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臻:“不要!我跟你走!”
可是晚了,他胸口一阵剧痛,仅用四分之一的时间便倒了下去。
失去意识前郁臻迷迷糊糊地想,去人鱼囚室的路程那么近,不至于麻醉他吧……
***
深夜,海浪肆虐,咸腥的风在水雾里呼啸而过,一盏挂在船头的风灯随风浪晃荡,像一只黑暗里迷失的萤火虫,微弱暗淡,摇摆不定。
郁臻冷得一个激灵,他扶着胀痛的太阳穴在摇晃的小船里醒来,嗅到人鱼身上特有的海腥味和食肉动物的危险性。
那条美丽的绿尾人鱼戴着金属嘴箍,鱼尾长得掉出一部分浸在海水里,上半身躺在他旁边,正用野兽单纯的眼神注视他。
“哇!”郁臻潜意识地想远离它,他避让的动作引起船身大幅度的摆动。
“喊什么喊?”杜彧懒洋洋又欠打的声音来了,来自他的后方。
郁臻这回没客气,转身抬手就是一巴掌要拍到对方脸上去,但最后只落到肩膀,气愤道:“信不信我踹你下去?”
杜彧被他打得上身偏了一下,唇间吐出白色烟雾,看他道:“至于吗?”
郁臻抽走对方手里的半支烟,不留情面地丢到水里,“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一直都会,但是我姐姐不让。”杜彧拍干净手,不计较道,“我忍你一次,下回别管我,我最讨厌别人管我。”
郁臻:“我讨厌烟味,我也忍你一次,下回看到我就直接打脸了。”
“你好凶。”杜彧不跟他视线接触了,垂着眼,从腿边的背包里拿出了一瓶水,“喝水吗?”
郁臻接过水,拧开盖子喝了半瓶,还给杜彧;后者把剩下的水淋在了人鱼的脸上。
“等把它送走,你就自由了,我也自由了。”
郁臻坐在这艘小船上,看着迷蒙昏暗的海面,和懵懂安静的人鱼,大致明白了怎么一回事。杜彧想送美人鱼回大海的心愿,已经达成。
“你早就有计划好了?那你还跟我去下水道里找什么出口!”郁臻捂住自己被麻醉针刺入的胸口,那里肿了一块,他有种被愚弄的挫败感,“而且为什么弄晕我?最后出现的那个女人是谁?”
“他们是叛军。”杜彧仿若终于察觉到肩膀钝痛,摸着挨了他一掌的部位,咳嗽两声,“皇宫地下我是必须去的,所以你提出建议的时候,我很开心。”
叛军。郁臻在大脑搜索关键词,他的确在被绑进皇宫的时候,听过两名军官聊天,她们提到:奥拉的残暴举动是在激怒那群叛军。但他从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杜彧是怎么和叛军扯上关系的?他不是王子吗?
在这段时间的相处中,对方在郁臻心里,基本是一位性转版大家闺秀、待嫁公主的形象;唯一的心愿也很纯真,偶尔叛逆无伤大雅。
郁臻:“你和他们交易了什么?”
杜彧:“你说呢?”
是那些档案和信件,或许还有进入地下工厂的路线图。
他想到不久前自己嘀咕的一句玩笑话:你还不如摧毁这个国家。杜彧说:如果可以,我会的。
“只有你是个意外。”杜彧把手放进海水里,轻轻划动着,“不过并不是糟糕的意外。”
这时,海岸上忽然烧起一片赤红的火光,灯火阑珊的都城被红光笼罩,和袅袅的黑烟一起点亮了半边夜空。
郁臻久久地凝望着王都的方向,传到海面的硝烟枪弹声被海浪湮没,只剩风浪声真切地落在耳朵里,
他简直不敢相信,问:“你都做了什么?”
“那些不是我做的。”杜彧的眼底映出天边烧红的火光,回头与他相望时,眼眸变回黑色,“怎么样?我的逃亡计划,是不是很完美?”
第38章、完美逃亡(二十七) 梦里梦外
船达到足够深的水域, 他们也彻底远离了海岸。这不过是一艘小小的,经不起风浪的渔船,郁臻不相信杜彧打算靠它出海。
杜彧正在放生他的美人鱼。他摘掉它的嘴箍, 手指梳理被缠绕在上面的头发, 人鱼静悄悄等待着, 眼睛一会儿看看海面, 一会儿又看他们;它的智力不低, 有分辩安危的能力。
一条很细的钢丝捆缚着人鱼的两只手腕, 防止它乱动伤人;杜彧用钳子剪断,还给它双臂自由。
它的速度快到肉眼不可见的地步, 郁臻只感到水浪拍到自己脸上, 再一眨眼,身旁的位置已经空了。
人鱼翻进海水里, 再不见踪影。
“你就这么放它走啦?”郁臻怅然若失地扶在船边,望着翻涌的海浪, 连条鱼尾巴也没见着。
他以为会像电影里的故事结尾, 美人鱼重获自由大受感动,为感激他们的善良, 流几滴泪化成珍珠报答他们。如果是奇幻动画片, 它还会带领其它人鱼来感谢他们,赋予他们在水下呼吸的超能力。
但那条人鱼,它就这么走了,完全没有告别和回头感恩的意思。
“不然我还留它吃晚饭么?”杜彧说。
郁臻:“我都还没吃晚饭。”
杜彧拿起两支船桨,丢给他一支, “我们得赶紧走, 不然等它饿了, 回来撕了我们当晚饭;鱼缸里人类还有胜算, 但在海里,它们就是死神。”
“等一等。”郁臻按住杜彧划船的手,“你答应过我什么?”
杜彧:“我身无分文,到了地方补偿你。”
对方误认为他指的是所谓的“更好的东西”。郁臻道:“你忘了我们的约定吗?你答应过,实现了心愿,就要跟我走的啊!”
杜彧想了很久,终于想起来他们做过约定,说:“嗯,是有那么回事。”
哈哈搞定了!这不挺简单的么。郁臻开心地伸出手道:“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杜彧用一种细细揣摩的眼光端量他,然后嘴角噙笑,握住他的手道:“是,还有更好的地方。”
郁臻眉头一皱,杜彧握他手的力气太大了,简直是想把他拽下船去——
当他挣扎时,迟了。摇摇摆摆的小船遇到一波汹涌的浪潮,白色浪花拼命拍打着船,使他们身体重心往左斜去,杜彧拉着他任由颠簸更甚,一刹间天旋地转,船身倾覆!
海水灌进郁臻的肺部,气管和胸腔火辣辣的疼,他及时闭气,但四肢像陷进流沙,被无形的海水牢牢压住,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海底下沉……
这是谋杀。缺氧导致他不能思路顺畅的思考,意识变得迷离。
没有光,深夜的海里什么都看不见。
水好冷,游不动,他要死了。去他妈的兼职,他再也不干了。
***
“咳咳、咳……”郁臻活生生被呛醒了,窗帘里透进的晨光晃着他的眼睛,先是短暂的朦胧不清,再然后视线渐渐清明。
傅愀在用滴管给他喂一种药剂,他的嘴里全是苦涩的药味,头痛欲裂,虚虚地挡开对方的手,“干嘛呀……”
傅愀放下滴管和瓶子,摸他的额头说:“你刚才发烧了,给你喂特效药。”
郁臻坐在床上也感到头重脚轻,牙龈轻微胀痛,嘴唇很干;他倒回枕头里看着天花板,突然察觉到,这里不是杜彧的房间了。
他是在杜彧的房间睡着的,他们还连着Gaze;郁臻摸着耳朵和太阳穴,设备早被拿掉了。
“什么情况?我怎么在这里?”
“结束了。”傅愀间短说明道,“我们还是在病患家中,但给你换了一间房。”
“结束了?”郁臻鲤鱼打挺坐起来,“杜彧醒了?我的工作完成了?”
“差不多吧,患者有苏醒的迹象,接下来还需要一些药物作用和物理刺激;但那与我们无关了。”傅愀关切地望着他,“我比较担心你,怎么会发烧?”
对于这个意外顺利的结果,郁臻没有多余感想,可能劳动成果带来的惊喜感与疲惫互相抵消了。
“我掉海里了,你都不知道我梦见了什么。”郁臻忍着不适下床,手拂过傅愀的肩膀,“现在我急需泡个热水澡,你要是不着急走,就等等我。”
“辛苦了。”傅愀在他的手抽离前,轻拍他的手背。
这里是客房,配置和酒店相似。郁臻放了一缸热水,躺进浴缸里,整个人都沉下去。
水包裹了全身,包括头耳,他获得了犹如回到出生前的温暖安全感,梦境的内容不断闪现,他驱散杂念,让大脑暂时处于空白,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总算是结束了。
郁臻洗了一个小时,皮肤起褶了才出浴缸擦干身体,他额头还有些烫,低烧不退,但头痛有所舒缓。他打理好自己,出去时傅愀还在房间里等他,问他想去吃点什么。
“吃什么都可以。”郁臻有气无力道,“我现在汇报不了工作,你跟患者家属说一声,我要回家补觉了。”
“患者家属们忙得一团乱,没空搭理我们,是偷跑的好机会,”傅愀手脚麻利地帮他收拾东西。
今天上司怪怪的。郁臻慢吞吞地穿上外套,问:“为什么要偷跑?”
“出去再告诉你。”傅愀带着他离开房间。
这座庄园和他来时一样宏伟瑰丽,四周的林场葱郁寂静。他明明是昨天来的,但经过一夜跌宕起伏的梦,时间仿佛过去了很久。
像傅愀说的,庄园里忙作一团,各式各样的人进进出出,最多的是医务工作者和商务人士。
这种境况下,自然见不着杜玟,她大概在喜悦的同时焦头烂额着。
他们畅通无阻地走出大门,原本宽阔的林场边停满车辆。郁臻终于找到了违和的地方,他问傅愀:“这么关键的时刻,你怎么不留下来?”
傅愀指指空无一物的上方,“大老板来了,用不上我了。”
郁臻呼吸着山林里的新鲜空气,把了结的噩梦统统抛到脑后,心情愉悦道:“那很好,我愿意请你吃饭。”
“你有没有算过,这一趟能拿多少?”话题回归最实际的部分,金钱。傅愀亲密无间地揽住他的肩膀,“梦里有意思的内容,分享分享?”
“没意思,乱七八糟的,记不住了。”郁臻敷衍道,“再说那是病人的隐私,你讲点医德好吗。”
“就是隐私我才问你嘛。”傅愀掩人耳目地压低声音,和他窃窃私语道,“我昨晚专门查了一下这位杜小公子,他很神秘的,年纪轻轻却没什么爱好和朋友。据说和他姐姐关系很僵,但老先生非常喜欢他,就那位,你知道吧……还有一种说法,杜小姐急着唤醒这个弟弟,是背后有人施压。”
“我不知道,别问我了。”郁臻在梦里就被这些事搅得头疼,既然工作已结束,他对剩下的事情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只关心杜玟什么时候忙完了给他打钱。
“我看你的监测数据和醒来的状态,患者的梦应该内容丰富多彩且曲折离奇啊,不会他在梦里承诺了给你封口费吧?”傅愀契而不舍地追问。
“我以前认识的你,不是个话多到聒噪的人。”郁臻被搞烦了,加快脚步,“想知道,你等他醒了问他本人去。”
“一夜之间你变暴躁了。”傅愀摸摸鼻子,“我随便蹂躏的乖乖11号呢。”
“有点恶心。”郁臻受不了地啧声道。
“好啦好啦,开玩笑的,上车吧。”傅愀露出讨俏的表情。
不对劲,很不对劲。郁臻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胳膊,疼得脸都白了。
这一觉醒来,哪里出了问题?
***
第二天一早,郁臻收到了一个包裹,是杜玟寄来的。
他坐在自己的公寓里,边喝着牛奶拆开了纸箱。
里面的东西是意料之内的,他的报酬:正式版Gaze,银行卡和一只信封。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用银行卡。郁臻放下杯子,翻看那张黑色小卡,如今的银行几乎作为保险库使用,用于寄存一些贵重物品和保密信息,金钱交易只是数字变换,不再涉及现金。
杜玟送他一张银行卡干什么?难道里面存了什么贵金属?名画?古董?
带着疑问,郁臻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纸质船票,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上印的是一幅印象派油画;淡蓝粉紫的颜料调出一片茫茫大海,橙红金黄的天空挂着赤色烈阳,远处一座巍峨皓白的雪峰,冰层下的黑岩若隐若现。
他不了解画,但这一幅显然不是名家作品,色彩风格的模仿痕迹过重,更像学生临摹大师的写生练习;这幅画的年代应当相当久远了,因为当下的艺术审美早已更新换代。
大部分画作印刷的明信片出自相关博物馆,他将明信片翻到背面,边角果然印着一排小字:
《沉睡的山峰》1979,H.65;L.97 cm,Ancy,museé d’Ancy.
1979年,确实相当古老,博物馆以地点命名,在一个叫Ancy的地方,闻所未闻;信息里也没有作者署名,十分奇怪。
不过更值得关注的是,杜玟在背面给他写了一段话,字迹隽秀清丽:
【尊敬的郁先生,您好。近日事务繁重,无法当面感谢您,实在万分抱歉,怠慢之处请您多多包涵。这张船票是我的一点心意,希望您能收下它,银行卡是您的旅费和酬劳,请务必保管好它;另外,我为您申请的一个月假期已获得批准。祝旅途愉快!——杜玟。】
郁臻重新拿起船票,目的地写着:The island of Ancy(安息岛)
那不就是这幅画的所在地?
这位大小姐也真是的,控制狂吗,干嘛擅自作主给他请假啊,还送他一段旅行……
郁臻下定决心,他不去。主要是反感这种被安排好的体验。
他把东西封回箱子里,准备查一查银行卡的余额;他的手不小心碰倒了玻璃杯,剩下的半杯牛奶流了一桌,乳白液体顺着桌沿滴滴答答淌到地板上。
郁臻连忙扯纸巾擦拭桌面和地,在他蹲下身时,看见桌底扔着一朵干花——粉白的花瓣柔软地蜷着,蕊心是一颗黄宝石。
他捡起干花,这其实是一枚仿真花的胸针,纯手工,技艺精湛;是他买来送人的,价格小贵。赠送对象上个月过生日,他在当天就把它送了出去,所以它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