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叫什么事儿?
艾莉卡气压低沉地坐在长沙发里,对面是一身血污的郁臻,他像极了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魂,脏且不说,主要是脸色煞白,头发和眼睛极黑,半透明的皮肤晕着不正常的浅红,大约在发烧。
“我们不接受贷款和信用卡支付。”她严肃地说。她调查过此人的背景,正常情况下他付不起俱乐部的会费。
不过郁臻的男人缘似乎不错。于是她又补充道:“我知道你和上一位客人关系匪浅,但盗用他人资金也是不行的哦,帐户信息必须与本人一致。”
郁臻的指尖出乎意料的干净,指甲修得整洁圆滑,夹着一张黑金色银行卡递给她,“我的名字,你查吧,里面的钱应该够。”
在俱乐部,买下自己的命,最贵的代价不是金钱,而是附加条件——结束另一个人的生命。
这几分钟里,艾莉卡用设备确认了银行卡帐户信息,对他的态度即刻转变;她划走金额,把卡片还给他,面带殷勤的微笑道:“现在您自由了。”
郁臻走出去那一刻,吐了出来。
但他胃里什么都没有,仅仅是食道筋挛,干呕了几下,眼睛充血。
他的眼前是一片广阔无垠的青色大海,天高云淡,海浪声萦绕耳畔,浅灰的上空飞过一群海鸟。
从未有过的绝望的包裹了他,他抱紧双臂,在甲板上蹲了下来。
杜彧死了,他却没有醒,只有一种解释,这里是真实的世界。
他没有劫后余生的侥幸感,唯有无尽的仿惶和困惑。
对于任何人来说,这都是一场摧毁生活的旅行。
海风中,一股温度和厚软的长毛拥抱了他。
奥汀埋头嗅着他的脖子,粗糙的舌头舔他的侧脸,哼哧哼哧地围着他打转。
郁臻捞住狗脖子,贴上它的额头,问:“你饿不饿?”
***
海上连续三日不见太阳,阴沉的天空仿若随时会塌陷,乌青的云层压着灰蓝海水,海鸟在轮船上方盘旋,也许它们嗅到了死尸和腐肉的味道。
这是一艘历史悠久的废旧货轮,外表残破,内部进行了重新检修和装潢,它停留在这片无人管辖的海域已有上百年。
俱乐部会员的主要活动都在这艘轮船上展开。它的前身,是一艘在海面神秘消失的巨型货船,档案已被秘密封存,没有信号和记录,只在水手和船员之间口口相传。
有时迷航的轮船会在浓雾之中与它相遇,或遥远地望见它的魅影,此类事件成为海上众多灵异传说之一。
郁臻在这里待了三天了,陪伴他的一条纯白猎犬。
他睡在甲板露台的躺椅上,奥汀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他看着梁先生和一位打扮华贵的妇人,在一队黑衣人的护送下,登上游艇离开。
送走两位尊贵的大客户,艾莉卡有了片刻的清闲时光,她拿着一条薄绒毛毯走到郁臻身边,贴心地替他盖好。
她熟稔地摸摸奥汀的头,坐到右边的躺椅里,关心他道:“你伤还没好,不要再感冒了,俱乐部是没有医生的。”
艾莉卡卸下浓妆,换了连衣裙,又摇身变回那个清纯俏丽的少女;郁臻看也不看她,他专注地眺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洋,眼神放空。
不到两分钟,一名黑衣男子为他们送来两杯橙汁。
艾莉卡嘬着吸管,发出舒服地感叹:“终于忙完了!我要休假了。”
郁臻眼神聚焦,眸光落到她脸上,“你还真是千面女魔头。”
“唔,就当你夸我好了。”她咬着吸管,笑嘻嘻道,“不如你猜猜,我多大了?”
郁臻没兴趣道:“我讨厌你,别来跟我搭话。”
“哎,你还是要豁达一些嘛,活着就很好啦。”艾莉卡喝了半杯橙汁,甜滋滋道,“我中学毕业之后,交了男朋友,我们在旅行社抽奖,中了两张船票,开心的不得了,没多想就收拾东西来旅游了。”
她不在乎郁臻有没有在听,自说自话道:“然后,我们也遭遇了相同的事,被神秘人绑架到这间俱乐部,卖给心里扭曲的客户,等着被宰掉。我们的买主是梁先生,他有特殊癖好,喜欢折磨感情深厚的夫妻和情侣。”
梁先生,才将离开的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人。
郁臻没接话。艾莉卡继续道:“我男朋友,又高又英俊,非常有男子气概,但当我们被捆在刑床上,梁先生问,先从谁开始时,他都吓疯了,不停地求饶。梁先生就指着我说,既然你这么怕,那饶了你,先砍掉你小女朋友的手好了。我男朋友对他感激涕零,连忙答应说,先生,就从她开始,她叫起来很好听的。”
郁臻终于认真地看她了。
艾莉卡出神地笑道:“我怎么可能忍受这种事呢?”
郁臻:“所以,你怎么做的?”
艾莉卡道:“我问梁先生花了多少钱买的那个贱男人的命,卖给我,我给他看更有意思的表演。梁先生问我有钱吗,我说没有,但我可以当牛做马一辈子来还。梁先生想了想,答应了,不过如果表演不精彩的话,他可要收利息。”
郁臻端起果汁,喝了一口,撇开目光,“你交易给他的是灵魂。”
“如果肉身消失了,灵魂还有意义吗?”艾莉卡尽管这么问,却不在乎答案,她说,“后面的过程我猜你不想听,略过不提了。总之我杀了我男朋友,留在俱乐部打工还钱,后来偶然的机会,我升职了,就有了现在的艾莉卡。”
“复仇女神小姐。”郁臻祈盼地望着她,“真的不能网开一面,让我联系亲朋好友报个平安?”
艾莉卡一口气把橙汁喝完,放下杯子道:“我很了解你,你是孤儿,没有亲朋好友。鉴于你过去的工作经历和本人性格,我们暂时不能让你与外界取得联系,你先好好养伤吧,等你想通了,会让你下船的。”
“那你能不能跟我说下,那两个小朋友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艾莉卡的思路岔了很久,反应过来他指的柳敏和叶映庭,她耸肩道:“不知道啊,他们的买主不是我主要负责的客户。”
郁臻:“你做这份工作,真的不会做噩梦和良心不安吗?”
艾莉卡将海风吹乱的长发别到耳后,说:“可能像你说的,我把灵魂交易给了魔鬼吧,我没有良心,我是注定要下地狱的人。”
郁臻的胸口被压得喘不过气,他多么希望这是个噩梦。
他绝不会把余生耗在这艘早该沉没的船上,他要找到柳敏和叶映庭,然后离开。
***
艾莉卡走了不知多久,郁臻在躺椅上睡着了,直到一阵激烈暴躁的犬吠将他吵醒。
阴霾密布的天空下起了淅沥的小雨,奥汀在雨中冲着远方龇牙咆哮,郁臻不明所以地看向它吼叫的方位,只是一片平寂的海面罢了。
突然,脚底的船身一震,剧烈地动荡起来!郁臻立刻落地抓住栏杆!
“汪呜——”奥汀嘶叫着,狂奔进船舱。
雨势陡然增大,雨水劈劈啪啪地落下,甲板转眼间被淋透,整个地面都在摇摆倾斜……
这是艘巨型货轮,普通的风浪根本掀不起这么强烈的波动!触礁?海底火山喷发?
所有灾变仅发生在顷刻之间!
天光被一道硕朋无比的阴影遮挡,光线遽然变暗……
海面升起了一座巨大的山脉!拔地而起的惊涛骇浪犹如一排城墙般高耸入云,在海中央形成壮阔诡异的奇观!
郁臻听不见旁人的呼喊尖叫,感受不到暴烈急骤的风雨,他在摇山撼海的颠簸震动里,木讷地望着那无法言述的浩瀚未知奇景,内心升起对自然界的最原始恐惧……
他看到那座山脉褪去衣衫似的剥除海浪,连绵的山脊滚动着延展舒张,一条长眠的巨蟒苏醒过来,扭动着磅礴的身躯,昂起头颅吞山噬海地冲向天际!
郁臻微茫渺小的身影如纸船上的一粒砂。
他惊惧地发觉,那头部椭圆的巨怪并非蛇类,它没有下颚和嘴,如果等比例缩小,就像只蠕动的肉虫,但它的周身布满了圆形吸盘,肉腔内螺旋状生长着荆棘般的刺……
它不是一头独立生物,它只是海怪身上的一条触手!
海底探出的巨型触手如天谴的刑具,甩动着头部,袭向海面簸荡的轮船!那比例如同幼童伸手拿捏玩具。
灾难降临,将死之际,郁臻的大脑一片空白。
三天前他还认为自己身处现实,此时他动摇了,是梦吧?
又或许,你见过世界末日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提问:游戏期间被队友突然谋杀是什么感觉?
杜彧:谢邀,美人计,没反应过来,挂了,已召唤克苏鲁重置副本,敬请期待。
郁臻:说了死刑就是死刑,缓一天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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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追妻,直接火葬场,希望两位下个副本好好相处XD
之前说这部分比较长嘛,会分为上下两篇,上篇结束,明天开始下篇,世界观升级~铛铛铛!
§ 梦之四:安息岛 §
第51章、安息岛(一) 双人游
沉入深海的坠落感迫使他张开了眼睛。
黑暗, 死寂的黑暗。
郁臻从床上惊坐而起,汗湿的后背被凉风一吹,冷得哆嗦;他捂着额头, 眼角酸涩, 复杂多味的情绪涌漫心头, 许久缓不过神。
安静到只剩心跳和喘息的房间里, 出现了别人的呼吸声, 他察觉自己身边还躺着另一个人——
杜彧被强烈的灯光晃醒, 痛苦地睁眼,郁臻苍白的一张脸上, 幽黑的眼眸惊恐地瞪视自己。
“大半夜不睡觉……”杜彧微恼地翻过身, 脸埋进枕头里,肩被人推了推。
郁臻颤巍巍地推着杜彧的肩膀, 脑子彻底乱了。他要问什么?——你不是被我杀了吗?你怎么在这里?你为什么睡我旁边?
杜彧正困着,索性没理他, 趴着装死。
算了, 问这个人,不靠谱。郁臻收回手, 独自下了床。
一个绝望的现实, 他还在驶往雪山岛屿的邮轮上,住的是他最初的房间。
他翻找行李,拿出船票,目的地仍旧是:The island of Ancy(安息岛)
他又看杜玟给他的明信片,正面印着画作《沉睡的雪峰》, 背面是杜玟手写的小字:
【尊敬的郁先生, 您好。近日事务繁重, 怠慢之处请您多多包涵。阿彧恢复得很好, 他希望当面感谢您,并精心准备了这张船票,望您能收下。另外,阿彧他比较任性,我已对他千叮万嘱,但愿他不会再给您添麻烦,如果有,请告诉我。祝旅途愉快!——杜玟。】
变了,内容完全变了!
郁臻感到眩晕,靠坐墙边。他对于自己如何出发、上船、在船上度过第一晚,毫无记忆。
他只记得第二天傍晚在甲板上遇见艾莉卡和那群小孩,吃饭时见到严谌,以及后来数日噩梦般的危险经历……
可他才从噩梦中醒来。
他确认了今天的日期,正是他上船的第二天,一切还没发生的时候。
但他从孤身一人登船旅行,变成了和杜彧同行,两人关系似乎处得不错,都睡一张床去了。
怎么回事——时间重置了?他死后重生了?还是他只是做了个梦?或者说,他正在做梦?
究竟哪一边是现实?哪一边是梦?
他不知道,也无从论证。
郁臻从没有这么迷茫过,他酸涩的眼眶涌出热乎的泪水,无知无觉地划过脸庞,嘀嗒地落在明信片上,晕开了清丽的钢笔字迹。
杜彧立在门口,倚着门框,看他好一会儿了。
“你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哭什么?”
郁臻抹掉眼泪,把东西收好,走过去掰住杜彧的颈脖,“抬头。”
杜彧与他湿润的双眸对视,听从地略抬高了下巴。
郁臻在那段白皙光滑的颈部又摸又看了半天,别说疤痕,连颗痣都没有。
“行了。”他松开手,绕开对方回到床上。
他不解释自己的行为动机,杜彧也没问,但直到杜彧走到床边,打算关灯睡下,他才紧急喊了句“等等”。
“你不能回你房间睡吗?”郁臻问。
“这里就是我的房间。”杜彧说。
郁臻:“那我的房间呢?”
杜彧:“你失忆了?我们订船票的时候就只剩这一间房了,所以住一起。”
“那也没必要睡一张床吧!”
“没有其他床了。”
“……”郁臻栽进枕头,盖上被子,心中有气,却找不到发泄口。
他的接受能力很强,着眼当下是他认定的生存法则。如果是现实,他庆幸在俱乐部的经历只是一场噩梦;如果这里仍是梦,那他一定会找到苏醒的办法。
不能急,不能崩溃,情绪是最无用的。
让他不爽的主要是非得和别人睡同一张床。
说起来不过是双方都无奈的情况,要怪只能怪邮轮不多准备几间同规格套房。他习惯独居,但不是没跟人一块儿睡过,这张床够睡四五个人,不挤;而且杜彧睡姿很规矩,没有任何坏习惯,对他睡眠质量无影响。
他的情绪源于参与感的缺失,明明不是他选的邮轮旅行,不是他订的房间,为什么他要接受这种“无奈”?
谁不想一个人独占一张床啊!如果是他本人的意愿,他压根不会选邮轮旅行!
“你放心吧,我手脚都很规矩,不会对你怎么样的。”杜彧看他过了大半天还睁着眼,轻声说。
郁臻:“……哈?”
杜彧:“你不是担心我占你便宜吗?放心吧,我肯定不会。”
“谁会担心这种问题啊?”郁臻心说你敢,我宰了你易如反掌。
杜彧困意淡去,侧身看着他,“那你在想什么?”
“想怎么谋杀你。”郁臻说完,觉得开这种恐吓玩笑没意思,背过身去,“不说了,睡觉。”
郁臻放松地合上眼睛,酝酿睡意,后颈却蓦地被人挠了挠,他嫌痒,呵斥了一句不准碰我。
杜彧充耳不闻,手指下移,隔着衣料描摹他的脊骨;他背部的脂肪很薄,皮肤细嫩,可以轻易摸到突起的骨节,“你要不要跟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