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姥姥的。他不听了,爱咋地咋地吧,被当成个瓜的就算不过气也没存在感的魔尊十分绝望地走了。他怕再呆下去,可能会做出不大好的行为。
那头。
丹阳不着痕迹地瞥了眼后方,开口道:“拯救苍生有这么令师父高兴吗?”
“不高兴。”逍遥子摸了摸大徒弟的脸,丹阳没有避开,全因老师父眼中是毫不掩饰地慈爱,“老夫心疼苍生,谁来心疼老夫。这种戏码,唱过便罢,但愿永远不要成真的好。”
“你不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吗?”逍遥子收回手道,“我这便告诉你。”
“你可知三大圣地是如何来的。”
“天地孕育而生。”
逍遥子摇摇头:“非确切。”
实际上这三处是人为造成。当年四界争地盘的时候,打得不可开交,除却魔界外,其余三界偷偷选中天生灵穴,打乱天纲常理,逆转乾坤,以灵穴为阵眼,为自己大军输送战力。要知道这天地间,黑夜与白天,正与邪,云和雨,任何一物都讲究平衡。天地原本平缓周转的灵气经此搅动,他处岂非失衡?
可是天然灵穴已成,又经多少鲜血和尸骨意念浇灌,是没法复原了。
“没法复原,就只能因势顺导。不然就会滋生魔气。”一念而魔生,这原本就是十分容易的事的。逍遥子徐徐说,“率先意识到不对的你猜是谁?”
丹阳沉吟片刻,猜不出来。
逍遥子道:“非仙非妖非人,反而是魔界的阿波额那。”
后来的世人提到魔界,就以为是无恶不作之人聚集之地,其实不然。妖仙人魔,均不过是天地孕育而生的种族,修的道不一样,并没有先天好坏分别。哪一界没有正邪之分呢。
阿波额那是天地间生出的头一位魔,十分强大,他虽非圣贤,亦不仁厚,但眼光独特,十分睿智。因天生魔种,对魔气十分敏感。所以第一时间察觉出那三处灵穴逐渐开始有不同寻常的气息。歇战时,他便去找了渺瀚。
那时还没有小蓬莱,也没有剑门。什么都还未建成。
渺瀚在一处山间,那里有一片湖,湖边开满了花。他衣薄如轻羽,未着战袍,也未束发,抱了把琴,随意弹拨。与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剑修宛如两人。阿波额那到时,便见此景,他没有出声,静静站在远处,等渺瀚收了琴,抬眼朝他望来,这才过去。
“始尊一人前来?”
阿波额那道:“不敢多一人打扰。”
渺瀚这才笑,长袖一揽,地上便无端多了酒:“那便对饮两人。”
他们打了许多年,对于彼此已很了解,排除立场,对于对方的战谋和心胸,都很欣赏。久过几巡,阿波额那道:“我此次前来,是想与真人说,你们最好不要再动用灵穴。”
渺瀚道:“哦?”
阿波额那道:“不是为了我自己。只是近日我察觉,灵穴所生灵力,有魔气滋生,怨念极重。天生灵穴本是好物,但若因过度杀伐转化,成为魔穴,天下便要遭殃。”
他这样说着,见渺瀚沉思,便说:“你信我吗?”
渺瀚道:“信。”
实则不消阿波额那说,渺瀚也能察觉有异。就算是天性纯良的仙人,经过长久战事与鲜血后,心性也难保改变,何况是如白纸一般灵物。世人染它黑便黑,赠它白便白。
只是这番济怀天下的话,不是从仙人口中说出,而是从魔尊嘴里吐出来,不禁叫渺瀚感慨:“我近日时常在想,究竟为何要起战事。难道就为了一处地?”
阿波额那道:“不,是为了一呼百应的权力。”
“何为一呼百应——”
渺瀚摇摇头,不再多言,只觉这经久战事无休无止,心中疲乏,饮尽一坛酒,就琴而长歌。他抚琴,阿波额那便跃至半空,给他舞剑助兴。月光湖色,琴剑相和,便也和谐。
丹阳是头一回听说这些往事。他的思绪随着逍遥子的话飘散在夜色中,仿佛能感受到因战事而起的倦怠与困惑。便听逍遥子继续道:“后来,果如阿波额那所言,灵穴一经催化,便生魔气,而魔气感染了三界大军,人们逐渐受到影响,只晓得杀戮,逐渐忘记为何而战。真人决定休战,但其他三界会听他的吗?很难。”
渺瀚找了妖主、仙尊,商量各退一步,划界为王。他两界却迟迟未做决定。
做不做决定另说,这已经形成的灵穴如何处置,谁也不想放弃。
丹阳道:“我听说,是真人祭出无上明剑,劈开南海,为休战出了不少力。”
不错,这事是大家都知道的,并广为流传。
但无上明剑是如何得来的?
逍遥子道:“世人只知无上明剑是我剑宗镇派之宝,却不知,此剑是渺瀚真人献祭了自己得来。”天下宝器以功力炼就,而至纯至善的大修士以自身献祭,就能得到有通天之力的宝贝,只是谁会愿意牺牲自己呢?渺瀚眼见休战无望,而人心日渐扭曲,心中也后悔,便以自身为媒介,祭出了一柄神剑。
此剑威力巨大,渭水便乃它劈就。
三处灵穴互相通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渺瀚劈出渭水后,便用无上明剑的至纯灵气,镇压在一处灵地上——便是剑门小圣地所在。他不眠不休,净化了此地,使另两处与之相连的灵穴一同得已平息。
丹阳这才恍然大悟:“所以仙界离去后,以真人为首的弟子才退至太华山,长守雪山不问世事。”而剑门,一直是大道之首,从未变过。
逍遥子摸着胡子:“不错。”
渺瀚力竭,战事平息后不多久,便于望月峰上坐化。阿波额那没有想到,最终渺瀚会牺牲自己无尽岁月终结此战,他本引对方为知己,心中觉得是自己一番话令渺瀚落如此结局,不禁意兴阑珊,不消他人如何说道,径自领着魔界子民去了渭水另一侧。不再踏足大陆土地。人魔如此,仙界与妖界也无甚好打,悻悻归去。
时间一久,往事淡化,此战便成为传闻。当时如何谁也说不清了。
“此事乃剑门辛秘,从不外传的。”逍遥子叹道,“若非如今圣地再起异动,老夫也不会提起。啊,除非你当宗主。再口口相传。”
其实异端早就显现了,只是不明显。此次赤焰叫他二人前来,本意是想让逍遥子与无涯子为他助阵,坐稳尊主之位。因他二人不同意,便将他们诓至小洞府中,想关上一关,谁料他三人打起来,无端妄念使得本就松动的封印破碎,小洞府顿时魔气横生。赤焰与逍遥子三人费时至如今,才设成三清化灵阵,重聚清灵阵心,**此地。
因三处相连,故剑门小圣地异状亦显,这也是为什么雪蛤不但巨大无比,还易魔化。
丹阳道:“为何经年无事,反而是小蓬莱出了问题。”
逍遥子道:“谁知道呢。当年是妄念造就了灵穴,而小蓬莱长年因抢夺尊主之位,明谋暗策不断,人心易变,就容易催化它吧。好了。”他话至此处,道,“不说它了。想来方家小子不过误闯,赤焰也不会拿小蓬莱开玩笑。既然无事,我们明日便回剑门。”
“对了。”逍遥子忽然想起来,“你那位道侣方才探头探脑了半天,可惜隐藏的本事不大好。不管他是不是魔尊,既然如今是我剑门弟子,偷听的本事怎么能这么差。”老师父职业病犯了,不满道,“你可有好好教导他功课?”
丹阳道:“他根基差,弟子已训戒过。”
“嗯。”逍遥子这才道,“既然是我剑宗弟子,又是你道侣,更应该要求严格。”
“师父教导的是。”
第82章 魔尊这个人
幸好这番讨论季柯是听不见的,不然他一定又会气个半死。偷听还要被人教训说听得不够专业,这简直是辱没他身为魔尊的尊严——算了他现在不大想提自己的身份。
左右丹阳已经将逍遥子找了回来,没缺胳膊没断腿,连根胡子也没少,季柯放下大半的心,于是另一件事便令他十分在意。是丹阳身上那丝不易察觉的异样气息。
这倒要叫季柯想起一个人。南阳洛家的洛沐秋。季柯与洛沐秋交过手,他一个玄心宗的修士,拿的是魔界痴情渡,行的是魔界功法。
丹阳要是有点事与他无关,季柯脑壳都能给他掰咯。
可季柯想不通,他长年居于魔界,丹阳又是颗山里的大白菜,连洛家也好,玄心宗也好,介也搭不上。洛沐秋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硬要与他俩扯上点关系。仇也好爱也罢,关他们屁事啊。季柯退至小蓬莱,见无涯子与赤焰均候在方应生身侧,无人留心他,心下一思忖,直奔南阳而去。
南阳不远,眨眼便能到。
洛家很显赫,家大业大,十分好找。季柯没费多少功夫,就到了洛家门口。抬头一望,牌匾大而生辉,生怕别人不知道洛字怎么写。两盏红灯笼悬挂在门口,随风飘荡。倒叫季柯想起当日在海渊时那两条大蛇。
既然想到大蛇,当日丹阳踏月而来的模样便在季柯脑中又浮现了一遍,既难忘,又舍不得忘。只是当时心动与此时心境又有截然不同,如今想来,倒略有甘甜。季柯微微笑了笑,身形飘乎间,负手便进了洛宅。
宅中倒非无人,虽已深夜,却仍灯火通明,光绕进绕出几道院门,就十分曲折。提灯行走的家丁看不见季柯,只能察觉颊侧风过,伸手摸了摸,就嘀咕,今夜风真怪。
季柯来到主厅,那厅中正有人。他便微微站定,想来洛沐秋入了玄心宗,洛家因此沾了光,院中奇奇怪怪的阵法倒不少,困住个把毛贼可以,困他还不行。
“大哥。”一位蓝衣人道,“我看沐秋是被蒙了心,不顾大业,强硬出头,非要挑战天下第一剑,还扬言以洛家名义。此战一输,我们头也抬不起。”正是洛沐秋两位叔叔,他们在洛沐秋输了后,便早早离了剑门,回到南阳。
季柯心中暗道,放屁。此战虽输,他洛沐秋的名头却响得很,也不看看是输给谁。这些人只晓得赢乃利事,却不知输未必是坏事,真是毫无远见。
便听另一位又说:“而且,这孩子竟然与魔界相勾结。洛家是名门世家,沐秋既然早已入玄心宗,便不算我洛家人,不如趁此机会与他一刀两断。一来彰显我洛家正气,二来,重新择一位继承人。我们总不能令一个与魔勾搭的失败者承担洛家大业。”
季柯摸着下巴顿时了然,原来最终是想要换家主。
看来这位玄心宗的嫡亲大弟子,家大业大,不但有可能继承玄心宗,还能握住洛家大业。要真是如此,他玄心宗在南阳岂非有了一个大靠山,得了四分之一的势力。那这洛沐秋就不会做人了,聪明些应当好好把住机会,与洛家套好关系,怎么还一手将自己的矿往外推。不过这里季柯却忘了,洛沐秋当初出战时,说的可是洛家,而非玄心宗。
再听下去就无意义,洛沐秋本人也不在,季柯一闪身,便至走廊外,化出真形,随便迷了个提灯侍女的眼睛,哄道:“洛少爷的房间在哪儿?”
侍女茫然片刻,便乖巧地领了路。季柯顺顺当当走到一处院门,里头点了灯火。嗯?洛沐秋不是在小圣地?他房中会是谁。季柯低头道:“这是谁的屋子。”
侍女道:“洛少爷的。”
“……”季柯想了想,“哪个洛少爷。”
“洛家大少爷。”
果然。
只说洛少爷的屋子侍女能懂个球。季柯只能怪自己说得不清楚,不过既然机会送上门,就进一步追问道:“洛家几个少爷?”
“大少爷,二少爷,小少爷。”
“洛沐秋在——”
季柯话未问完,便察觉那边来了人,往后一退,藏身于黑暗之中。可他人虽走了,话还留在那里,被迷了心智的侍女听在耳中,依然乖巧作答。
“小少爷出行在外,不曾归家。”
“花语,你在说什么?”走过来的人听了半句。
侍女顿时惊醒:“啊?”
来人便将她看了又看:“你在这闹什么,还不将小少爷的屋子打扫打扫。”
季柯眉一挑。哦?
“少爷要回来么?”
便听那侍卫打扮的人说:“十五年之约快到了,他总要回来继承家业。你要是好好侍候着,说不定能当个通房丫头。”
这样说着,两人就走远了。
结果听了半天,屁大点事都没听到。这洛家他算是白来了。季柯刚想走人,便听屋内咔嗒一声,一人打开了窗子,淡淡道:“阁下乘风而来,不当仙人之姿,却要学梁上君子?”
季柯:“……”不可能,区区一个普通人怎么会发现他。
“说的就是你。”
季柯:“……”巧合吗?
那人低低笑道:“巧不巧合,为何不亲自来问。”
………看来不是巧合了。
洛沐云只觉得身后一阵风动,屋内烛火晃了晃,他微微一笑,便放下了窗格。
“这位佳人有礼了。”
佳人?季柯已经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正要往嘴边送,闻言道:“你瞎吗?”
这么个大男人看不见佳个屁。
他本意讥讽,不料对方竟嗯了一声:“这都被你发现了。”
季柯一愣,抬眼望去,只见这个年轻人身披睡袍,面色坦然,眼神却黯淡无光。一看就是个瞎子无疑。这人竟果真是瞎的。倒好的水不喝浪费,季柯慢慢啜饮,心中却道,怪不得洛家要挑小少爷当家主。一家之主,当然不可能是瞎子。不过不是还有位二少爷么?