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彧见他无碍,转过去继续前行。
郁臻揉了揉撞红的额头,他突然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用指腹划过通道的墙顶;这么低的高度,是没有办法背着一具尸体爬行的。
用绳索类的辅助工具绑住尸体拖行也不现实。人趴跪时全身力量被分散,通道内摩擦力大,带一具不能动的尸体,无异于拖一块几十公斤重的大石头,寸步难行。
抛尸是为了藏匿证物、掩盖罪行;如果单单是为达到“不让人发现”这一目的,应该把尸体丢置在这条隐秘的管道内,而不是南辕北辙带去外面的下水道。
所以,目前可以肯定的是:艾琳是自己爬过密道的,那时她还没有死。
如果她是被谋杀,案发现场只能是外面的下水道,而凶手行凶后则返回密道逃脱了。
……跟踪尾随,还是熟人作案?
郁臻甩甩头,勒令自己别想了,先逃命要紧。
他们在密道里摸索着爬行了数十米,终于见到那缕暖光的源头——
一扇小小的百叶窗。
果然是地下室。
以防万一,两人默契地关掉了头灯。
暖橘色的光线像初升的太阳洒进暗黑的密道,光影交错映在杜彧的脸庞,把他茶褐色的眼眸照得像琥珀般通透。
杜彧挪动膝盖,身体缓慢靠近那扇百叶窗,从窄细的窗缝里窥探光的来源——
郁臻拍拍杜彧的小腿,小声问:“看到了什么?”
杜彧没支声,而是侧身腾出了一半的位置,要郁臻和他并肩挤在本就狭小的空间。
“你来看。”
郁臻满腹狐疑,手臂扒地腿用力,挤进杜彧留出的一半位置;不足一米宽的通风管道勉强塞下两人,不免肩碰肩、头碰头,隔着几层衣服他仍感受得到对方偏高的体温。
杜彧朝他做了噤声的手势,琥珀色的眼睛转向百叶窗,郁臻随那视线望去——
通风口的高度靠近天花板,从此处可俯瞰室内一角。
宽敞的石室,灯火通明。古朴老式的桌椅、地毯、烛台、未点燃的壁炉,俨然是三口之家的居室。
六人座的餐桌铺着污秽不堪的桌布,一男一女坐在桌边,他们穿着一黑一红的晚礼服,胸前佩戴的鸢尾花和口袋里折好的胸带巾落了灰,变成脏兮兮的黑色。男人和女人勾起嘴角,幸福的笑容永远凝固在脸上。
——两尊栩栩如生的蜡像。皮肤质感、毛发和动作神态皆极为逼真,但那对不够追光的树脂眼球暴露了它们只是一堆蜡油的事实。
一名七八岁的瘦弱孩童坐在女人的蜡像旁,晃荡着两条枯瘦萎弱的细腿——他是“一家三口”里唯一的活人。
孩童的头发从未修剪过,乱得好似一丛野蛮生长的杂草,遮住了大半张脸;打结的发尾垂在窄窄的肩上,破成碎布的衣裳底下是瘦成皮包骨的手臂,字面意义的人皮包裹着骷髅。
看不出性别,甚至也不能确定年龄,毕竟他一定严重营养不良。
孩子轻哼着歌,枯枝般的手指摆弄着一套陶瓷餐具,勺子与裂纹横生的瓷盘磕碰发出丁零脆响。
而那股馥郁的玫瑰香则是桌面摆放的白烛燃烧而来。
郁臻看得毛骨悚然,不由得转开脸和杜彧对视。
“这什么东西?”郁臻用口型问,无可避免地泻出一些气音和喘息。
杜彧敏锐地压过来捂住他的口鼻!贴着他的耳朵哑声警告道:“不要呼吸!”
滚烫的气息洒在郁臻的耳廓,发丝搔弄脸颊带来提心吊胆的痒意,语落的瞬间两人一同屏住了气息!
与此同时,百叶窗透出的暖光被一片阴影覆盖,腐烂的恶臭无孔不入地飘到鼻尖,凉意渗进骨头……
郁臻警惕地看向窗缝,下一秒瞳孔因恐惧而扩大——
一张不能称之为人脸的畸形面孔占据了半扇窗的面积!布满血丝的爆凸眼球摇摇欲坠地挂在眼眶边缘,融化的鼻子黏着嘴唇,合不拢的口腔生着漩涡状的细密利齿,血红的食道呼出伤口溃烂的腐臭……
它看不见,它在通过仅有感官嗅闻,它察觉到了活物的存在。
*
作者有话要说:
郁臻:ball ball你整点阳间东西吧!
第27章、完美逃亡(十六) 想不到吧
屏住呼吸的那一分半钟是郁臻经历的最为漫长的时刻, 他的脑内出现一根长秒针精准地走过刻度,咔嚓咔嚓的机械音像诅咒般逼近。
怪物恶心的脸紧贴窗缝,那扑面而来幽凉腥气熏红了他的眼睛。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在这生死攸关的时刻, 一件冰凉的物体出现在他手中, 那是他屡试不爽的趁手武器——
郁臻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出手的, 衔接两片刀刃的圆形螺母闪着冷冽的寒光, 银色剪刀的尖端就那么从窗缝戳进了怪物的眼球!
眼球后面是大脑, 戳眼睛是当前最有效的攻击。
嘶哑的嚎叫从那长满尖齿的嘴里发出, 怪物舌头远比人类细长,那肉红的舌尖因剧痛分叉成两半犹如一条蛇信!
杜彧被他出其不意的动作惊到, 打算在怪物暴怒反击前挟着他往后退, 不料手臂才碰到他的脖子,挡在百叶窗外的阴影便已褪去!
暖光重新照进通风管道——怪物不见了。
石室内, 桌椅倒地的稀里哗啦声清晰地传入通风口。
郁臻挡开杜彧的手臂,屈肘狠戾地撞击木质百叶窗, 哐哐几下后本就松动的螺丝受力弹出!整片窗户脱离墙面坠地!
一霎那明亮的灯光晃了他的眼。
郁臻忍住那片刻的胀痛强睁开双眼, 头探出管道伸到室内——
终于得见石室全貌,比预想的更宽广空阔, 方才他们不过是如同井底之蛙窥见冰山一角。
确切地讲, 这是一间用于研究的书房兼密室,面积至少超过两百平米。
他们下方正对着一处经过精心布置的角落,家具毛毯和壁炉对于整间密室来说显得多余;它像一个布景展台,用于展览那两尊精妙绝伦的蜡像。
密室天花板的电灯亮得刺眼,似乎从未熄灭过;剩余的大部分空间被划分为三块, 书房、仓库和实验区。
书房区域放置着书桌、绘图台、堆积如山的书籍, 墙面贴满了手绘的解剖图和设计稿, 乱中有序。仓库则是整齐地立着数排置物柜, 用于存放泡着各类标本和器官的玻璃罐;最末排被一张巨大的防水布遮盖,内容不明。
实验区基本是手术室的配置,靠墙的矩形桌板上摆着不同尺寸的刀、钳、锯、钩等工具,水槽里凝着冲刷不掉的血迹和水垢。盖着一层污迹斑斑的黄布,两旁的玻璃柜中挂着一些风干的……或许是内脏?
距离略远,郁臻看不清更细致的情况。
而在实验区的夹角还隔出了五平米的淋浴房,包含马桶、洗漱台和镜子;地面瓷砖的水痕和发黄的防水浴帘,表明曾有人在这里生活过。
如果说点什么能有用的话,他愿对杜彧说:你是个了不起的导演。
通风口的下方有一套高矮不一的柜橱,刚刚那怪物就是爬到了柜子顶部,垫起脚扒窗张望。
几滴粘稠的暗红血液落在柜子边缘,一滴一滴沿着地毯形成蜿蜒的移动轨迹,延伸到餐桌下方后消失不见。
“它躲起来了。”郁臻说。
杜彧对他不经商议的冲动行径感到不快,催促道:“快下去,你踢到我了。”
“行,你后退。”郁臻两臂向外扶住墙壁,上肢用力爬出管道,他顺着重力倾斜身体往下栽去;眼看距离将近,他双手撑住柜顶边沿,重心转移到前臂,曲膝收腿,下身一轻,敏捷灵巧地蹲身落在柜子顶部。
石室空气不流通,弥漫着常年深埋地底、不见天日的纸卷发霉味。郁臻跳下柜子,无声地站在尘螨熏天的地毯上。
飘扬的灰尘扑了满脸,钻进呼吸道使喉咙干涩发痒,郁臻掩住鼻口,扇了扇四扬的尘粒。
他身后是动作更为轻悄的杜彧。
餐桌就在他面前,隔着木板和椅子,他听见类似野兽的低哑呜咽从底下断断续续传出。
仿佛在哭。
这怪物,和他想象中不一样,有点……废物?
郁臻弯腰勘察桌底的情形,一团黑漆漆的物体缩在桌脚边,杂草般的头发笼罩了瑟瑟发抖的萎弱身躯。
它的脚趾奇长,指甲乌青,枯槁手指攥着沾血的剪刀,颤栗不止。
它居然在害怕。
郁臻松懈下来,搞了半天不是多厉害的玩意儿,只是长得丑罢了。
杜彧走到他旁边蹲下,跟他一块儿看向桌底。
怪物的眼球早已失明,剩余的那一只仅是装饰物。它分叉的舌头探出口腔,如同蛇类一般收集空气中的气味以判断周围环境,探测到第二人,它惊恐地抱住了桌子腿。
郁臻先还怀疑杀害艾琳的凶手会不会是它,如今看来必不可能;首先它就没有杀人的力量,以及回到室内不忘把百叶窗重新挂好的智商。
杜彧说:“它好像没什么威胁。”
郁臻:“是啊,把它弄出来,我要拿回我的剪刀。”
“原来是剪刀啊……”杜彧醍醐灌顶道。
郁臻:“什么原来?”
“第一次见面的那晚,你也是用剪刀划破人鱼喉咙的。”杜彧瞅着他上下打量,探究道,“这么尖锐的东西,你一直藏在哪里?”
“这个嘛……”郁臻手指敲敲自己的太阳穴,“脑子里。”
杜彧只当他是不想说,话题回到怪物身上:“你觉得它有人类的智力吗?”
郁臻想起通过窗缝看到那一幕:畸形的怪物坐在椅子里摆弄餐具,轻哼着歌调。
“它会模仿人的动作和行为,正常人的智力可能达不到,估计是低龄儿童的水平。”
“试试食物引诱。”杜彧说。
郁臻:“好啊,你来。”
他们带了食物,是坚硬无味的压缩饼干,以备不时之需。
杜彧掰开一块饼干,贴着地面扔到怪物的脚边。它剩余的一颗眼球尽管看不见,却在神经质地乱转;猩红的长舌伸缩着舔了一口饼干,尝到味后,飞速卷起饼干收回嘴里,一口吞掉!
第二块饼干,杜彧放在了他与怪物中间的位置。它害怕,又馋得口水长流,只好战战兢兢地往外挪了一小步,匍匐着单薄如纸片身体;它的手脚骨架极长,枯枝似的手掌颤巍巍地夺过饼干,狼吞虎咽地塞进口中。
“准备好绳子。”杜彧说。
“好。”郁臻应下。
第三块饼干放在离怪物三分之一的地方,第四块四分之一;当怪物吃到第五块时,戒备心已不复当初。它不知不觉已离开桌底的阴影,暴露在灯光下,那张丑陋的面庞靠近细看显得尤为令人作呕。
怪物一只眼球爆裂,一只眼球失明,但郁臻依然感觉得到它在直勾勾盯着杜彧手中的第六块饼干。
于是杜彧没有把饼干放到地上,而是捏在手里递到怪物面前——
“小心它咬你。”郁臻提醒。
杜彧不理会,执着地要用手投喂怪物。但不忘抻来空闲的那只手,问郁臻要捆绳。
郁臻给了绳子,打心底里佩服对方为丑八怪奉献一只手的无畏精神。
然而就在那长舌伸来即将触碰杜彧手指的刹那间,杜彧抬腕把饼干抛到空中,引得怪物仰头去接——因为分心,它攥紧剪刀的手力道松弛下来,杜彧不着痕迹地抽走了银色剪刀,丢到郁臻怀里。
不见血、无需暴力,只需足够的耐心和反应速度。与他全然不同的行事准则。
郁臻拿回剪刀,擦拭刀尖血迹的短短几秒钟,杜彧已经用绳子套住了怪物的手脚,行云流水地绕圈捆绑打结!
那绳结打得相当专业,上当受骗的怪物惊叫着挣扎扭动,绳子却越捆越紧。最后它被勒到呼吸困难,瘫软在地嗓音尖锐地嘶叫,眼眶的伤口涌出暗红浓血。
郁臻嫌怪物叫得难听,把女蜡像腿上搭的餐巾扯来,揉成一团塞进它的血盆大口里。
密室终于安静了。
郁臻托着腮,旁观使劲儿想吐出餐巾布的怪物,说:“它智商真的很低诶,大概还不如狗?”
“你不应该冲动弄伤它。”杜彧道。
“长成这幅鬼德行,居然是个战五渣,我也没想到啊。”郁臻摇摇头,“哇真的好丑啊,它是怪物还是怪胎?看身体骨架是人类,可下颚和牙齿不像……”
“别管它了,先想想怎么出去。”
杜彧站起身,走出这一角,在密室内巡视。
“你等等。”郁臻把对方叫回来。
杜彧只是站住没动,扭头道:“什么事?”
郁臻拿起桌面的烛台,白烛燃烧散发的玫瑰香和烟熏着他的脸,“你说,这蜡烛是它点的吗?”
——指被捆起来的怪物。
杜彧道:“我觉得不是。”
“不是的话,说明这间密室其实常有人进出?”郁臻说。总得有人饲喂那个柔弱的丑怪物,它才能活到今天啊。
那他们躲起来等那人进来,然后把人打昏,不就可以出去了!
杜彧:“那我们更得想法子快点离开,被人发现了等于我姐姐就知道了,我们的计划会彻底泡汤。”
郁臻想偷懒摸鱼的计划先泡汤了,看得出杜玟对杜彧的震慑力之深远。
他失望道:“好的吧。”
*
作者有话要说:
怪物:呜哇哇呜太可怕了
第28章、完美逃亡(十七) 猜字谜
密室仅有的一道门与通风口相对, 介于仓库区与实验室的中间。
他们径直走到门口,漆成红色的铁门厚实坚固,但它没有锁孔和把手——想象一下保险柜就不难理解了, 这道门的设计便是这样, 关门自动上锁, 只能从外面打开。
里面的人如果想要出去, 必须有人在外面替你解锁开门。
门底部另开了一扇矩形小窗, 用来送入餐盘和食物, 但也被从外头锁上了。
地毯沾着点点滴滴的油渍和蛞蝓爬过似的银亮湿痕,想必是那只怪物端饭时洒掉了汤汁, 又拿舌头舔舐而残留的污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