将他装反的部件卸下来,翻面重新装上,“因为我的设计者要求我以人类为本,而非自身,我不能违背你们的意愿。”
郁臻趁机摸摸对方的脸和胸膛,收回手,道:“你还有体温和心跳,我很难相信你是机器人。”
巫马低下头继续忙着,说:“因为你们和同类交流会更自在,所以我被设计成人类的模样,模拟人类的一切,包括体温和心跳;但我又不能完全和人类一样,那会使你们感到不适,于是他们给了我金色的眼睛。”
金发金眸的仿生人把重组完整的枪递给他, “您可以开始了。”
郁臻两手掂着枪支的重量,随口问:“要是你真的被打伤了,会怎么样?只要修修就能好吗?”
巫马露出略微悲伤的表情,“我会难过。”
*
作者有话要说:
小小杜:你这么容易害羞,还想逗我……
郁臻:(▼皿▼#)
第74章、异星众神(四) 永恒
郁臻在射击训练场待到肩背酸痛, 回到起居室就栽进床里。
他倒在柔软的被褥上,身体压住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扭动着,钻出被窝, 一颗顶着凌乱茸毛的小脑袋探出来, 眯着眼睛张望。
郁臻一掌把小孩的头按回去, 感慨道:“累死了。”
杜彧扒拉下他的手, 一脸嫌弃, “你去哪里啦, 到处都找不到你。”
“去练习了。”郁臻手指比成枪的形状,并拢的指尖抵住小孩的太阳穴, 往上一扬, “BANG!你死了,哈哈哈哈。”
“你好无聊哦。”
“是你没意思好不好?一点不像小孩。”
郁臻伸手去碰床头的触屏按钮, 房间内的光线突然变暗,三道闪烁的金色划过舱顶, 天花板瞬间变作透明视窗, 展露一片幽暗的星空,静谧深邃, 渺小碎星在他们上方极缓慢地游过。
船员宿舍在舰体中后段区域, 深藏于装甲防护和隔舱内部,根本不可能开出一扇视窗;这是舰外观测仪器摄下的画面,通过全息投影实时成像显现在船舱内壁。
郁臻翻身平躺,望着舱顶的宇宙一角,心渐渐平静了。
一颗毛茸脑袋放到小枕头上, 眼尾扫着他, “你以后还是绝对不要生小孩吧。”
郁臻:“可我的梦想就是当爸爸啊, 我好想要女儿, 皮肤白、眼睛大,抱起来软软的那种,多可爱啊。”
杜彧说:“呃,你养个兔子不就行了。”
“那怎么能一样。”
“你不适合,相信我。我是小孩,我最有发言权,你不适合当爸爸。”
“你又不是我儿子,我将来会对我女儿很好的。”郁臻侧身面向墙,“但没有人帮我生啊,不如去领养吧……名字我都想好了。”
杜彧:“你再多等等,说不定过些年你就能自己生了。”
“呵呵。”郁臻冷笑两声,手臂横过来掌心盖住小孩的脸,“快睡觉吧你。”
***
封闭的枯燥生活度日如年,郁臻每天上下午训练,晚上陪小孩看电影。
他具备先天优势,运动神经发达,韧带的弹力和延展度强,短期集训的效果显著;在巫马的帮助下,他还恶补了关于空间探索的基础知识,这小半月总算没有虚度。
每一天他们都离那颗暗淡的小行星更近一步,但再如何暗淡的星体,当以人类为单位靠近时,它们都是庞大得无法比拟的深空巨怪。
第12天。
沙丘号如一粒追光的微尘,进入红色气态巨行星和Ciel-t45之间的轨道。
全景视窗下,两颗星球之间形成的夹缝如同天堑,他们仿佛被一只大鸟含在嘴里,飞入壮阔裂谷的壕沟;而对于这条深壑来说,他们的载具仅仅是一片叶子,或一颗沙砾。
科林斯舰长向来不喜非操作人员在舰桥游手好闲,可今天他一反常态地在舰桥召集了所有船员。
环绕视窗的调度台显示着各项数值变化,它们汇总后被处理为全息投影,投射到中间的圆桌成像器上方——是一幅单色荧绿光绘制的三维地势图,那是他们即将抵达的行星的全貌。
“山脉、陆地、湖泊、海洋……”科林斯说着,食指在小行星凹凸的地表划勾出一块选区。
球体翻转化为一张立体等高线地形图,细密的数字随着图像细化跳动在最高和最低处。
郁臻指尖发凉,巫马讲述的梦在他脑内具像化——平阔的荒原与巍峨的高山,壮观的海拔远高过喜马拉雅山脉……每到夜晚天空便会出现三个月亮。
那颗红色气态巨行星拥有包括Ciel-t45在内的三个卫星,那么从这颗小行星上看,的确有三个月亮。
科林斯:“Vera.”
低沉的女音响应道:“地表重力数值0.97G,大气成分中氧气含量20.8%,二氧化碳0.045%,氮气77.7%,以及少量稀有气体和微量岩浆灰。”
科林斯摊手道:“各位,这简直是回家。”
这份数据和地球的空气成分极其相近,意味他们可以在该行星陆地上自由行走和呼吸。
但没有人为此欢欣雀跃,相反许多人低头咬起指甲和嘴唇。
这里有新问题出现了。
Ciel-t45的生态环境与地球高度相似,而它所在的恒星系统比太阳系更为古老,那么陆地上极可能已存在着另一种智慧生物和高级文明。
一人问:“没有接收到任何来自地面的信号吗?”
科林斯继续摊手,“没有。”
薇妮塔端着一杯热咖啡,笑道:“说不定有穿草裙戴翎毛的原始人迎接你们呢。”
郁臻记得她,科林斯的副手,也是整艘船的二把手,当时说他娇气的女人。
她的玩笑话不合时宜,正好刺激到大家担忧的问题。除了本身研究人文历史方向的何安黎和她的小队外,在场没有任何一个人想要看到那样的场景。
他们想象的考察,是星球上只有一堆破岩石和草,他们只需采集植物、石头和土壤样本进行化验和记录。平凡的工作结束后,他们回到船上,再睡三年一觉醒来便是地球,提交成果,拿到尾款,继续自己的人生。
而不是第三类接触,或卷入什么殖民领土斗争,哪怕对手是原始人。
通过十多天的观察,郁臻发现探索队船员的构成相当奇怪,他们大多是有真才实学的知识分子,但做派并不学院,有些人明显是冲着钱来的,绝无为人类事业献身的精神。
不过反过来想,真正具有冒险精神和高尚品格的科学家们,怎么可能参与因为一个梦而开始的荒谬旅程。
普兰维林公司开启这项计划以前,必定考虑过此行的未知性和危险系数,他们也不愿意负担更有价值的生命,于是选择了这群没有主心骨的货色。
可是,杜彧为什么在这里?
郁臻作为早被排除在外的伤员,不必参与后续的登陆策划会议,到时他和小孩会一同留在船上。
他的目光穿过人群,注意到伫立视窗前的巫马,对方望着那片在黑暗,金色眼眸镀了一层浅绿的光,那颗被大气层和微光包裹的行星变成一条无止尽的弧线侵占视野。就快到了,梦中的异世界。
***
晚餐时气氛又恢复热闹。
小孩吃完自己的儿童餐去看电影了,郁臻留在餐桌上,完成每日听旁人闲聊的任务。
他坐在何安黎身边,帮她把弄倒的空杯子复位,她正忙于和一个穿格子衬衫的男人唇枪舌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